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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的关口蜕变
“哎呀你们不知道,我们去看杜老师的时候,路扬还在那笑,真是的!”
“简直过分!杜老师平时对她最好了,杜老师病成那样,她还笑得出来,真是没有良心!”
路扬走进教室的时候,两个课代表正在跟别人议论她。
路扬的心脏像受到了一记重拳,越来越重的闷疼终于让她意识到在看望病人时“笑”这件事的不道德。
以前,她总是嘻嘻哈哈,就连班主任在办公室臭骂她,她都能咧着嘴笑出来。数学老师当时就给了她一个评价:不要脸,脸皮厚的赛过城墙!其他班的老师不好意思太直接,便说她长得像弥勒佛,就是哭也像是在笑。
杜老师真的走了!她病的那么重,会不会死都不知道。难道这一辈子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吗?路扬坐在座位上,胡乱翻着书,脑子里都是杜晴妤。
杜晴妤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离开了,反而才真正走进路扬这个没心没肺人的心里。
“王老师,我想申请调座位!”路扬站起来,向王老师报告。
“哦,你想坐哪?”随着路扬的良好表现,班主任对她越来越宽容。
“坐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角落,我想一个人坐!”路扬郑重其事地说,这样的认真还是上课回答问题时才会有的。
“我的天!你一个人坐那还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行,你不能坐那!”班主任对路扬的个性了如指掌,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个人坐不知道有多少小动作要搞。
“王老师,我是认真的!我想一个人静静,我想改掉自己嘻嘻哈哈的毛病,我想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稳重的人……”
班主任听到这话简直不敢相信,她真不知道这路扬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打算转变自己的性情。不过,这终究也是班主任梦寐以求的事,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路扬把自己的桌椅搬到了最后面靠窗的那个位置。一个人坐在那里很宽敞,每天清晨,阳光都会从窗外洒在课桌上,一抬头就能看到通往食堂的主干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有时候还会看到班主任的身影。
路扬从这天起,决心成为杜老师那样的人。她渴望能有她的坚韧,她的稳重,她的孜孜不倦,她的自强不息。
杜老师不在的日子,时间过的飞快。
2002年的除夕,路扬和家人欢聚一堂,然而多年以后她才发现,这次欢聚竟是最后的绝响,往后的新年再无圆满。
先是在县城开修理铺,后来又辗转深圳,挣了一些钱后,老河和文芳便依靠着路扬姨妈的关系,把家安在了李庄村。
1997年,李庄村村委会沿国道的两边划出了宅基地,很多做生意的人家便蜂拥而来,交了钱,建起了带门面的统一样式的二层下楼。老河一家便是其中之一。
房子斜对着十字路口,二楼的玻璃窗下挂着大大的招牌:李庄电器修理。字是老河亲手书写、剪裁、贴上去的。下面两间门面,右边那间门面是老河修理电器的工作间。左边那间曾经租给一个老师开过幼儿园,可是孩子们太吵闹了,没到一年老河便收回了房子,一直空着。
“菜都齐了吧?” 当路扬端着第六个菜走进这间摆好餐桌的空房子时,老河问。
文芳从厨房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地回答:“都齐了,齐了!”
老河向着门外大喊到:“可以放了!”
透过门口的玻璃,一个男孩将一挂在地上铺的老长的鞭炮点燃,在鞭炮炸响的瞬间,他飞速跑了进来。
“噼里啪啦”,鞭炮声声,喜气洋洋。
老河高兴地笑着:“好啦,都坐下,开始吃年夜饭啦!”
一家人绕桌子而坐,老河打开一瓶葡萄酒,为每个人倒上一杯。
“爸,哪来的红酒啊?”路扬的弟弟路凯问道。
“别人送的啊。都喝哈看,好喝不?”
路扬从小就是个酒桶,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嗯,还行,怪好喝的。”
文芳看到女儿家家的喝酒这么猛,嗔怪道:“你个女娃子咋这能喝呢!我看啊,你将来长大了也是不得了!”
