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倾城赋

　　今日是千水祭的第一日，也是阁里到了二八年华的弟子们开始筹谋的日子，世事无常，也不知七日后，这几十人将何去何从。

　　叶渺儿在玲珑院的园子里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花草，心绪却飘到了屋内。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与师父坐在堂前。那男人进来时稍有愠色，毫不客气地冲着她问道：“我找阿......我找林落笙。”

　　也不知他们在谈些什么，细碎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听不真切，但大多数时候，叶渺儿只听见师父说话的声儿。

　　她想起，师父见那男人的第一眼，笑着说“呦，我的好哥哥，你真是难得没有迷了方向呀”，可她分明记得，师父告诉过她，她早已没有亲人了。

　　叶渺儿一直不懂师父。自三年前分阁后，师父毅然收了与众姐妹格格不入的她，她便一直跟着师父住在姑姑们居住的玲珑院。

　　她在溯苑的三年里，从未听说过意阑阁有这样一个姑姑，后来她才知道，她是才回来的，一回来便碰巧收了她。

　　虽然林落笙是她的师父，可她从来不教她什么。

　　有时候，扔给她一本琴谱和上好的古琴，让她自己弹着玩；有时候，扔给她几本药典和一堆草药，叫她自己分辨；更有甚者，她便将她丢给某个阁的姑姑，随姐妹们一同学习。

　　空闲时，一时兴起，她也常拉她做男子打扮，溜出阁去，在青城各个大街小巷“横行霸道”。

　　曾经，叶渺儿也认为她这个师父大抵是个绣花枕头，性情怪异且无真才实学，白费了那张颠倒众生的好皮囊，且平日里，除非是在玲珑院待着或身着男装，师父的面纱是从未离身的。

　　倒也怪不得这意阑阁里关于师傅的各种传闻沸沸扬扬了，有说师父貌丑无比，羞于见人的，又有说师父心狠手辣，凡是进过师父屋子的，都没有活着出来的，传到最后，就变成师傅是一个其丑无比的妖女，会捉阁子里的漂亮的姑娘去给自己炼蛊用。

　　对于这些传闻，师父从不搭理，也嘱咐她不必理会。在师父看来，这些个传闻倒正好还了她清净。可是在日复一日相处间，叶渺儿才发现，自家师父不过是深藏不露罢了。

　　林落笙常来去不定，但总会在一月中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煮一壶好茶。茗香袅袅间，她伏于案前，即绘丹青，几缕青丝垂落，映着那玉肌绛唇，宛若嫡仙。叶渺儿觉着这是她师父最文雅贤淑的时候。

　　师父虽明言不许她靠近她的书斋，但她也曾耐不住好奇，偷偷地揭开纸镇下三两张白纸，欣赏师父的大作。

　　她惊诧地发现，所有的画纸上皆绘了同一个陌生男人，或坐，或站，或低头饮茶，或直面含笑，神情动作，栩栩如生。

　　那时她尚不懂，为何师父要画这么多男人的画像。

　　直到那一日锦绣园失火，有个男人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将师父救起来。

　　她看见那人小心翼翼地将师父抱在怀中，似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她恍然发觉，这个所谓霁庄富可敌国的庄主，不就是那画中人。

　　“渺儿。”

　　林落笙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个一脸淡漠的男人。

　　“这是我的小徒弟。”林落笙对身边人介绍道。那人随意地点点头。林落笙又转向叶渺儿：“渺儿，这是元九，庄主的...护卫。”

　　叶渺儿有些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看着林落笙边无奈地对她摇了摇头，边将那个叫元九的男人送出门去。叶渺儿对着那个男人背影，吐了吐舌头。

　　“师父，他和你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来找你？是不是那个庄主让他来的，他要是老是这样骚扰你，你便告诉我，我告诉冉栀姑姑去......”林落笙一回来，叶渺儿便跟在师父背后问东问西，喋喋不休。

　　林落笙也不急，坐下喝了口茶，又招呼徒弟坐下，笑道：“你的问题太多了，叫我怎么答你。”

　　“那你先告诉我，你认识那个叫什么陆莳泽的对吗？那些从霁庄来的人总向你献殷勤。像是住在竹林小筑的那个老头，上次我无意间闯进去，就被臭骂了一顿后轰出来了。可师父这两天喝的药，不都是他给的嘛，若不是夏枯姑姑这么说，我才不信呢。”

　　“我与那霁庄确实有些渊源。”林落笙举着瓷杯端详着，缓缓勾起一丝笑。

　　“那师父为什么又不好好地去见他们呢，如果没有那场火，师父难道就不打算出面了？”

　　“我那是......”林落笙一顿，略显尴尬，没想到这小丫头无意的一句话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痛处，“我那是打算等到胸有成竹后再去，确保万无一失嘛。”

　　“哦......这样啊。”

　　看到小徒弟天真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林落笙缓了一口气。她当然不会说，她只是拉不下脸来，不知如何面对，当年那么决绝地离开，如今又怎么好意思再恍若无事般在他们面前出现。

　　“师父，所以刚刚那个元九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跟那个陆莳泽有关吗？还有那天在忘非楼里，你和那个陆莳泽到底谈了什么谈那么久？”

　　林落笙在叶渺儿额上轻轻弹了一下道：“你要知道的太多了。”

　　看着叶渺儿有些委屈地揉着额头，林落笙思忖了片刻，问道：“渺儿，你知道这千水祭的由来吗？”

　　“千水祭？师父是在和我玩笑吧，在青城，这是黄毛小儿都知道的故事。”叶渺儿有些骄傲地站起来，绕着桌子，如数家珍，“千水祭，祭的便是那三百年前乾衢王朝的千黎皇后，传说千黎皇后便出生于千水畔，自小孤苦，父母双亡，以刺绣为生。直至遇到祁苍帝，两人一见钟情，祁苍帝将她带回皇宫，不顾朝廷上下的劝阻，毅然封为皇后。因两人婚后恩爱，令人艳羡，再加上千黎皇后心善，对青城百姓大肆救济。于是每年在千黎皇后的忌日，尚未婚配的男女都会手持桃花，仿当年祁苍帝之举，赠与心仪之人，若对方接下，便等于接受心意，成就好事。”

　　“恩，不错，我们家渺儿都快赶上城南的说书先生了。”林落笙惬意地品茶，听罢重重地拍了两下手，又问道：“那......倾城赋呢？”

　　“倾城赋啊！”叶渺儿蓦地感伤起
　　来，“千黎皇后虽与祁苍帝举案齐眉，夫妻和睦，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几年，千黎皇后便得了一场怪病，药石无用，不久便香消玉殒。祁苍帝不愿就此与爱妻天人永隔，于是他便找了当时的天下第一方士尹桐君，应他所求，以青城相赠，倾尽全城之力为尹桐君所用，做还魂一赋，此赋也因而得名“倾城赋”。可是师父，这只是个传说啊，这倾城赋怎么可能使人死而复生呢！”

　　林落笙笑而不答，只托着额问：“渺儿，你觉得师父平日对你如何？”

　　“还......不错吧。”

　　“那这几日，师父有事，可能彻夜不归，你会替我多防着点你冉栀姑姑的，是吧。”

　　叶渺儿呆愣着盯着自家师父看了好一会儿，语出惊人。

　　“师，师父，你要去偷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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