[阴阳师]不知火

　　离岛的歌舞不知为谁而起，离人的笑音犹在耳畔。

　　——你是第一次听我唱歌吗？

　　·
　　那星火自阴阳师的指尖纷飞而过，化为一只赤色的蝴蝶，朝着一眼无尽的深海而去。

　　执桨的船夫压了压斗笠，笑问道：“您是第一次来这离人之岛么？”

　　“听闻吉原城外离岛之上，有大妖不知火的传闻。”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人们纷纷谈论着大妖不知火的传说。

　　若是有幸能在那个新月之夜来到离人岛，说不定可以看到那令人永生难忘的盛世之景。

　　万千星火随歌舞而起，大妖在灼眼的火光中降临。

　　·
　　阿离-

　　我自有记忆开始，便在这座离岛的离人阁之中。

　　离岛之上无人生活，只有一座名声响彻吉原的烟花阁楼——离人阁。

　　或许，它所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将我囚禁于此。

　　而我清楚地知道，我只是被养在此处的一名歌姬，数年来如一日的起舞，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自己献祭给那些大人物。

　　或许，离岛并非囚禁此身，而是囚禁此心。

　　每当天际月亮升起时候，月辉洒满整片大海，海境之上必会有我起舞的身影。

　　执扇，抬手，转头——

　　每一个舞步都会被练习上千遍，每一次转头回眸，都是被精心设计。

　　我随乐曲起舞，仿佛在美妙的乐曲中，化作一只翩然的蝴蝶，只是不知为何飞舞之时，总是被无形的囚笼所束缚。

　　·
　　他们又来了。

　　遥远的海面上出现了第一缕火光，紧接着是第二缕……越来越多的火焰在海上浮现，那是渔船上的灯火。

　　他们都是慕名前来观舞的人。起初那些灯火只是零星散布在倒映了月影的海上，随着灯火越来越多，灼灼的火焰逐渐汇成一片，将天空和海面都照亮了，像极了传说中名为“不知火”的妖怪降临之时的场面。

　　我在高高的台上歌舞，远远地看着那连天的火光，直到夜幕深沉。

　　啊，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仿佛曾经有过这一幕的存在。

　　·
　　这样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

　　那个人来得十分突然，他的出现是让我猝不及防的。

　　每隔一段时间，岛外都有船将岛上所需的物资送过来，他伪装成了船上的船夫，划着载满了物资的小船，悠悠荡荡地来到离岛。

　　他来的时候，我正趴在离人阁的窗户旁边，看着小船在海面上飘荡，最后在这里停泊。
　　今天有些奇怪。

　　以往送东西的人只是一声不吭地将船上东西搬下来，低着头默默离开。

　　可是今天送东西的船夫在将东西搬完后，避开离人阁的其他人，朝着我住的阁楼走了过来。

　　我好奇地看着那个人走过来的身影，并不害怕，反而有了些奇异的期待。

　　这是以前从未产生过的情绪，让我感到陌生，却不排斥。

　　他走了过来，抬了抬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却又极为好看的脸，虽然抿着唇显出几分严肃的气质，不过他的眼神十分干净。

　　我长时间生活在荒无人烟的此处，很难见到什么人，但他是我所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的一个人。

　　我不动，只是好奇地看着他走近，好奇地想要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在他身上，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这个人并不是想要害我吧。

　　反倒是他，在我专注的目视中，脸色微微涨红。

　　他站在离我有些远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被抛了起来，年轻的男人口中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是我，那道符纸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被我伸手接住。

　　我看了看画着复杂线条的符纸，惊讶地睁大眼：“你是阴阳师？”

　　他望着我，眼睛也慢慢地睁大了，然后露出一个近乎崩溃的表情：“怎么可能——没用？”

　　·
　　“你不是妖怪不知火吗？我的阴阳术怎么会对你没用？”

　　我心想就这样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会不会有点不太好，但是我觉得看他凌乱的表情很有趣，于是笑眯眯地回答道：“离岛之上只有歌姬不知火，没有妖怪不知火。”

　　他好像还是不相信：“你不会妖术吗？”

