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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陪练
连绵的爆炸中，一个蓝色身影陡然激射而出，踏着火涛焰浪，冲入九霄。
那是蓝机的驾驶员，在被导弹击中的前一秒，他启动逃生程序，弹出了驾驶舱。
全场欢声雷动。
聂中校将视频定格在这激动人心的一刻，转身面向三层平台的91期学员兵，“这不是战争，真正的战争还要残酷得多。不要抱怨训练艰苦，你们在雏鹰学到的每一个飞行技巧、每一个战术方案，在未来都有可能成为拯救你自己的终极武器。”
“我不管你们来到雏鹰时是什么水平，离开时，都要成为他。”聂中校向全息屏指了指，“这既是为了联盟，更是为了你们自己。”
“还有几句话，是临别赠言。”他俯瞰着一二层的孩子们，“不畏牺牲是军人必备的素养，但你们更要记住：太空军是联盟的长城，而你们，雏鹰训练营的每一位士兵，就是这长城的砖石。无论将来遇到多么险恶的战况，望诸位莫要轻言放弃，须想尽一切办法，保全己身。有诸位在，联盟就在。”
聂中校挺胸立正，右手触额，向即将出发的士兵们，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雏鹰祝你们，凯旋归来！”
很多士兵哽咽难言，纷纷举手回礼。聂中校的这个军礼维持了十多分钟，直到场中最后一名士兵放下手，转身登机，他才放下。
和总统相比，砂莉更喜欢这个老头。
典礼一结束，她就催着小卢下载刚才的视频，小卢登录训练营内部论坛，随便浏览了几页，说：“嗳，好几个楼都在讨论火卫一战役，说当年那个幸存者虽然逃跑了，也是真本事。”
“不是逃兵！”砂莉吹胡子瞪眼，“他绝对跟火星军血战到底了！”
小卢不知道那位“逃兵”就是厉锋，说那不可能，“不然火星军怎么能全身而退呢？”
砂莉虽然不服，但她也明白，小卢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如果现在的厉锋能凭一己之力全歼火星军一个小队，当年，他带领着96架机甲，怎么会放走了敌军呢？
但打败仗毕竟是一段不光彩的往事，她不想直截了当地去揭厉锋的伤疤，虽然好奇得不得了，却也没有急于求证。
本想找个时机徐徐探听，然而正式训练一开始，被虐得死去活来，连跟厉锋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知是不是雏鹰的传统，教官们一上来就给了个下马威。第一堂课，新兵们被带到训练场东侧，面前安置着一排球形设备，直径约两人高，从敞开的弧形大门可以看到内部悬浮的座椅。
这个设备砂莉见过，叫旋转训练仪。那天被罚之后，厉锋和她坐在这休息过，悬浮椅会轻微摇晃，有点像秋千，挺好玩的。
但今天，教官让他们见识了什么叫“魔鬼旋转仪”。
新兵坐在悬浮椅上，大门关闭后，旋转仪便根据设定的程序旋转，这是为了训练飞行员在战斗中不产生晕机反应。起初十分钟转速较低，大部分人都能适应，从第二轮开始加码，转速越来越快，方向随机变化，重力忽大忽小，时间越来越长。第四轮便有新兵坚持不住，从悬浮椅上摔下来，教官一改前一天的和颜悦色，冷着脸把他绑回椅上，继续转。到第六轮，所有新兵都吐过至少一遍。
对于训练不合格的人，教官会格外“照顾”，点名加训。两天下来，新兵们对自己的名字都产生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一见教官嘴唇动，就开始哆嗦。
砂莉驾驶过好几年工业机甲，对旋转训练的耐受力比一般人要好些。第一天坚持到第六轮才掉下来，第二天难度提升，坚持到第四轮，算是中上水平。但，整个91期，被点名最多的偏偏是她。
“砂莉！重训！”
砂莉吐了三回了，胃酸都吐光了，教官仍然不由分说地将她绑回悬浮椅。这一轮转速极快，她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洗衣机，五脏六腑全拧在一起。
刚休息两分钟，“砂莉！重训！”
在一众同情的目光下，她又被绑了进去。这回转了30分钟，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出了。
“砂莉！重训！”……
“砂莉！”……
“砂莉！”……
第四天下午，砂莉在4倍重力旋转时，昏倒在旋转仪里。
醒来时，她躺在旋转仪下方的地面上，眼前是教官面无表情的脸，“不合格。”
砂莉怒不可遏，抓起一把沙土掷向教官，然而实在没力气，手臂抬不起来，被教官轻松躲过了。
“去你妈的不合格！”她喘着粗气，挣扎着爬起身，“老子不干了！”
“不服吗？晕倒了有什么资格不服？”
每天都有人昏倒，小卢已经昏倒两次，刚刚被送进医务室，但砂莉不是因为这个。
“我是不服！有种你就承认，你们针对我！”
不料教官一口承认，“没错。如果你能在四级难度下待够40分钟，我就放过你，不然，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专门针对你。”
刚从隔壁旋转仪爬出来的威尔幸灾乐祸：哼，叫你一个克隆人那么嚣张！活该！
晚9点，四颗人造太阳准时熄灭。不像地球，太空中的城市大气散射效应弱，日与夜之间缺乏暮色的过渡，阳光一熄，整个太空城很快沉入黑夜。
训练结束，新兵相互搀扶着散去，清洁机器人入场，在砂莉身旁嗡嗡地工作。
偌大的训练场只剩她一人。
不是不愿走，实在站不起来。
头仍在一跳一跳地疼，她无力地靠在旋转仪旁，低着头，看机器人的大脚丫，一来，一回，一来……
