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扬的天真与梦想

　　当杜晴妤走到县一中大门口时，她已经全然忘掉了大婶那刺眼的神情。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街道两旁高低起伏的小楼、各种各样的店铺、单位、五彩缤纷的广告招牌……
　　啊！这平坦干净的水泥地多么令人惊叹！

　　啊！这凝聚着人类智慧与文明的城市，是多么令人惊叹！

　　怪不得人人都向往城市。城市是那么美好，那么高贵，那么繁华，那么舒适。

　　杜晴妤蹲在大门口旁的墙边，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在心中赞叹着。

　　可她与城市的距离就在明天的考试。就像这星空，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在万里。

　　惆怅，在这个梦想摘星人的心海之中翻滚起来，让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困累，双眼泛起了泪光。

　　“哗啦”大门被打开了。

　　一个看门老头走了出来。他手里的手电筒直指杜晴妤，一片圆形亮光笼罩在她身上。

　　“同学，是不是来考试的？”

　　“是呢，大爷！”

　　“走，跟我进去吧！去操场呆着也比在外面强！”大爷将她带进门，自己进了门房，便不在管她。

　　杜晴妤趁着月色走到操场，发现操场上并不止她一个乡下来的孩子。几个男生光着膀子躺在乒乓球台上，几个女生靠在一起坐在看台的台阶上。

　　杜晴妤走到看台的另一头，在那里坐了下来。

　　不用露宿街头了，她的心安稳下来，这才发觉饥肠辘辘，肚子“咕咕”叫的很响。

　　她咽了咽口水，思量再三，掏出了布袋里的那块被啃过几口的饼子，掰下半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因为吃的太急，一下子被噎住了，她难受地憋红了脸，没办法只好不停地咽吐沫，好半天才把卡在嗓子眼的面团顺下去。

　　她抬头望了望周围，松了一口气：幸好天黑，别人看不见，不然就太丢人了。

　　吃完饼，她顾不得蚊虫的叮咬，就那么坐着抱着腿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刚亮，她就醒了。

　　她在水池边洗脸洗脚，还不时想着可能考到的知识点。

　　洗完脚，她看到脚底的血泡已经干涸了，这点小伤简直不值一提，她满不在乎地掏出布鞋穿好，顺便理了理衣服。

　　等那几个过夜的学生来洗脸的时候，杜晴妤已经就着自来水吃完了剩下的那半个饼。她把鸡蛋握在手心，看了又看舍不得吃。

　　“还是留着给弟弟妹妹吃吧！”她小声地对自己说，“谁叫自己是大姐呢！”

　　朝霞满天的时候，县城和各乡镇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挤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像一窝蚂蚁。

　　“杜晴妤，这么早啊！”班上的同学们围到了杜晴妤身边。

　　“嗯，我昨天就来了。”杜晴妤实话实说。

　　“哎呀，好紧张，马上就要考试了！听说题难的很哪！”一个男生抱怨道。

　　“你也不看看这四五百人，都是为那几个中专来的，竞争这么激烈，题能不难吗？”一个女生分析道。

　　此时此刻，全县四五百名少年一齐站在太阳底下，人群分成两堆，其中一小堆一看就是城里孩子，穿着光鲜亮丽，脸上写着高人一等和满不在乎。

　　另一大堆则黯然失色，粗布的衣衫、显眼的补丁、露出脚指头的破洞、蓬乱的头发、黝黑粗粝的脸孔无不在说明着他们的身份。唯有他们那冒着光的眼睛，吐露着渴望一飞冲天的豪情壮志。

　　“唉，晴妤，你就好了，再难你也不怕，不像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沾个边。”女生转过头对杜晴妤说。

　　“没事的，我相信我们都能考好的，题再难也是给人做的，怕什么！再说，我们难，那别人也一样难啊，又不是神仙。”杜晴妤用温柔的笑意抚慰着同学们的情绪，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铛铛铛”挂在大树下的钟被看门老头敲响了。考试开始入场了。

　　刚在教室坐下没一会儿，开考的钟声又响起。散发着油墨香气的试卷很快传到杜晴妤手中，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卷子上的每一行字，快速地扫视着，神色紧张、庄重。

　　反面也扫过后，她将卷子铺展好，抿了抿嘴角，开始书写起来。

　　“前面还好，后面有几个大题看起来挺难的，一时半会还不知道怎么办……不过不要紧，边做边想吧，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想出来了。”杜晴妤刷刷地写着，想着。

