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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季霖的衣裳已经半干。
顾长歌不情不愿地坐在他身边，只有尴尬点头赔笑的份儿。心中却道：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编瞎话的本事比我强多了！
对面的护国公听完哈哈大笑，“竟有这样凑巧的事情！”
“那时我流落在扬州，要不是云伯父收留，哪里还能安心读书？更别提为安国公府翻案了。”季霖说道此处，不由叹了口气。
护国公史静石的心头瞬时涌起一阵尴尬。
二十年前，护国公和安国公两家本是世交。可朝事瞬息万变，镇北侯突然状告安国公通敌，季家获罪满门抄斩。
当时护国公对于季家的遭遇颇多唏嘘，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
他不知道的是，季家并没有灭门，而是逃掉了一个幼子季霖。
十年后，扬州少年肖梦安三元及第，成了新科状元郎。
又五年，镇北侯因结党被削爵。肖梦安上书状告镇北侯当初诬陷安国公，证据确凿，镇北侯被问斩。
肖梦安的身份大白天下，正是蒙冤的安国公幼子季霖。
而此时季霖无意中提起云家当初的雪中送炭，对比他史家的袖手旁观，只教护国公老脸发红，无地自容。
季霖却语气一转，又笑道：“不过我这小兄弟，从小就爱淘气。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也不曾与我生分了。”他抬起手，拍拍顾长歌的头顶，满眼都是宠溺。
一股凉气从背后猛窜出来，顾长歌一缩脖子。
对面护国公恰当地露出慈父般的关怀，“你们一同南下，互相做个伴，我也放心不少。”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护国公起身告辞。临行又道：“我是老了，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了！说起来，萧家老三也是个不省心的。前些年与他老子闹翻，几年未进家门。想不到竟得了皇上的赏识，这不，才领了圣旨去南边公办，也不知是否与你们顺路。”
季霖淡然一笑，“有缘一聚，自然甚幸！至于消减禄米之事，我倒有几字相赠。”
护国公眼光一亮，“清时快讲！”
“兵贵胜，不贵久。国公爷还需当机立断才是。”
护国公先是一愣，目光里数种情绪一一闪过，迷惑，失望，怅然，最后定格成了决绝，他豁然笑道：“好好，我记下了。”与季顾两人别过，转身出了云鲜楼，史家的小厮迎上前，问：“公爷可还顺利？”
护国公叹了口气，“罢罢罢，豁出去这条老命不要，明日我就去金銮殿上喊冤去。”
……
“与老人家道别，不送到楼下太过失礼了吧！”云鲜楼上，顾长歌指着空荡荡的楼梯，一反常态地乖巧讨好。
先前，顾长歌最担心的是被护国公瞧出端倪，惹来麻烦甚至暴露身份！而现在，季霖大喇喇坐在外侧，把去路堵个结结实实，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心中不由在警笛大作。
先不说这厮心机深沉，讲不准啥时候就把自己卖了。单说一年后谋反这事儿……顾长歌顿觉怅然，季霖到底成功没有？
上一世她偏偏死在那么关键的时候。
这滋味，就像连熬几夜从头到尾看的话本子，结果他奶奶的没结尾！
她努力维持最单纯最有诚意的笑容，眼光不断飘向楼梯。季霖也是读圣贤书的，不会拒绝她发自心底对一位老者尊重吧！
季霖果然望过来，目光怡然，隐隐含着笑意。
顾长歌这才发现，那双平常隐在眉峰下的眸子异常黑亮，窗外午后的清浅的阳光，越过她的肩膀，在他眸中投射出明灭变幻的光彩。
可惜啊可惜，此人复杂又危险，白瞎了这幅好样貌。
顾长歌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咱们做小辈的，礼数不能少。”
季霖顿时失笑，“没想到松桂礼竟是个知书达理的。”
这语气无论怎么听都是讽刺。
顾长歌压下脾气，决定装傻装到底，“过奖过奖。要不您坐着，我去送送？”她拉开椅子起身，“请行个方便。”