　　我很认真地回答：“不会。”

　　“你不会操纵火焰，让火焰降临人间，席卷天地吗？”

　　“不会。”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不会。”我依然耐心地回答他，“我只会唱歌跳舞，不会妖术，不会操纵火焰，也不会骗人——”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神色尴尬：“啊，你是这里的歌姬吗……”

　　他站直了身体，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那个，你很好看。”

　　这样直白而且真挚的夸赞，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既是感到新奇，又觉得十分开心。

　　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你叫什么名字？”

　　“义心，贺茂义心，来自贺茂家族。”他很快回答道，“你呢？你就叫做不知火吗？”

　　“不，我的名字是，阿离。”

　　·
　　这便是最初的相遇了。

　　我很喜欢他身上干净并且朝气的气息，像是一束火焰，从这座名为离岛的囚笼之外，直直地照了进来。

　　那火焰有着不知名的力量，将那些严寒一般的孤独驱散，温暖的火光让我只想要靠近。

　　我对他说：“义心，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他笑着点点头：“好啊。”

　　·
　　我跳着跳过无数次的舞蹈，他看着我的歌舞，表情似是感到惊艳，眼中却默默地流泻出了悲伤。
　　歌舞毕，义心低声道：“阿离，看到你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我自己。”

　　“我们都是这般，燃尽生命只为那一瞬间炽热而灼眼的火焰，虽则华美热烈，却在最后只剩下散落一地的余烬。”

　　“为了他人的夙愿和期待，让自己牺牲一切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
　　义心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坐下。

　　“阿离，再为我跳一支舞吧，我为你伴歌。”

　　我点头，欣然允诺。

　　“从今往后，你也要为自己而舞。”

　　·
　　纵然往后时光一去不返，纵然未来不可知。

　　然而此时此刻，这一瞬间，却是永远地铭刻在了心上，不曾被磨灭。

　　此地光景不知为真为幻，不言不语却已是永恒。

　　·
　　义心他不能在此停留太久，否则岛外的人会产生怀疑。

　　但是每一次他来的时候，都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将自己伪装成船夫，虽然会不经意地抱怨，自己又多学习了一项除了阴阳术和和歌以外的技能——划船，不过眼睛里的光芒告诉我并非如此。

　　他带来外面的新奇东西，给我讲述外面的世界，说着他冒冒失失“捉鬼”的经历，引我发笑，他也为我作歌，在夏夜无人的时候划着船带我去海上。

　　我在平静的海上跳舞，他就为我伴歌。

　　几许海风拂过，衣角翻飞作响，也在半空轻触，很快又分开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明亮，仿佛天上的月亮眷顾了他，让皎洁的光芒落在他眼底。

　　“忽而见山回樱落，簌簌飞舞，聊将此心寄于流年，妄听歌舞回。”

　　离岛之上并无樱花开，此地繁华却又荒凉，这美丽的花不曾生长。

　　我虽然见过义心带来的樱花，却总觉得那被摘下来的花缺少了什么。

　　义心又和一歌，然后转头看着我：“阿离，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此处，带你亲眼去看看那樱花。”

　　我轻轻地笑着：“听说樱花很美。”

　　“等你亲眼看到了樱花，你就会发现，再美的樱花，也不如你美。”

　　我笑着点点头，继续起舞，忽然发现遥远的海面升腾起了炽热的焰火。

　　真是奇怪啊，今夜明明没有游船前来观舞，为何还会有渔火？

　　我让义心看那远处，火焰逐渐旺盛，直到整个海面上都铺满了火焰，火蝶在火光中翩然飞舞。

　　我惊讶不已：“今夜离岛并无歌舞，为何还会有如此多的人前来观舞？”

　　义心却露出十分茫然的神色：“我并没有看到哪里有火焰，阿离，在哪里？”

　　咦，义心看不到吗？

　　我再转头去看，那漫天满地的火焰，仿佛要将我吞噬进去。

　　可我并不感到害怕，那些火焰让我感到温暖，我们像是早已相识已久的友人一般，无需言语，只需一个动作，我们便可以一同起舞。

　　我们将会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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