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者联盟

　　齐、楚、吴、燕立国皆有百年，一朝亡国，也不过是国都被破、国君被虏而已。要想真正抹去一个国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大批心怀故国、不满新朝的义士、旧臣或是潜入山林，隐居不仕，或是集结兵马，伺机再战。魏人留下重兵在新征服的地域，每年都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清缴这些蠢蠢欲动的亡国余孽。于是他们中的不少人都遁入蜀地——蜀国，是九州之中最后一个被魏吞并的国家，当蜀都锦官还未陷落之前，巴蜀之地是这世上最后一处能与魏人对抗的堡垒。

　　一年前，燕国灭亡，让不少人都感到震惊，它是四国之中最不该消亡的国度。
　　当然，也不是说燕国就是什么海清河晏的地界，早些年燕国也有昏君庸主，涿城之内也曾皇族倾轧，朝政混乱——可是这一切自从那位女皇登基之后就变了。虽然仍有不少人坚守礼法，认为女人做皇帝是践踏纲常，是牝鸡司晨，但几年的时间里，燕国上下焕然一新。

　　当时不少人，包括谢湫在内，都觉得这位女皇应当是无所不能无往不利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涿城之内递出降表，不足十日的时间，魏国荥阳王带兵入主了燕都。
　　燕国的灭亡让人猝不及防，就好像是枝头一朵绽放得华美，正当最盛之时的牡丹，突然间就毫无征兆的化作灰烬。

　　正因为这份突然，所以才引来了更多人的不甘与怨愤。聚集在锦官城的燕人，比其余三国加起来还要多。
　　蜀国收容了这些眼中藏着熊熊火焰的亡命之徒，一则是因为蜀国那时财政吃紧，而亡国遗民中不乏从前的巨富大贾，他们为了复国什么都可以做，包括散尽家财；二则是因为，蜀国自己都自身难保，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清除他们。

　　谢湫百无聊赖的搜集着四国遗民的消息，不同的国家，国民也是不同的，吴国从前文华鼎盛，故而蜀地的吴文人也是最多的，他们成日里写诗作赋，哀悼故国；楚国民风彪悍，楚民之中多刺客游侠，这些人在频频行刺魏国文臣武将；齐国曾经富甲天下，不少富豪在亡国之际携带万金逃来蜀地，然后大肆购置铠甲兵刃，招募义勇，像模像样的组成了不少的军队——但没有哪一支真的有本事杀去长安城。

　　唯有燕人谢湫是最看不透的。燕人数目庞大，且组织严密——他们有满怀忠义的文人、他们的行事比楚人更为悍勇、他们也不缺钱财。
　　据谢湫所知，燕人势力最深的地方，就在剑阁——魏太子不久前遇刺的那个剑阁。
　　*
　　“我命人带兵接管剑阁官府，严密清查了数日，总算抓到了不少的燕人。”白相告诉谢湫，“正是他们趁着太子入蜀路经剑阁之际，刺杀了太子。”

　　“嗯。”谢湫颔首，但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杀太子的不是蜀人而是燕人，看起来他或许可以侥幸逃过一劫，然而，宁玉珈呢？

　　“陛下是一定要对五国君主开刀的，几位皇帝之中，势必要有一个人献出人头，震慑天下。”白相看出了谢湫的想法，无可奈何的说道：“燕主难逃此劫难。”

　　谢湫低下头，眼中好像也有茫然，过了一会他轻轻摇头，“不，她不会。”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他的抬高了几分，“她不会有事。早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将我所知道的告诉她了。”
　　“您告诉她了？”

　　“是的，我告诉过她，蜀地有大量的燕人。以她的聪慧，一定早就猜到了太子遇刺的真相，而以她的谋略，一定会为自己想好脱身的办法。”
　　**
　　“杀死魏太子的，是你……不，是你身后的那些人吧。”宁玉珈看着江遇欢，虽然是在质问她，但语气却很是平和，仿佛是在同她闲聊一般，“我被俘长安后，有一批臣子跟随我一起入来到了这里，现在他们是魏臣；另一部分人选择了隐居避世；还有很大一部分人，下落不明。他们去了蜀国，对么？”

　　“……对。”江遇欢沙哑的吐出这一个字。从前的娇媚以及在面对宁玉珈时才有的柔弱都荡然无存，这位名动天下的舞伎，此刻看起来森冷如刀刃。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说说吧。”