大脚丫没回来，换成一双短帮军靴。
砂莉抬起头，突然红了眼眶。
厉锋在她身旁坐下，把冰袋捂在她额头，砂莉一个激灵。
“太凉了是吗？”他想了想，把冰袋攥在手里，等手心凉下来，才小心地用手捂住她太阳穴。
“别动，缓解充血。”
砂莉垂下眼，不愿让厉锋看见她脆弱的样子。
“听说你要打退堂鼓？”他声音温和，没有谴责的意思。
“教官针对我，歧视我是克隆人。”砂莉满心委屈。
“你知道，提议准许你不剪短发的教官，是谁吗？”
“不是你吗？”
厉锋收回手，重新握住冰袋，“就是今天带训的那一位。”
砂莉难以置信。
厉锋捧着她的小脸，“没有教官歧视你，给你加大训练量，是我特别拜托的。”
砂莉惊讶，“为什么？”
“因为……”厉锋沉默了一会，低声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哈？
“前线需要大批士兵，已经没时间按部就班地训练，从现在开始，所有新兵，三年的训练时间压缩到两年。砂莉，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不合格，可以随时退出，可以去后方、去勤务，但你不行。无论你是否合格，都必须去最危险的前线。在这之前，你只有两年时间。”
“我能帮你的不多，只有竭尽全力让你成为最优秀的战机驾驶员。你现在多辛苦一分钟，将来就有可能多生存一分钟。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是对不起，我一定要这么做。如果你实在生气，就打我发泄发泄，但是从今以后，不准再说‘不干了’这种任性的话。”
厉锋讲话不疾不徐，但声音里有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砂莉虽然浑不吝，但不是不识好歹。谁真正对她好，她还是分得清的。
她拿余光偷瞄着他，想道歉又有点下不来台，耷拉着脑袋不敢搭腔。
厉锋心里好笑，伸出手给她个台阶下，“要打吗？机不可失哦！”
“那我不客气啦！”
砂莉高高抬手，打下去的时候，却只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两人哈哈大笑。
“但我还是不喜欢那个教官。”砂莉嘟着嘴，“你不能带我吗？”
厉锋失笑，“你什么时候学会撒娇了？”
谁不愿意撒娇呀？以前不撒，是因为没有人拿自己如珠如宝地捧着呀！
“我带的是87和88期的机甲实操，你想让我带也行，但我会比别人都严格。”
女孩鼓着腮帮不说话。
厉锋补充，“不过，我可以陪你一起练。”
“真的？”砂莉一下来了精神。
厉锋笑笑，把冰袋放在地上，站起身，“四级难度，40分钟，对吗？”
“啊？是……”
厉锋在旋转仪上设置好难度，翻身跃上悬浮椅，大门合拢，启动训练。
砂莉惊呆了，从没见过有人尝试四级难度，这会把人绞死在里面吧？
10分钟过去了，厉锋没有喊停。
20分钟过去了……
砂莉开始着急，在外面大喊厉锋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30分钟……
这是新兵们的上限，很多人挺不到结束就休克了。厉锋会不会昏迷了？
砂莉想强行关闭旋转仪，但不知道怎么操作。
40分钟到，旋转仪大门缓缓打开。
厉锋仍然坐在悬浮椅上，在没被绑住身体的情况下，居然没有掉下去！
不过他状况不太好，仰头靠着悬浮椅的椅背，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你、你没事吧？”砂莉手忙脚乱地爬进旋转仪。
好半晌，厉锋才虚弱地睁开眼，“还好。”
胃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比之前退步太多。
砂莉先是大大松了口气，随后脸上就变成五体投地的表情。
厉锋缓了一小会，才扶着旋转仪慢慢走出来，“四级难度，40分钟，不是刁难你，只有达到这个程度，以后上机甲学习难度动作才不会晕。”他看向砂莉，“你看我这个陪练，够格吗？”
主动进入旋转仪，既是想给砂莉做个榜样，同时，他也想看看自己，荒废两年后，还有没有可能再回来。
报到那天，他与约翰逊的对战，开局并不顺利，他曾一度无法连接机甲，但随后渐入佳境，十局对战，无论是1对1，还是之后的1对3、1对5……直到1对10的那场精彩对战，十战十胜。
教官们鼓掌喝彩，然而只有厉锋自己和聂中校能看出，他的单机作战能力的确不如从前。有些曾经手到擒来的战斗动作，现在却难以完成，这是精神力与机甲连接不够稳固的后果。
送他回酒店的路上，聂中校说：“听说火卫一战役之后，你精神力受到了损伤。不知道现在恢复了多少，不过依我看，真正困扰你的，不是伤病，是心理。”
酒店门口，聂中校拍拍他的肩膀，“还想飞吗？想飞，就听我的，先去当教官，可以一边教学，一边慢慢恢复训练。我教了一辈子兵，看人最准，相信我，你还能飞。”
还想飞吗？
受过重伤，战友惨死，旗舰粉身碎骨，他对死亡有着深重的恐惧。怕死，真怕，夜夜噩梦。至今一拿起头盔，他仍然无法抑制地颤抖。
既然如此，还想飞吗？还要飞吗？
他的回答是：要。
如果可以选择，他绝对毫不犹豫解甲归田，但，他没得选择。
他是联盟的长剑，祖国在他背后，他没有退路，折戟也要折在战场上。
旋转仪前，厉锋俯身，向砂莉伸出小指，“咱们定个协议吧，以后我监督你训练，你监督我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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