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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十分钟后。
梁然倚着车窗，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街景倒退。
同是后座，秦四坐得离她足有一人宽的距离，迟疑片刻，方才手指轻叩椅背，提醒了一句：“对了，要不要跟姑爸打个招呼？”
她闻言微微侧过头来，“你连老张都调走了，我爸能不知道消息吗？”
秦四一时默然。
那瘦得略显凹陷的脸上，满满都写着“你说得也有道理”的尴尬。
而梁然轻嗤一声，话虽然撂下，心里倒还明白轻重。等那尴尬劲过了，依旧悄悄探手到衣兜里，准备给父亲打个电话交代情况——
“嗯？！”
空、空的？
她吓了一跳，复又翻遍了书包里外，一个口袋也没放过，然而依旧没找到自己那向来片刻不离身的手机。
刚才离开心理诊室之前为了不落下东西，明明仔细检查过沙发四周的。
但如果不是掉在那，难道是更早的时候就……难道手机……
那里面可是有池戬犯案的资料的啊？！
霎时间，她面色惨白，不甘心似的，又把口袋翻来覆去找一遍，颗依旧一无所获。
眼见一切的秦耀扬只以为她是丢了手机才这么手足无措，当即从西服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递到她面前，“手机丢了？四哥等会儿给你买新的，先用我的吧。”
梁然：“……”
她只能先安慰自己：手机需要指纹解锁，就算池戬捡到了，没法解锁，也不会看到那些图片和资料……应该不会。这才勉力调整了心情，脸却依然惨白着，颤着手接过了秦耀扬递来的、近乎崭新的一部手机。
点开电话簿，备注姑父的电话在最顶上一层，显然是刚刚通话过。
排第二的则是备注“Kasel”的不知名联系人，再往下，干脆是连备注都稀少，一片片归属地F城的陌生电话。
粗略扫过一眼后，她径直拨通父亲的电话。
耳边嘟声数下，一接起，那头便传来气急败坏的几句：“秦耀扬！你又葫芦里卖什么药！我说过了，然然跟你们那边早就没关系了，秦家家宴她去参加什么？我警告你——”
“爸，”几乎不用猜也能想到后文，梁然当机立断的打断他话，“我已经答应秦……答应四哥了，现在在回外公家的路上。”
“不是然然，你听爸爸说，他们都没安好心的啊！你为什么还听他们的话？你记着，如果他们为难你，爸爸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爸爸现在来接你好不好？我现在就动身，老张那个没脑子的，真是乱添麻烦，”梁自成话里焦急不已，隐约还能听到辛丽在一旁细声规劝，而他只不断重复，“你不要跟秦家的人接触，他们对你都是心机叵测！”
这可就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梁然摁了摁太阳穴，漫不经心地应了两句。
直到对面终于词穷般话音一顿，她这才找准时机，平静地接上话茬：“我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外公外婆了，这次过去看看老人家而已，”梁然说，“你的反应不用那么大。有事之后联系吧，就是通知你一下而已，先挂了。”
说完，纤细手指毫不留情地在屏幕红色键一划。
梁自成那句微恼的“你总是不听话！——”便断在半路，没了下文。
梁然把手机还给秦四，复又看向窗外。
车厢里静默片刻。
最终还是秦四又开口，低声的，和她单方面聊着她并不感兴趣的家常：“你别听姑爸乱说。”
“我们一家上下，哪有人是不疼你的，就算小五和小七，说实话，也比不了你，你这是亲身感受过的，你知道的。”
“阿然，姑姑刚走，两个老人家就一前一后都病了，爷爷经常念你，说是这次家宴还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让我一定带你回去一趟。大姑也说，一直都把你当女儿看，要是我请不来，她就是拖都要把你……”
大姑。
忽而想起什么，梁然侧过脸来，“四哥，说起来，你认不认识大姑的干女儿，叫顾如安的？”
“嗯？”
思绪活生生被岔开，秦四眉心一蹙，“没听说过，大姑忙着管小五就够忙了，哪里还有时间在外面乱认干女儿。怎么了？”
“没什么，”和预想中的答案相差不大，梁然心里有了计算，只淡淡一笑，摆手，“那你接着说。”
反正我也不听。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
秦四一贯是个里子面子都得做足的人，好不容易把缺席两年家宴的小六带回家，随便应付可不行，多少得做个漂漂亮亮能入眼的造型。
是故一顿“舟车劳顿”下来，梁然又先后被秦耀扬拉着走遍了SKP的鞋帽衣妆四大类，进去的时候黑发瓜子脸，一身小海军裙清纯可人，等到过了一个半小时出来，时至晚上七点半，梁然把玩着发尾新烫出来的一次性小卷，抬眼看车窗映出自己白里透粉、精致妆造过的小脸，也不得不承认，秦四身为见过大场面的纨绔子，在衣着品味等等方面，委实有些独到眼光。