桌子上一共六个菜。一盘水煮大骨头、一盘青菜豆腐、一盘红烧鱼块、一盘清炒莲藕、一盘鸡肉、一盘花生米。
骨头只有三块,老河将一块夹给儿子,一块夹给女儿:“来,啃骨头。”
姐弟俩接过骨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老河和文芳看着孩子们啃骨头,满意地笑着。两人喝着酒,吃着菜。
骨头啃完以后,路杨和弟弟开始随便地夹菜吃。
老河给孩子们各夹了一块豆腐:“来,吃块青菜豆腐,清清白白做人。”
他又给自己和文芳各夹了一片莲藕:“吃块莲菜,明年好发财。”
文芳给每个人夹了一块鱼:“来吃块鱼,年年有余!”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着喝着。院子里飘起了鹅毛大雪。
酒足饭饱后,一家人坐着聊天。
“看来明年要想办法出去打工了?在家里穷的都快过不下去了。”老河挤着眉头说。
“唉,哪哪都要花钱,尤其是两个娃子上学,一年学费、粮食都要不少钱。真是都供不起了。”文芳补充道。
“又要出去打工啊?那我跟我弟咋搞?”路扬上扬的嘴角撇了下去。
“还能咋办啊,把你俩放你姥姥那读书。”文芳无奈地说。
温馨的除夕年夜饭在对未来的怅惘中结束了。
路扬站着院子屋檐下,伸手接着雪花,脸上充满幸福的红晕。
“也不知道杜老师的病好了没?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和家人欢聚在一起。”路扬心里想着,随手握住一片雪花,又想起了最后一面时,自己那不合时宜的笑,心中悔恨极了。
一年还是两年后,杜晴妤也记不太清楚了,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跟你说件事,也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什么事?”
“……罗兰得癌症死了……”
“……算是坏消息吧。”
杜晴妤坐在深圳龙城小学的教师单身宿舍里,合上了自己的小灵通。
从这天开始,关于罗兰的噩梦终于烟消云散了,一切都如尘土一样终于落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杜晴妤躺在床上,放松身体,她不再恐惧,不再心悸。和罗兰初见时的温馨画面一幕幕地从心底深处按不住地飘了出来,她还是哭了。
2002年秋,路扬以一中的分数阴差阳错地进了二中,跨进二中的大门,她已经克制住了自己嘻嘻哈哈的天性。
去新寝室的时候,门口围着一大堆女生。
路扬挤过去一看,原来是寝室门被锁了。据旁边的人说,拿钥匙的人逛街去了,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呢。
真是岂有此理。路扬二话没说,下楼就拎了一块砖头上来,挤进门口就是一通捶。锁开了,门也开了。
女生们却退后了,远远地避着路扬,用那种看一个小太妹的眼神盯着她看。
路扬毫不在乎地拎着自己的被褥走了进去。
“我们那时候都被你吓坏了,你不知道吧,你每次从我跟前经过,我都直哆嗦。”
“哈哈,真的假的,这么夸张!”路扬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那一头卷发。
女生们和路扬熟了之后,才发现她根本不像一开始见到的那么冷面,不过她还是像男孩子那样暴躁。谁要是惹到她,她立马会吼出一个字:滚!
一个月假,她回到姥姥家。
“三姑从深圳回来了!”大舅家的大表妹说。
“她得癌症了!”还没到十二岁的小表妹笑嘻嘻地捅了出来。
“癌症”,路扬镇定了一下心神,乌青着脸说了句:“哦!”她转身出门,往家走去。
天旋地转!
“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家!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是我妈?她就要死了吗?不,我不要她死!我不能没有妈!不能没有妈啊!”路扬心里咆哮着。
走了一半路,路扬的心痛的简直无法呼吸,她的脑子乱成一团,砰砰地跳着痛。
公路边有一条小河沟,远处是大片的农田。
路扬在小河沟边的草地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为什么躺在了地上,还是感觉到天旋地转?她实在想不明白。
绝望在蔓延,然而苦难才刚刚翻开序章。
“你回来啦!”文芳从外面进来,笑眯眯地看着路扬。算起来快有大半年没见了。
“哼!”路扬生气地扭过头去,“你都要死了,怎么还笑得出来!”她心里呐喊着。
月假只有短暂的两天时间,路扬又回到了学校。
到了周六的时候,她想请假回家,她想回家多陪陪妈妈。
“张老师,我想请假回家一趟。”路扬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班主任。
“不行!”
班主任个子很高,长的很周正,可惜却是个毫无责任心的伪君子,他对学生的生活毫不关心,生怕他们会给自己惹麻烦。
“我妈得癌症了,我想回去看看她……”路扬还是难为情地说了出来。
“她得癌症了,是你看两眼就能好的吗?不行,不准回去!就这样!”说完便不耐烦地走了。
路扬望着班主任远去的背影又气又急,“不行,这个家我一定得回!我回定了!”
“你们家这个路扬我真是管不了啊!这胆子也太大了,翻墙跑回家!你这当妈的还不好好管管!……”班主任电话打到了家,文芳嘴上赔着不是,脸上笑嘻嘻的。
“真有你的路扬!”
文芳在县城做了简单的切除手术,没过一个月,她又回到了深圳,回到了她在工厂流水线上的岗位上。
这年年底的英语竞赛,路扬不负众望地获得了国家二等奖。拿到证书的那一刻,她默默地说:
“杜老师,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证书送到面前!哪怕你就是死了,我也要在你坟前烧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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