季霖不动，伸手拉住她衣袖，硬生生扯回椅子上，“那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河间府。河间府最为出名的就是这一道松鼠鳜鱼，形容别致，色泽鲜亮。味道如何，还是要尝尝才知道！”说完把桌上那盘松鼠桂鱼往里推了推。
顾长歌眨眨眼，季霖真当她是旧相识？
季霖见顾长歌怔楞，拣起双筷子塞到她的手中，又道：“你孤身一人，路途遥远，总是不便。咱们作伴同行，一路游山玩水，顺便送你回扬州，如何？”
顾长歌就想，扬州风景灵秀，交通方便，又在京城千里之外，是个不错的中转站。与季霖一起，路上定然方便许多。
不不，她猛地摇头，天上能掉馅饼？说不定掉的是刀子！
顾长歌霍然起身，深吸一口气，“季霖，不如直说了吧！我并不是什么云松桂，那名字是随口胡诌的，咱俩从来就不相识，我也没兴趣与你同行。请让我出去！”
“松桂，别闹！”季霖也站起身，与顾长歌对面而立，“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
顾长歌：……呀，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她往前一步，抬头死死瞪着对方，“你让开！”
季霖：“不让！”
顾长歌一把抄起起那盆松鼠桂鱼，声音高了八度，“你让不让？”
季霖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顾长歌，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呦，那边要打架了，过去看看！”顷刻，就有数十道目光集中在顾长歌手中的盘子上。“掌柜，快来，二楼出事了！”有个伙计噔噔噔奔下楼去。
众目睽睽的，顾长歌还真下不了手。她愤愤然搁了盘子，口气一软，“季大哥，要是先前的事你心里不舒坦，我可以道歉的！我这个人喜欢清净，多个人就觉得别扭，你放过我行不？”
季霖眼中闪过笑意，扬了扬眉，“不行！”
“好！”顾长歌恨恨点头，环视一周，见仍有几个食客无聊，频频往他们这里打量，她稍一思量，抬手摔了一只茶杯。
店内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过来，顾长歌故做一脸吃惊，提高声音叫道：“什么，对我心生爱慕？不不，我不喜欢男人的。”
此话一出口，就见四周的食客粉粉放下筷子酒杯，连伙计也停了脚步，个个露出可有好戏瞧的表情。
季霖微微挑了下眉毛，仍旧没动。
顾长歌面色一变，似乎极尽苦闷，“季霖，你那吏部尚书不是做的好好的，何苦辞官追我出来？我家中早有娇妻美妾，享不尽的齐人之福。不管你如何费劲口舌，我也不能答应！”
“轰”云鲜楼顿时炸了锅，众人饶有兴致七嘴八舌对着两人指指点点。其中不乏“这就是原来的礼部尚书，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啊，竟然还是个断袖”之类的话。“咣当”小二看得忘神，没留意将手里的托盘摔了下去，然后扶着楼梯，满脸好笑地叫，“掌柜，掌柜，快来看。”
季霖目不转睛看着顾长歌，淡然一笑，“看来真是我强人所难了！”
顾长歌扬扬下巴，压低声音，语气满是不屑，“早听小爷的，不就没这个事了？”
“好，既然如此，可不准反悔！”季霖让开身体，抬臂作引。
“反悔？小爷又没病！”顾长歌瞪季霖一眼，甩袖而去。
围观群众都不太满意，“这就完了？没热闹看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季霖面不改色重新落座，先前那个神情肃然的男子上前，面带怒气，“爷，这个云公子也太过胡闹了……”
季霖摆了摆手，刚要吩咐，突然一顿，转而道：“叫小刀来。”
季三听完，点头答应，转身而去。
季霖这才把目光放到窗外，看见顾长歌与一个小厮会合，头也不回匆匆往南去了。他举起茶杯，缓缓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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