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良药甜口

　　方大夫开了几贴安神药，早早离去了。裴母守着裴纪棠伤心了好一会，后被裴林以保重身体为由劝了回去。不过她走前在新晓阁加派了人手，几乎将一方小院里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二丫三人离开时，已过了午时。

　　回都尉府的路上，裴战一路疾行，沉默不语，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二丫。准确的说，从他听见那句话后，就一次也没回头看过二丫。

　　知晓他心绪不佳，二丫一路乖巧地紧跟其后，半句闲话也无。
　　倒是可怜了张妈妈，踉踉跄跄边跑边走的跟在两人后头，颇有些吃力。

　　“裴战……”
　　回了小楼，二丫有话要问，这才发现同裴战的目光一次也没有对上，二狗子好像故意不看她。

　　心口骤然升起一股烦闷之气，二丫鼓着腮帮，故意往裴战眼前一站，裴战当即偏过了头。

　　二丫杏眼一怔，不气馁又缠了上去，像个陀螺般上蹿下跳围着裴战打转，偏要对上他的眼睛。

　　躲了片刻，裴战终不受其烦，如愿以偿的瞪了她一眼。二丫立刻就乖巧下来，全然摸不到窍门，疑惑的问：“你怎么不看我，我又惹你生气了？”

　　她真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指了指厅中圆凳，裴战眉目冷清，语气倒是平和，“你在那坐下。”

　　二丫依言而行，坐下还理了理衣裙将双手叠在膝上，明显讨好的举动，而裴战却转身进了侧间。
　　有了一帘相隔，冷清的眉目才有了送动。五指虚扣在眼睛上，裴战勾起一段自嘲的笑，“事到如今，你还与她置什么气？”

　　方才那样的话，又让他记起来从前……

　　在二丫望穿秋水的眼中再次显现时，裴战手中多了一块帕子，氤氲着热气。他拉过凳子，与二丫对坐，后指着二丫的手臂道：“拉开我看看。”

　　二丫听话的挽起了衣袖，神情疑惑而后惊讶，雪白的一段藕臂红了一片，她自己都半分未察觉。大概是方才救人拉伤的吧？

　　裴战把那热帕贴了上去，然后隔着帕子小心按揉起来，压低的嗓音，“你也不知疼？”

　　心口因裴战忽视而生出的气，一瞬间烟消云散。盯着裴战清俊的脸庞，二丫傻乎乎的答，“其实我没那么怕疼。”

　　心情一好，二丫马上想起先前没问出口的话，“裴战，你很担心她？”
　　裴战头也不抬，肯定道：“自然。”

　　“为什么，因为她也是你的‘亲人’ ？”

　　这话一出，二丫显然感到臂上的力道一重，疼痛的感觉倏的袭来。可她咬着唇没有发声，这点疼痛她还可以忍耐。

　　她明白是‘亲人’两字让裴战不高兴了，可她总仍不住提。

　　在人牙子手中，二丫一眼就相中了二狗子，她想让二狗子一直陪在她身边。
　　花钱买下二狗子，她就理所应当的认为二狗字是自己的东西。直到一日，她偶然发现二狗子想要离开。

　　他是自己的，怎么能离开自己？
　　气恼之下，二丫把裴战关了起来，向张衡哭诉此事。

　　可张妈妈用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神情说，二狗子之于她只是外人，有朝一日一定会离开，这世上相遇的大多数人，最后也大多会分开。
　　而能理所当然地把人联系在一起，又不可斩断的关系，在这世间也只有血脉至亲。

　　二丫自幼与爹娘分离，对于不可分割的血脉亲人，她不甚明白。于是只有趴在地牢的天窗边，哭哭啼啼地问二狗子，到底是不是如此。
　　她的二狗子也这般说，他要和他的亲人在一起，他无法舍弃他的亲人。

　　二丫又哭着跑去找张妈妈，沮丧的问，她和二狗子生来就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那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留下他？或者她要如何才能变成二狗子的亲人？

　　这一次，张妈妈只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着她，没有回答。

　　二丫不甘心又难过，问过许多人又查了书籍，这才知道，世间还有一种将两个生人连为亲人的办法，叫做结亲。

　　她像发现了一个宝藏，兴奋的大半夜的无法入睡，硬将二狗子从被窝中拉起。

　　“我们成亲吧！”

　　但二狗子没有答应她的提议，只问她……问她什么来着？又记不起来……

　　可这事在二丫心中从未变过，她一直想成为裴战的亲人，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再也不用分离。