　　“倒也并不复杂。”江遇欢轻叹口气，“搅乱魏国社稷，然后伺机助您东山再起。”
　　“从嫡位之争这儿下手？好主意。”宁玉珈由衷的点头。

　　眼下的魏国正当强盛之时，举国上下凝成一心，可唯有储君一事是这个帝国最脆弱的缝隙。原本太子占据着嫡长的名分，又有手握兵权的外戚襄助，胜算颇大。可是如果太子死了——那么东宫的优势就会被打破。太子还有儿子，缪氏外戚自然会选择扶持太子之子，皇孙与荥阳王之间的斗争，将比荥阳王与太子之间的更为激烈凶险。

　　“其实我们更想直接行刺魏帝的。”江遇欢咬牙切齿，“但是太难了。”
　　“你来到长安，是想要做什么？”
　　“我不过是计划之中一枚无关紧要的小卒。来长安，是想要埋伏在荥阳王身边，伺机而动。”
　　“伺什么机？”宁玉珈追问。
　　江遇欢深深的看了宁玉珈一眼，“将您带出长安。”

　　天下若是乱了，他们这些燕国遗民想要举事，宁玉珈就是最好的旗帜。
　　宁玉珈点了点头，“行了，你走吧。”她的反应很是平静，就好像方才只是从江遇欢那里听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陛下？”江遇欢惊讶的看着她，“你……不跟我走么？”长安城中还埋伏着不少燕人，比如说江遇欢曾经待过的那间酒楼的主人，比如说那位给宁玉珈送信的骑马少年——长安城内燕人的势力，要庞大到超过宁玉珈的想象。这些人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护送宁玉珈平安回到燕国。现在她身在安定宫外，没有重重护卫把守，是难得的大好时机。

　　“你们眼下在做的事，说好听些叫做复国，难听些就叫做犯上作乱。”宁玉珈的话语之中没有多少感情，“方才的那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过，我也不会去告发你们。江娘，快走吧——”她在见荥阳王之前就想明白了杀害太子的是燕人，之所以还和荥阳王纠缠这么久，不过是为了救江遇欢罢了。

　　江遇欢死死的瞪着她，仿佛不敢置信。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了复国要死多少人。但是我不想参与进你们的计划之中。太子已经死了，眼看长安城就要大乱。你们如果还是坚持要起兵，请在我宁氏皇族中另选君王，或者让你身后那个操控一切的主使人自立为帝也行。我……对你们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

　　江遇欢脸色铁青，站着不动。
　　宁玉珈叹了口气，明白一时间要让江遇欢放弃复国的信念是件不容易的事。她正想再劝她几句之时，忽然脑后传来了一阵剧痛。

　　站在她身后的人……是余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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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主不会有事。”谢湫短时间内已经定下心来，话语开始变得坚定，“毕竟，太子还活着，不是么？”
　　白相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是轻快的微笑，“是啊，太子还活着。这是苍生之幸。”

　　作为蜀国的君王，谢湫在十六岁之前从未离开过都城。但是他凭借着惊人的记忆里，早已背熟了整个蜀国的山川水泽的分布图。

　　白相派去蜀地的人护卫着太子从大火之中逃出，之后为了甩开燕人的刺杀，一直走得是隐秘的山道——蜀地多山林，有许多路径，燕人是绝对不会知晓的。谢湫魏太子画出了一条距长安距离最近，也是最隐蔽的一条道路，供其逃生——这条路还是数年前蜀国军队在重山之间开凿的，避开了庶民的视线，原本的目的是为了奇袭长安。在蜀国灭亡的前夕，这条道路已经修成了大半，足够太子逃生。

　　算算时日，太子也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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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说错了，”宁玉珈倒下，江遇欢上前两步接住她，“您对我们还有用处。”
　　“我们的计划，还远远未到完成的地步。”江遇欢美目之中尽是阴郁的杀气，“长安还没到大乱的时候呢，太遗憾了，他们的太子没有死。”

　　“所以，臣下恳求您，再为了燕国出马。”
　　宁玉珈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努力的扭头看着余晚，后者只垂首沉默的站在原地。

　　一直以来满口忠义的江遇欢，只是想拿曾经的君王做一枚棋子，而曾经宁玉珈齐心，一直陪在她身边宛如影子的余晚，原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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