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者联盟

　　“江娘和余晚，我要见她们。”
　　荥阳王优雅的一颔首，不多时有仆从押着两个女子上前。他们并没有走上高台，而是远远的停在了高台之下的湖畔，但宁玉珈认出了那两人正是即江遇欢与余晚。

　　余晚还好，看起来脸色不算太差，只是她一脸愤怒，不停的在挣扎，让宁玉珈瞧着既好笑又心疼——余晚从来都是刚强的性子。很多年前，她还是燕宫一名籍籍无名的女医官，在即将被问罪处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倔强而高傲，坚称自己的药方无误。宁玉珈喜爱她无所畏惧的刚直，于是救下了她。
　　时隔多年，余晚在面对荥阳王时，也还是如出一辙的强硬。

　　江遇欢……江遇欢的情况看起来不妙。她是被人架着过来的，昏迷不醒，衣上大片的血。
　　“你真的斩了她一根指头？”
　　“我本想挖去她的眼睛，或是断了她的双足，可是她实在太美，我不忍心，所以只砍了一根手指。”

　　“我该夸你怜香惜玉？”宁玉珈挑眉，“好了，现在你还在等什么？放了她们。”
　　荥阳王轻笑，“宁玉珈，你说话时的态度与措辞，似乎不像是妻妾面对夫主时该有的。”

　　“你若想看我卑躬屈膝，想听我哀泣恳求，我可以满足你。”宁玉珈又不是没有受过辱，也不是不会做戏，“我只问你，方才你说，一切如我所愿——这句话可否算数？”

　　荥阳王转身，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俯视了宁玉珈好一会，才说：“你我皆是掌过兵马去过战场的人，难道不知道在打仗时最恰当的谈判时机是什么时候么？”
　　最适宜谈判的时候，是一方出现衰颓之势，然而却还有一战之力的时候。

　　“殿下，你也应该知道，战场之上最忌赶尽杀绝。行事太过狠绝，早晚会吃大亏的。”宁玉珈斜睨了他一眼。
　　荥阳王后退了半步，他也不急于在这一时磋磨掉宁玉珈身上的锐气，因此他说：“我会放了这两个女人，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当燕国女皇成为我的妻子，当朝堂之上的燕国旧臣尽归我麾下之时。”

　　宁玉珈沉思了片刻，“你现在至少得让我走上前去同她们两个说几句话，看看她们是否安好。”
　　荥阳王做了个手势，守卫在高台之上的卫兵退下，给宁玉珈让开了一条道路。

　　宁玉珈飞奔到余晚面前，后者只给了她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然后便别开脸再也不同她说话。也许余晚是在怨恨宁玉珈竟要用许婚的方式救人，也许她是在怨恨她自己。

　　“我们都走到穷途末路了，阿晚……”宁玉珈本来是想笑一笑的，可这一笑到了唇边就成了叹息，“好歹你再多看我一眼吧。”
　　余晚死死的垂下头去。

　　宁玉珈又走到了江遇欢跟前。她将这个女人抱在怀中，为她整理那头秀密却又蓬乱的长发，“痴儿。”她苦笑着摇头。
　　**
　　圣旨颁发之后，谢湫的死已成定局。如无意外，这是他在这世上所剩下的最后几天。
　　就在不久后，有人造访了监牢。

　　来的是个宦官，谢湫记忆力不错，认得这是他阿姊身边的心腹。
　　“阿姊让你来，是要做什么？”
　　宦官常叹口气，低头不看谢湫，却将一物送到了谢湫面前。

　　那是一壶酒，但不用脑子想都可以猜到，这绝不是一壶普通的酒。
　　“阿姊的意思……我明白了。”谢湫短暂沉默了一阵，然后伸手接过了酒壶。

　　宦官眼中含泪，“淑妃，也是为了您好。”现在自尽，好歹也能保全君王的体面，能有一具全尸。
　　然而谢湫一转身，将这壶酒泼洒在了地上。

　　“我并非不感激阿姊。”谢湫语调微凉：“但我不愿以这样的方式结果自己。”

　　“淑妃爱护弟弟的方式，未免别具一格。”有个声音忽然传来。
　　“白相？”宦官赶忙朝那个靠着下人搀扶，一步步缓慢走来的老人行了一礼。

　　称呼他为“相”似乎有些不妥，因为政事堂上，他力保谢湫，于是便被盛怒之下的皇帝褫夺了一切官位，强行送回家中养病——魏帝说他是年迈糊涂，几时养好了病，几时再来上朝。

　　“处斩日期是在什么时候？”白相问。
　　“也就是在几天后吧。”谢湫一脸云淡风轻。
　　“不怕？”

