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良药甜口

　　二丫醒来时，旁侧已空荡荡一片。她伸手摸了摸，锦被还有余热，人应刚走不久。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光滑的手背轻轻摩挲着眼皮，二丫闭着眼试图重温梦境，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模糊不清的记忆有了探究的欲·望。

　　梦境中裴战那因愤怒而泛红的眼，仿佛映在眼睑挥之不去，烛台脱手那种沉甸甸到发麻的感觉也仍残留在掌心。

　　她认识的二狗子，以及如今的裴战，都不是冲动易怒之人，反倒坚强隐忍。

　　她记不起来，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人气成那样？！

　　冥想了半天，脑袋昏沉不已，根本找不到答案。
　　二丫晃了晃脑袋，咬着指骨忿然坐起身。

　　想不起来干脆换一种法子来想，如果二狗子现今问她，她的答案是什么？

　　糟糕，二丫眼瞳一凝，发现自己也答不上来。

　　啪啪拍了两下脑门，她试着回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她打小住在一所富丽堂皇的别庄，懂事后才发现，庄上的人隔段时间就会换成生面孔。
　　一开始她还一一记下，可后面换地太过频繁，她也就懒的记了。

　　某一天，约莫又到了庄上换新人的时刻，她难得有了兴致，问张蘅：“我想自己挑一个人，可以吗？”

　　当时她已有五六日不曾出过房门，对任何事都兴致缺缺，张蘅正为这忧愁。一听二丫有要求，当场应下，趁机要带她散心去了丫婆子处。

　　那丫婆子的买卖做的很大，大院中十来间屋子挤满了有求之人。二丫头一遭见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皆有。

　　她在丫婆子的引路下，走过一间间屋子去挑人。
　　可每间房她停留不过一刻，一盏茶的功夫就巡过七八间屋子，无一人能留下她的目光。

　　直到第十二间房子，丫婆子拦了一下，“这件屋子小姐就不要进了，都是些生了病应不得工的粗人，莫要冲撞了小姐。”

　　既然来了，哪有不看完的道理，二丫挥挥手坚持让丫婆子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难闻混杂着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蘅捂着鼻子望去，那屋中铺了一排草席，十来个人躺坐一排。听到开门声，他们都纷纷望了过来，惊讶又疑惑的表情。

　　唯独靠墙坐在角落的一个小子，恹恹抬眼一看，随即就垂了下去，不似旁的人对眼粉雕玉琢的女娃有所好奇。

　　二丫记得，在那遥望的一眼中，她听见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就是他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疑或思考，她买下了裴战。

　　彼时的裴战肤色黝黑，唇色发青，身形瘦弱，跟现在丰神俊朗的模样是云泥之别，众人对二丫的选择皆是诧异连连。

　　“啊，疼！”松开口看清指骨上的牙痕，二丫目光暗沉。

　　刚才想的太过入神，不自觉咬重了。

　　她记起来了，当初就是那一眼，让她当即做了决定。可随机陷入了另一种困惑，她想不起来，那一眼有什么特殊或者说特别的理由？

　　额头搭在膝盖上，二丫无声轻笑。

　　真好笑，她竟忘记了自己的理由。当年她说了什么，全天下恐怕只有二狗子知道了。

　　可她怎么问得出口，现在两人的情形难得和谐，她不想打破这样的氛围，更不想再见到裴战在她梦中的神情。

　　啊啊啊，二丫狂抓了一把头发，叹息着起了床。

　　到底说了什么让二狗子气成那样，要是能想起来就好了……

　　没心没肺的人难得忧虑一回，昨日香喷喷的菜肴今日吃在口中，竟隐隐有着涩涩的味道，食之无味。

　　早膳期间，二丫不时偷瞄裴战，想从那平静的眉宇间找到曾经发怒的痕迹。

　　裴家家教很好，直到用完早膳放下碗筷，裴战才对上那无法忽视的目光，发了疑问，“你在看什么？”

　　二丫咬着玉筷，埋下头，含糊不清道：“在想一些以前的事。”
　　随即又偷看一眼，惊讶道：“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是要出门吗？”

　　裴战今日穿了一件紫色团花绫罗制的圆领襕袍，典雅的紫色衬得人面容生威，持重又不失俊朗。
　　可一看就不是常服。

　　“我本就是武官，之前告了假在家休养，先假满自然要回神机府报道。何况如今家里多了两口人，我要养家糊口。”裴战如此道，眼中隐隐有笑意。

　　“我很好养的！不挑！” 二丫杏眼睁得浑圆，倏得一下落下碗筷，急急表态。

　　裴战难道缺钱到要去谋营生吗？
　　营生可辛苦了，她当年盘下半山果树，折腾大半年才挣几两银子。二狗子不会以后嫌她难养，赶她走吧？

　　“莫怕，我月俸很多，养得起你。”裴战忍着笑意，招了招手，“这有事安排你做，阿斐。”