“这件裙子有点短，今年春夏的款式都有点太成人了，”秦四顺手给她拉了拉裙摆，“将就先穿穿，你要是喜欢类似的，下次哥哥让美国那边的设计师专门给你做一长款。”
如果不是早早闹翻了脸，旁人看来，多半以为他们还是过去的兄友妹……皮。
但今时毕竟不如往日。
是故，对这亲密动作微感不适的梁然，只轻而又轻地拂开秦四手指，随即拉开车门，先一步上了车，“别耽误时间了，四哥，早点过去，早点让我回家。”
话里的抗拒意味之明显，让秦四神色复杂地凝她一眼，却终究也没解释什么，只后脚上了车，便冷声吩咐司机开车。
不多时，车辆便转入二环鸿源路，往半山别墅区疾驰而去。
约莫晚上八点，两人堪堪抵达正值酣时的盛宴。
能出席秦家家宴的，少说也是F城中数一数二的贵商名流，也不乏横跨军政两界的一众“太子爷”，除了已经明着表露过不和的梁家，一眼扫过去，全是些经常出没在电视新闻上的熟面孔——当然，是上娱乐新闻还是财经播报，又另做他说。
梁然挽着秦四的手臂进门，未及招呼半声，一众同秦四差不多年纪的贵公子已然都涌上前来。除了和秦四这狐朋狗友打招呼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和梁家多少能攀亲带故点关系，给自家争争脸面的打算。
几个富家子对对眼神，显然都是一样的看法：这两年梁家气势如虹，有直追秦家乃至赶超的架势，这秦家小六几年不回来，难得到场一次，说不准是某种两家和好的信号。
由是乎，原本是打定主意来看看老人家的梁然，人没看成，却先在别墅门前的花园野餐宴上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谢家三哥，你有印象吧阿然？”秦四在这方面“来者不拒”，但凡是熟面孔，便都给梁然做个简短介绍，从不拂人面子，“这边这个，李家二哥，小时候经常带着咱们放风筝，在他家那大院子里，你还说过要嫁给人家当小媳妇儿呢，记不记得？”
闻声，面前两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便都微笑点头。
梁然：“……”
换了平常，她早就冷了脸，但眼下社交场合，她顶着秦家小六和梁家千金的名号，一言一行不容有失，只得也勉强挤出个笑脸，“记得啊，但我听说这个哥哥的女朋友，好像是特别有名那个女爱豆……叫聂圆圆吧？我肯定没有女明星漂亮，四哥，你就别再开我玩笑了。”
她那一来二回的太极打得纯熟，不时在背后轻轻扯一把秦四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在这浪费太多时间。
无奈秦四这堆“朋友”实在络绎不绝，梁然脸都笑僵了，也没见他有停下做媒人心思的意思。
她揉了揉脸颊，心里暗骂他八卦，眼角余光瞥到秦家大姑秦丽手执香槟谈笑风生的背影，登时如逢救星。
正要开口叫人，忽然间，却听一旁的秦四低声疑惑的一句气声：“嗯？”
等她循声扭头，面前秦四伸出与人交握的右手也僵在原处。
难得见到这位四哥长袖善舞也吃瘪的模样，梁然回过神来，当即停了喊人的意思，只好奇间，也跟着抬眼看人——
嗯？
结果她发出声如出一辙的疑问气音。
眼前的男人，少说也是直逼一米九的个头，不算骨瘦伶仃，身材却纤细得很，活像个拉长的竹竿——不对，西装底下那胳膊又的确有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比不得保镖阿杰那样夸张，但依旧能看出似乎是个练家子。
但无论如何，这些标志当然都不足以让见够大场面的她和秦四都接连疑惑不已。
他脸上那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口罩和脑袋上那顶……略有些现形的黑棕色及肩假发，才是让他显得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的罪魁祸首。
梁然侧过脸，用眼神示意秦四：你认识？怎么回事？
还不待秦四回答，这自始至终沉默不已的男人却先一步伸出手，握住秦四还僵在原地的右手，一触即离。
足足比秦四白了两三个度的手指如竹节纤长，收手时，又隐隐能看见掌心老茧。
秦四眉心微蹙，不着痕迹地在衣角蹭了蹭手。
回过神来，话音也不再客气：“方便问一下，先生，你是拿哪家的邀请函入场的？贵姓？”
男人没直接答他，只从西服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随手插在秦四前襟。
而秦四将那名片抽出细看，不过一眼，瞬间脸色大变。
只不过彼时的梁然倒没闲心注意自家这位四哥表情的风云变幻，只愣愣看着眼前朝向自己的五指。
莫名其妙，要跟自己握手？
“梁小姐。”
男人话音淡淡，却听得出竭力放轻的温柔。
长长停顿过后，不过一句百转千回的——
“……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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