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不如你

　　忆君和甄伟的第一次见面充满戏剧性。

　　四年前。天气大热，在嘈杂的候车大厅里，忆君好不容易拉着行李找到一个空位置，一屁股坐下来什么都不想说。空凋很快冷静了她的身体，离上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开始给刘远打电话。很简短地说了她被高杨妈约谈，后主动离职离开。要她保密自己的信息，以后会主动联系她和丽清，希望能做一辈子好友之类。

　　“现在准备坐火车，去玩一段时间，再看看在哪里落脚工作。我跟他是不可能了，也不想整天担心何时走到头。”她不想心里装太多事情了，“放心，我一个人也能好好的。”从小她就是一个人。

　　“分手就分手，像个逃兵一样跑到陌生的地方去，让人担心死啊！！”刘远的愤怒是惊人的，丽清还像摊烂泥般扶不上墙，“一个个的，好好挣钱的年龄，把精力花在那种无谓的事情上！错在他，不在你！你给我回来！”

　　从小就渴望长大，可以离家里远远的。“刘远，你别说了。大庭广众之下……”不想哭得太难看，车站里每个人拖家带口，扛箱提盆的，心里念着明确的目的地，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只有她，随便买了张票，不知道途径哪里，也不晓得最终到达哪处。“不能跟你多说了，我会记下你们的号。”

　　没有给丽清打，丽清情绪不稳，心情烦躁，前几天两个人已经很不愉快了。带着消极情绪的人，还是远离其他人为妙，不然身边的人笑是挑衅，出个声说句话都是骚扰。等她那边冷静下来，待自己最终安稳，重新联系吧。

　　直至上了车，忆君一声不吭，坐在靠窗位置，看着风景缓缓后移，四季常青的绿树，炙热的太阳，随着火车哐当哐当的机器声，一并留在了身后。

　　想了很久很久，短信删了又删，最终还是选择将简单的一句话发送给高杨。今早他去上班，还是毛毛躁躁的，一会急忙套衣服，一边还得吩咐她，待会酒店会送餐到房间，半天拖沓。临到出门，又把装睡不耐烦应他的女友扒拉起来，一通乱吻，“下次咱提前预定这房间。嘿嘿！”

　　没有下次了。她心想，嘴上还在抱怨：“快走吧。”

　　多么希望时间静止在那一刻之前。他们之间没有山盟海誓，亦没有轰轰烈烈，更没有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只是简单平凡的日常欢喜，毕业前，为着那一句的回复，对方的分享和理解，甚至每一次的重逢便是大事。毕业后，平平凡凡的一对小情侣，女孩会凶，男孩会耍坏，但从不吵架怒目，点滴生活丝丝甜蜜，真真是平淡才是真。

　　他们的生活也会有激情，偷偷为她买回来的水果，还有发了工资去逛街，周末相约影院，一起动手做饭，以及两个人分享的夜晚，越是平常现在想想越是深刻。

　　两眼干涩，忆君掀开手机盖，把电池抠开，抽出手机卡，放在背包里，重新装回手机电池。她抬头看着对面那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男孩子，巧了，候车室就坐在她身边，现在两个人上了车是面对面的位置。“看什么看！”还是没说出来。

　　结果不一会，原本还在瞪大眼睛关注她一举一动的黄毛男孩子，拿出自己的手机就开始打电话，吞了吞口水，屏气等待，电话一接通，噼里啪啦就是一段：“我告诉你，我不回去了，你也不用找我了，你这个烂人自己慢慢烂去吧！！”不待对方回话，立马挂掉电话，有模有样的，拔掉电池，然后一抠，手机卡被掰断顺手扔垃圾袋里了。

　　轮到忆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这人是模仿她么？

　　旁边的人像看傻逼一样看着这两个：“你们两个小年轻是一起私奔的？”又是拔电池抽手机卡，又是红眼睛的……年龄上也还好，除了小伙子的发型着实有点对不起老祖宗。

　　被怀疑私奔的两个：…马勒戈壁的，老子内心的痛你们到底懂不懂！

　　由于是长途火车，两个人也就慢慢地你分我个泡面，我给你看下行李，聊上了。想着下了火车，就他妈陌生人一个，谁也不认识谁，就此永别的，两个人年轻倒是坦诚地很。

　　原来小伙子叫甄伟…他妈起这名字估计是没恶意的，小伙子越长越苗条，皮肤白嫩白嫩的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家子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报出大名之后，忆君把它归咎于后天长歪的因素。

　　甄伟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家里长辈把他交给大他八岁的哥哥管教，怎么说呢，“我哥就是个变态，学什么都快得变态，就连学当我的老爸老妈也是熟门熟路！整天这个计划表那个课程表，我要被他烦死了。一下班就盯着我，上班也派个人监视我！他还……”

