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不如你

　　曾经有一个成为千万富翁的大好机会摆在我面前，而我没有珍惜，还一下子花光了存款，最终后悔莫及，成了个穷光蛋。想得越多越发觉得自己吃亏，忆君赶紧打住那些陈年旧事。“这些东西都是你给的。”重逢之后他送给自己的东西多得有些可怕。

　　“你的。”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叼着一根雪糕，两人下楼散步。他们所在的小区，开阔的公园绿化以及跑道，室外游泳池，娱乐健身设施应有尽有，物业严格执行业主的身份核对，四面八方的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内。唯一的坏处也非常明显。

　　“从地铁到小区门口几步路，从小区门口到公寓楼下，唉，二十五分钟！”忆君解决掉雪糕，向高杨抱怨自己每日的“徒步”之苦。送给她的车子迟迟未到货，忆君认为自己有必要催促一下付款的大爷，“明说了吧，车子啥时候到，我要风驰电掣，一脚油门从门口冲到楼下！”

　　高杨让她别急，“欧洲人不加班。要不你开我的？”

　　“撞不坏的丰田修不好的大众，你给我随便整一辆。”开他的？他就一辆，给了她自己准备徒步？

　　高杨一看就知道她在想啥，也不说话，拉着人上车，“走，带你去看我的车库。”刚开出没多远，戴上蓝牙接了个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刚刚想要带她去看整个世界的豪情壮志瞬间焉儿吧唧。

　　对方还在继续，高杨一言不发，打转方向盘往回走。

　　忆君：……要不是了解他，右眼微翻代表他在专心听人家讲话，还以为他自个生闷气。

　　回到家里，全程装哑巴的高杨才哼了一声，“我挂了。”通话才结束。哦不，应该说单向发言才被结束。

　　“我回家一趟。”换了套生人勿近的西装，高冷帅气，一看就不好惹。抱个靠枕的女人被拉起来强行亲几口，“别带那小崽子回来。儿童不宜什么的，姿势有几百种。”瞅瞅，大货车司机！

　　想送他下楼，被拦下，“暑气太大，很快回来。”

　　高杨直至深夜没有人影。忆君心头不妙，微信上连续问了几回，没有回音。想到他走之前的神色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是焦虑越是清醒，大半夜的，无人可询问，无人可诉说。

　　不知道折腾到几点，朦朦胧胧得想要睡过去，潜意识一个惊吓又醒过来，清醒地羡慕前一刻可能快要睡着的自己…

　　深夜两点，偌大的书房，灯光暗淡，高杨还跪在书房里。这一切发生得就跟电视里一样。骨子里几乎完全西化的高杨这辈子既没有扫过墓，也还没结过婚，下跪磕头此前全都没试过，下跪，根本就是太监的日常…

　　时间轴回放，高杨刚进门，家里换了模样，不仅平时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外地出差开会的父亲高云在，只有过年才露面的三个舅舅齐齐出现在家里，还有二十几年里除了在母亲老家那个小村子就没在其他地方见过的，外公，八十多岁还耳清目明，脚步如飞的退休老人，居然也在家里。

　　摆出的架势就跟六方会谈似的，而他就是被多方审判的那位……

　　外公外婆都是老牌科研人员，男才女貌，能力和家门双双加强联合，缔结婚姻。后来外婆退居二线，生儿育女。等到外公又是经过风雨飘摇的几番致命打击，又是国家暗中扶持，又是艰苦研发多少年成为顶尖人才，最后一鸣惊人，出了成果，震惊世界，荣光全国。

　　外婆不仅在艰难的斗争中将儿女护全个个培养成才，还不忘科研工作，在二线兢兢业业大放异彩，也是报纸大篇幅报道的巾帼英雄。

　　两人的子女真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除了在军队身在高位的二舅，其余两个舅舅和妈妈涉及多个重大产业，甚至掌管着这些产业的支柱企业，这其中有慧眼抓住机遇的时势造英雄时代因素，必然的也是和外公外婆的功勋成就息息相关。大树底下好乘凉，这道理三岁小儿都懂。

　　外公不仅是杨海的亲爹，更是杨海的关二爷。跟做生意的潮汕人热衷拜神求佛，诚心供着关二爷不同，他妈和三个舅舅几乎对老人言听计从，无有不顺。对外婆是养育生身之恩，对外公是恩同再造…

　　于是等他随众人一起到了书房，外公占据了主位，那种说一不二的语气对着高杨：“找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连家都不回了？”

　　高杨脑仁疼。还没等他回答，老人直接对准自己的儿女，矍铄的眼神专注有力，语气几乎是痛心疾首：“这一代不如一代，这一代还说阿海有个能拿得出手的儿子，今日一看，为人父母，你们真是失败！”