　　不过，二丫摸了摸下巴，照现在来看二狗子还是不会应允她。她现在只能先当好一个丫环，讨得二狗子欢心，徐徐图之，以后再提这事儿……

　　但是，她如今能做什么呢？

　　一会帕子变凉了，裴战又去换过一张热的，在上面到了点药酒重新给二丫贴上。
　　二丫身子微微前倾，一脸认真地问裴战，“你希望她开口说话吗？”

　　手下的动作一顿，裴战思量后给出了答复，“我只愿她过得比如今好。”

　　单手拖着下巴，二丫不解的问，“换做是你的话，你在什么时候明明能说话却不说呢？”
　　裴战答：“不想说的时候，绝对不能开口的时候，大抵还有害怕的时候……”

　　二丫想了想，又问，“你觉得她是哪一种？”
　　敷过药，裴战替二丫放下衣袖，眉心沉重，“不管哪一种，如此年纪，都万分辛苦。”

　　那样的沉重让二丫很不高兴，她拉住离去的裴战道：“我明天能去见一见裴纪棠吗？”
　　裴战没料到二丫会如此说，略微惊讶，“为何？”

　　二丫抚着红唇，喃喃道：“有一点我很在意的事，想确认一下……”

　　裴战眼中升起了希冀，二丫如此说是她察觉到了什么？或许能让她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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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窗外是骄阳似火，天地万物都反着一层令人晕眩的光，可屋子里总是一片散不开的寒气。
　　她揉了揉红红的耳朵转过头，目有疑惑。为什么大家都在跑，是在玩捉迷藏吗？拉着一人裙角如此问。那人却一摆手将她撇下，一句话也不说的跑了。

　　这才听见，一阵嘈杂而喧闹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大家似乎都因这声音而害怕，乱做一团。

　　她嘴一咧，就哭了出来，但立即就被人捂住了。

　　鼻尖有种香香的味道，熟悉又好闻，她转头一看，果然是娘亲。欣喜的挥舞着手，攀爬着想搂住娘亲的脖子。
　　虽即手臂一疼，娘亲紧紧拽着她的手臂，向来雍容端庄的娘亲第一次用那样的表情看她。

　　“娘在，不要看，不要出声。”

　　娘亲不让她出声，捂住了她眼睛。激烈的抖动中，她耳边听到了风声，鼻尖嗅到一股若有若无，从未闻过，却令人不安的气味。
　　空气变得热起来，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奇怪。

　　她拼命睁开眼想看，终于透过娘亲冰冷的指尖，看见了漫天的火焰。

　　黑甲的士兵，慌乱逃散的人，兵器交接的声响与震鸣，手臂的疼痛……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很害怕。
　　她能明白有坏人要来了，有坏人要来抓她们了。可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

　　“你要记住，你一定要记住，你叫裴纪棠！”
　　“你是裴纪棠，你是扶津裴林的女儿，可记住了！”
　　“答应为娘，回答我呀，回答我！”

　　“娘，你要去哪！我记下了……呜呜……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在这……”

　　“大人，这发现一个孩子。”

　　厚重的铁甲交错摩擦的声音，滴血的刀尖，高大的身影如浓重的黑夜一步步向她逼近。有人蹲身在她面前，在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谁，什么名字？
　　她害怕极了不敢看，只将目光投落在天边一轮圆日上，红彤彤一片如血耀目。

　　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她第一次发出那样大的声音，几乎把在场的大人都吓了一跳。

　　“裴纪棠。我叫裴纪棠！”

　　那时她三年前最后一句话。

　　一片黑暗中，裴纪棠猛然睁开眼，泪眼婆娑。

　　耳边一片寂静无声，她偏头看过一眼。时至深夜，屋内有两盏烛火微明，守夜的丫环坐在地上睡着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恍惚了片刻，才想起，那男人把她带了回来，这里是她的家。

　　第二日，裴战陪二丫又去了新晓阁。出发前，二丫就同裴战讲，“我想单独与她呆会，可以吗？”

　　明知道二丫可能犯病，明知道或许有风险，面对新晓阁有些为难的下人，“太夫人吩咐过要寸步不离的候着小姐。”
　　裴战仍说，“出事有我担待。”

　　这几日春光烂漫，日头正好。

　　二丫步入屋内，第一眼就瞧见，东升的光在地板上烧出的半壁光芒。与热烈温暖的光相对的是，
　　宽大的床榻上，苇帘的阴影中，那躺着的安静又瘦小的人。

　　无声无息，如她大多数时候表现的一般。

　　二丫故意弄出些声响，拖着步子走到床榻前，可裴纪棠全然无反应。对于来的是谁，为什么来，来做什么，她没有任何好奇心，也不关心。

　　二丫半蹲下身，双眼牢牢的盯着她，红唇轻启，在人耳边轻轻唤，“裴纪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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