　　戛然而止的咬牙切齿，小黄毛怒气未平：“自己做了错事还不准我说！欺负我！反正老子受不了了，爱谁谁，不干了！”

　　两个人这么一通诉苦，惺惺相惜，忆君总觉得对方虽然身为男孩子，但总给她一种姐妹的感觉，看着也是一个生活小白痴，就凭他上火车不准备泡面，可以鄙视他三条街。

　　当交流到对方去哪里这个问题，双方沉默了。他们两个都是不知道要去往何方的可怜人，甄伟老实说：“我趁他出差两天，随便抓了几套衣服就跑出来了，前面那个人买的什么票，我就跟买了……”后果啥，根本考虑不上。地理书上说，那个地方火锅好吃，除此之外，就是远。

　　旁边的人下车，又换新的乘客，唯有他们两个人将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从起点到终点，也就变得熟稔无比。

　　有同行的伙伴，自己没必要时刻沉浸在忧伤里，怡君发现甄伟可能是个断背山。她是社工专业，对边缘性群体或多或少会有些了解，还是第一次碰见“真案例”，她怎么发现的？当走过一个军人，他流着哈喇子的表情，能用眼神连续追踪人家的背影十几米…

　　这么演变几次，忆君忍不住问他，“你喜欢B还是G啊？”

　　甄伟是真单纯，闻言看她了一会，像是用容量不多的脑子做了个难度不小的判断，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没设防，“你看出来了？”

　　有了这道交情，两个人下了车之后自然而然地就相约去吃火锅，游山玩水，甄伟简直对忆君崇拜得不行，会砍价，会找便宜的民宿，还会各种生活小玩意。忆君就当多了个听自己唠嗑的朋友，那会没想着会有多深的纠缠，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对方弯道中人，长久不是走她这路的。

　　快快乐乐地耍了一星期，忆君提出分开，钱不多了，要开始找工作稳定下来。没有工作的体会不到，那种白天玩得开心得不行，夜里就忧愁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存款哗啦啦地减少，未来怎么办？睁眼睡不着到天亮的焦虑。一个星期是她的极限。

　　甄伟提出两个人一起，他的钱多着呢，拿出一张卡，“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玩，用我的钱。”

　　忆君真惊呆了：“别人通过查你的取款记录，知道你在这个地方，然后就找你回去了。”

　　两个人都呆了，忆君是没有退路的，甄伟尝到了自由自在的好处，也咬牙说要闯荡江湖做出一番大事来。于是他就去银行，取出一大笔钱来，连夜跟着忆君坐车离开火锅之地，追着忆君不放，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虽然一年后被可怕的哥哥找到，那记忆不提也罢，没几个开心的时候。从此一个有了老板，一个有了家长，两个人还养了便宜儿子，人在交情在，同甘共苦的情谊，连杨甫有时候也不得不羡慕。

　　此刻高杨上班，儿子午睡，两个人想起当年笑得直掉泪。

　　知晓忆君独立成户，终于完成人生一个大心愿，甄伟替她高兴：“我们两个人完全可以辞职做个买卖呀！”没有后顾之忧的人生不要太得意！

　　两个人现在同在杨家老大手下谋生活，忆君是杨甫常驻B城的秘书，甄伟是大哥的助理，天天鞍前马后，点头哈腰的，要不是工资还过去，这日子早过不去了。

　　杨家做房地产，这些年风生水起引人瞩目，甄伟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要不是忆君口口声声说要还家里多少多少钱，他也跟着瞎干，按他哥的话说，帮倒忙。天天睡大觉，别人帮数钱的日子，他完全值得拥有。

　　忆君扒拉两个荔枝，一口吞下，真甜真幸福。“我也不想天天像个老妈子一样跟在杨甫身后提醒他这个提醒他那个了！”虽然她可能天生适合干这个，事无巨细，条理分明，有时间观念，杨甫对她还算是八分满意。

　　十分满意她不敢，除非她和甄伟合体，一个在公司里使劲帮他干，一个在家里被各种欺负，这才是杨老大心目中的十分满意，得雌雄同体。

　　“要不我们去做生意吧，你不是爱吃甜的？我们开个蛋糕店，自己做老板，卖各种糕点，卖不完我们可以自己吃完，不浪费！”甄伟知道忆君最恨浪费，这些年来，算是深得她心，剩饭剩菜什么的，只要不撑死，统统吃完，饭量大了…很多很多。

　　做蛋糕？奶油？忆君吞了吞口水，突然想胡闹了，“那我找高杨借点钱，合伙吃蛋糕！”杨老大什么的，咱不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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