　　还没得高杨反应过来，自己的表姐表哥哪一个不出色，拿不出手，向来半个鼻孔看人的三个舅舅连带自己身处高位的妈…扑通扑通，膝盖着地，跪下了……

　　老人是坚决不开空调的，室内闷热窒息，一下子跪下了四个自己的长辈，书房的地板像被太阳一下子几千度高温倾注，又像是嵌满钢钉尖尖的审讯钢钉床，无从下脚更别说站稳，高杨忙不迭跳起来，还来不及看旁边的爸什么表情，又是扑通一声。

　　高云跪下了。不用回头看。

　　汗从背部满满渗出来。手机一进门被没收了，高杨真想打个电话问三哥甚至问忆君，这种情况他要不要跪。何况跪在前面的二舅，说起来还是所有当过兵甚至从军人的心中偶像…严格算起来，还是他的直属上司。

　　刚好跪在前边的自己亲妈比了个手势，在过去三年间的会议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和要求，母子俩创造了很多默契的瞬间，其中四指不动，食指往下单独压低。

　　掂着脚的高杨…面对这种荒谬的审判以及怒气未平的大法官，半分钟之后，跪下了。

　　没有人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也没人告诉他，他跪下之后，外公就出去了，留下一地下跪的人是几个意思…

　　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热得跟撒哈拉沙漠一样，而舅舅和爸妈，仍然一动不动，各不交谈，无声无息。高杨想了很多东西，从外公的工作到他的成就，到后来越来越无关，还推断了杨甫下一步要利用那个小孩子做什么手脚，甚至打算明天再催促一下供应商，争取在他圣诞节之前把车子运过来……

　　自然而然想到忆君，这么晚了肯定睡着了。免不了被一通埋怨，说好回去的，自己有美人不抱着疼，惨兮兮在这下跪，说出来她可能不信，高杨想到这里，不禁苦笑，我他妈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这神来一跪，差点没颠覆自己二十几年的三观！都什么年代了，还兴下跪这一套！是膝下没鸟，还是鸟不够大！这么一走神，思想开黄车，又想起忆君给自己起的外号：大货车司机，可不是坐实称号么，还真是没冤枉他。

　　高杨笑出声来。就跟死后进入畜生道的人，还在道上哈哈大笑，死不悔改一样。风头火势，高杨赶紧闭紧嘴巴，殊不知老人是何时无声无息站在书房门口的，这一打破所有死寂的笑声之后，一个半小时，终于又有人声了。

　　“高杨还挺能乐。除了他，你们都下去吧。”

　　于是，所有选手都完成了比赛，赛场就剩自己一个。既然跪了，高杨也没想为啥要跪这么长时间。一件事做之前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中途考虑清楚了，做完是没有坏处的，半途而废反而不好收场。

　　最后现在这个样子。全身麻痹，痛醒的高杨又换了换腿，继续歪着头睡。

　　在客厅盯着监控的外公以及一众子女：……

　　杨海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上无颜对父母，下无力对兄弟。“爸，哥哥，我们也休息吧。”看这样子，总不能高杨睡得神清气爽，他们熬得心神俱创吧。

　　某二舅：这小子行啊！还跟在军队一样，适应性一流。

　　就连高云，一向在强大的妻族下不得不低头，今晚总算借着儿子扬眉吐气一番，好样的，儿子，就是要跟他们这样对着干！

　　忆君揉揉眼睛，旁边的床位未动，高杨一夜未归。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八点，再看看微信，在她的一串问号之后，高杨前一分钟回复了她。

　　大货车司机：马上回去。你别出门。

　　红灯下，手机提示新信息，忆君微信回复她，高杨一解锁，笑出了声。

　　副驾驶乘客：是不是陪别的女狗了！小心接客太多，只能骑单车！！

　　面对上班早高峰的车流，高杨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带了蓝牙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接通。

　　“待会回去跟你讲一个豪门家族内部大奇闻。”也是昨晚，高杨才不得不比过去任何时刻更为清醒，他确实是豪门家庭的天之骄子…不是因为个人能力出众，而是这种隐隐世袭的通病始终萦绕在他的父辈甚至所有的血缘关系之中。

　　“让我猜一猜……”

　　高杨笃定她猜不中，交通堵成烂泥，后面的司机狂躁地猛按车喇叭。“你猜。”

　　“你肯定是在开车，并且还在带着蓝牙打电话！”

　　说完，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惊得半天回不过神，峰回路转，忆君这是猜中了？说好的好好发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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