　　柏斐应声走来，在二人之间站住，手里拿着一个湖蓝色织锦袋。

　　收了笑意，裴战抓过袋子递给二丫。神情严肃，不容分辩的坚定眼神，“从今日起，只要我不在府中，你每日都要上街花光十两银子，且用时不能少于一个时辰。我下午回来，你需细细讲一遍给我听。”

　　二丫：“啊！裴战，我……”
　　裴战：“嗯？”

　　看看裴战又看看身后的张蘅，二丫神情为难，不过最终在裴战的目光中收了声。

　　不知何时养成的毛病，她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若是远远的看着还好，若要她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充斥着混杂的各种声音，她就会周身不舒服。
　　躲在小村庄五年，每逢逢年过节张蘅都会去集镇买东西，二丫连一次都没跟去过。

　　看到二丫虽不愿，可也不敢有异议，裴战欣然出了门。

　　他怎么会不知二丫性情，不知她不爱出门，更不爱热闹的地方，不过故意为之。
　　他有能力为二丫遮风挡雨，也全然可以把她收拢在羽翼之下，可他不能那样做，那不利于二丫的病情。

　　人从一出生开始，便与别人有着联系，至亲好友无一不是。

　　遇到新鲜的事，结识有趣的人，加深与旁人的接触，对二丫的病都有益处。纵使都不能，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二丫尚不能明白裴战的用心，张蘅倒是有些懂。
　　尽管鼻子不服气的哼着气，她仍顺水推舟道：“巧了，我正想逛逛烨城，还可以再做件新衣裳。小姐，我们快去！据说这五香斋的马蹄糕好吃呢，咱们也去尝尝……”

　　拉着不情不愿的二丫回小楼换过一身低调的衣裳，又找来烨城出生的翠尾，张蘅三人就出了都尉府。
　　裴战暗派了几个身手灵巧的家丁，悄然跟在三人头。

　　翠尾年纪尚小，能与二丫两人一道出门逛街兴奋不已，一路上叽叽喳喳像个百灵鸟一样说个不停，介绍着烨城中各处景胜。

　　有了她领路，三人先慢悠悠去了城中一家口碑不错的成衣店。

　　仗着裴战给的十两银子，张蘅对着掌柜大手一挥，相当豪气的挑了店里最贵的绸子，还非拉着翠尾做一身。

　　“使不得，使不得！张妈妈不行的……”翠尾一直推诿不受。

　　二丫替张蘅劝了话，“如何使不得？你我一道出来，东西自然一起买。况且你不花，我也不知买些什么，就当帮帮我吧。”

　　二丫一出声，翠尾就不作声的收下了，只因柏管事吩咐过，“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买过衣裳，二丫任由张蘅张罗，三人去了烨城有名的龙香阁用午膳。

　　她们在二楼一处临窗的角落坐下，二丫在靠着墙壁的一方。在她这个位置，既能看清整个二楼的布局，又能掌握楼下一条街道的涌动。
　　四方行动，尽收眼底，是个能让人安心的地方。

　　二丫的小心思没一样能瞒过张蘅，她从衣袋中取出二丫的碗筷，心中并不在意。
　　小姐未免谨慎过头了，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哪个歹人敢做坏事。

　　不过须臾，她发现了不对，二丫的目光落在一处很久没动过了。张蘅不解地敲了敲桌子，引回二丫的注意。

　　二丫仍目不转睛盯着街道，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张蘅安静，“张妈妈，等下同你讲。”

　　龙香阁楼下是条繁华的街道，酒铺，药铺，胭脂铺，点心铺，应有尽有。

　　二丫方才是在瞧一位刚进了胭脂铺，着宝蓝色衣衫的公子。

　　其实那公子除了衣着华贵些，长相气质都平平无奇。二丫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身后的两条‘尾巴’。

　　一条尾巴停在胭脂铺外的小摊上，正与老板讨价还价。另一条尾巴，正挑着一担粗糖在叫卖。

　　真有趣，二丫不由感慨，这真是个好位子，一切都看的那么真切。

　　在她猜测着尾巴的意图时，远处人群发出一阵响动。她顺势看了过去，一个显眼耀目的人闯入了眼中。

　　那是个身着朱褐色劲装，银圈束尾的姑娘，看上去既利落又英姿飒爽。
　　她容貌生的美丽，可又与常人不同，深目高鼻，瞳色很浅，大概有些胡人血统。

　　且奇的是，旁人似乎有些怕这个姑娘，她行过的地方人们都自主分出一条路。

　　与此同时，那宝蓝色衣衫的公子恰从胭脂铺中走出，原本在小摊前的尾巴立即跑了过去，两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眼睛长在脑袋上，走路看天吗？！”宝蓝色衣衫公子恼怒的喊声，清晰无比的传上了二楼。

　　他完全没看见正走来的那位姑娘。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