　　谢湫一笑，“我怕什么？陛下要杀的是害死他儿子的凶手，可我……不是凶手。”他看向宦官，“转告阿姊，我还能再活一阵子，叫她不要心急。”宦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闻这话后，只能窘迫的告退。

　　待到宦官离去之后，谢湫这才将目光落到了白相身上，“都查出来了？”
　　“我派去蜀地的人回来了。”白相说，“一切如你所料。”
　　**
　　宁玉珈在半夜醒来。
　　在安定宫住久了，她有些不大适应荥阳王府舒适的绣枕罗衾。

　　盟约定下后，荥阳王就直接将宁玉珈留在了自己的府邸。安定宫那儿自会有宫人前去报告魏帝。但是才失去了一个儿子的魏帝恐怕没有多余的精力理会荥阳王的嫁娶之事。

　　等到什么时候魏帝有精力了，荥阳王再去宫中请旨，迎娶宁玉珈——数十年时间里魏国铁骑如风卷残云一般扫过九州四合，然而每一处被征服的地方，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消化。每年光是平定各地的叛乱，就耗费了不少的兵力与钱粮。用婚姻安抚燕国，再适合不过。

　　但宁玉珈并不打算让这对父子如愿。她从床榻之上爬了起来，换好了衣裳。她来荥阳王府时，刻意穿上了一身轻便易的胡服——时下女子有穿胡服的习惯，这没什么奇怪的。
　　这身胡服是漆黑如墨的颜色，她行走于暗夜之中，悄无声息。门外有看守着她的护卫。

　　但就凭这些人，想要困住她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荥阳王还真当清闲久了，已经忘了如何拔刀。
　　她以最快最轻的动作处理了自己门外的卫兵，然后悄无声息的穿行于夜色之中。

　　类似的事情她其实做过很多次，早些年她曾趁夜偷袭过荥阳王的大营，也曾亲自潜入魏军军帐打探过情报，她有过单枪匹马从乱军之中杀出的经历，也做过夜半孤身刺杀敌军，事成后还放火焚烧对方大营的事情。

　　荥阳王府的路径，宁玉珈很熟悉。她曾来过这里许多次。王府的兵力布置她暂不清楚，但是她了解荥阳王在军中的布阵习惯。

　　今日她抱住江遇欢时，那个看起来娇弱的舞伎，悄悄往她怀中塞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书信。
　　江遇欢怀疑杀死太子的是荥阳王，她之所以出事，是为了帮宁玉珈找到荥阳王谋害太子的证据。

　　她已经找到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取出就被荥阳王抓住。宁玉珈只好自己往荥阳王府跑一趟，去看一看江遇欢想要给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
　　这夜荥阳王还迟迟不曾睡下。
　　他坐在灯下，似笑非笑的望着某个方向。
　　“殿下。”有仆役赶了过来，附在他耳边道：“顺义侯已经行动了。”
　　“那我们也去吧。”荥阳王站起。

　　这是他的府邸，府中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宁玉珈的动向。
　　江遇欢的小动作，他其实并没有看见。但以荥阳王的智慧，不难猜出宁玉珈的心思。毕竟他们曾经斗了那么多年，彼此都是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宁玉珈近来的颓丧消沉，以及她突然的示弱妥协，在荥阳王看来，都是在伪装做戏。她今日来到他的府邸，恐怕是为了要他的命。
　　他看破了她的心思，却迟迟不愿拆穿，因为他觉得这样很有趣。

　　就好比是今夜，宁玉珈怀着满腔的希望赶去他储藏书信的阁楼，而他，就要在那儿打破她的幻梦。
　　到了。

　　阁楼外的守卫横七竖八的到了一片，不愧是曾经领兵横扫四方的女帝，身手果然不弱。荥阳王在心中微笑，同时在侍从的拱卫下，大步走入了阁中。
　　但是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这座不大的阁楼之中，无论是哪儿，都没有宁玉珈的身影。
　　“不好！快走！”沙场磨砺出的警惕让荥阳王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他推开侍从拔腿就往外逃去。
　　然而来不及了。

　　烛火猝然熄灭，黑暗降临的瞬间，房梁上有人轻盈跃下。他一时躲闪不及，遭到了重重一击。
　　最后响起在耳畔的，是宁玉珈的轻笑。她钳住他的脖颈，轻声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果然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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