　　一杆破旧的圆珠笔笔尖挥洒出舒展、大气的字迹，农村孩子展翅欲飞的志向正在化为一张张优秀的答卷。

　　两天时间，考完了语文、数学、物理和化学。总分600分，杜晴妤觉得自己考个550是没什么问题的。

　　回到家，杜晴妤拿出那两个她舍不得吃的鸡蛋，弟弟妹妹们急不可耐地敲碎蛋壳、剥开，丝毫不顾鸡蛋在炎热的夏季放了两天已经变酸这回事，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姐，你吃一口！”小弟递过咬了一口的鸡蛋。

　　杜晴妤犹豫着，不肯吃。

　　“吃嘛！”弟弟鼓励道。

　　杜晴妤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咀嚼了起来，“哎呀，都变味了呢！”尽管这么说，她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味着鸡蛋的香味。

　　“变味了也好吃！”弟弟妹妹们望着她满足地眯缝着眼睛。

　　“对了，姐，你考试考的咋样啊？能不能考上！”

　　“还行吧，应该没啥问题！”杜晴妤不紧不慢地回答，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姐，你以后进城了可别忘了给我买好吃的啊！”

　　“傻丫头，那还用说。到时候我带你们进城去玩，城里可好玩了，什么都有……”

　　“真的？真的？”弟弟妹妹们激动起来，“姐，我要去，我要去！”

　　八月初，日头正毒辣，蝉鸣吵死个人。

　　杜晴妤戴着一顶草帽正在棉花地里锄草。地表腾起的热浪让她浑身的汗流了一遍又一遍。

　　“杜晴妤！”胡小秀骑着自行车来到地头，“哎呀可找到你了！”

　　杜晴妤提着锄头走出棉花地，咧嘴笑着：“你咋来了？这大热天的。”

　　“是老师让我来找你的。”

　　“咋了，啥事吗？”

　　“中专考试的分数出来啦，老……”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晴妤激动地打断。

　　“什么，分数出来啦！你考多少分？”

　　“我？我462……”

　　“那你有没有看我考多少？”

　　“当然有啊，你可是我们镇上的最高分呢！”

　　“最高分？”

　　“对啊，你考了580分。”胡小秀用敬仰的眼神看着杜晴妤，“走吧，老师让我喊你去填报志愿呢！”

　　到了学校杜晴妤才知道，中专的分数线竟然高达570。而全镇超过570的就只有杜晴妤一个人。为了保险起见，刘老师建议杜晴妤报考县里的中师，只有中师的录取几率大一些。

　　“刘老师，我正想去师范呢，我以后也要当老师！”

　　“真的啊？那刘老师等你学成归来的那一天！”刘老师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不住地点头。

　　半个月后，大队接到通知，杜晴妤被县中师录取了。

　　队长高兴极了，放眼整个乡镇，只有这个大队考出了一个中专生，全队人都感到无比光彩和自豪。

　　“大家都停一停手里的活，听我说个大喜事啊！刚刚接到镇里的通知，说咱们杜岗大队杜晴妤小丫头考上了县中师了，还说咱全镇就考上了这一个独苗，真是不容易啊！真给咱们杜岗光宗耀祖啊！那个杜老汉，我跟你说，赶紧买菜去，给娃办个排场的庆功宴。呐，队里为了表示庆贺，特决定，今天晚上在大队放电影看！”大喇叭里老队长喜悦的声音传遍了杜岗的每一个角落。

　　“啥？还真考上啦！”正在院子里做木工活的杜老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在一边帮忙打下手的两个小儿子，问道：“老四、老五，刚喇叭里说的啥啊？爹没听清。”

　　“说咱大姐考上啦！”

　　“嗯，还说晚上要放电影！”两个儿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回答。

　　“爹，队长还说让你买菜，叫你办酒席。”

　　“啥？为啥子？”

　　“说咱大姐给咱大队光宗耀祖了！”

　　杜老汉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他赶紧抹了一把，“耀，耀你个鬼！一个女娃子光哪门子宗，耀哪门子祖！”

　　在地里干活的人们听到广播，都撂下锄头，围到了杜晴妤身边，向她道喜。

　　杜晴妤的母亲一看这阵势，竟喜极而泣，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娘，你哭啥子嘛？”难得见母亲伤心流泪，杜晴妤有点儿吓坏了。

　　“她大婶，你哭个啥子哟，女娃子这么有出息，你以后擎等着享福咯！”

　　“就是哦！”人们附和道。

　　“我哭我高兴……我高兴咱家可算能熬出头了……”

　　“你家是要熬出头了，咱们可还是要在这刨一辈子地了……”大婶的脸如干树皮一样斑驳，写满了艰辛与穷苦，她不死心地拽过杜晴妤的胳膊，“晴妤丫头，等你到了城里，可别把咱给忘了啊，乡里乡亲的，可得想着咱们点。”

　　乡亲们殷切的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杜晴妤，像看到了一种久违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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