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阮朔是在第二天早上赶到的。他来的时候风尘仆仆，一改以前风度翩翩的模样，很是狼狈。据说他是从国内直飞那不勒斯，借了一艘快艇追了一夜，上船的时候衣服面色憔悴，衣衫不整，半点看不出画家的风光霁月。
　　他上船之后直接找到了船长，通过船长找到了沈夏，雷厉风行地敲沈夏的房门，打开门，看到江淮止那一刻噤了声。

　　沈夏从厕所里出来，妆化了一半，还没上口红。
　　江淮止侧身挡住阮朔的窥探，没让他进门。

　　等沈夏整顿好，施施然走出来，阮朔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站在舱房外面的走廊上，像狮子一样踱步，踏得楼层震了一震。
　　沈夏赶紧把他叫进房门。

　　“他们人呢？”阮朔一进门就急急问。
　　“上船以后一直躲在房间里面，”沈夏回答，“他们的房型跟我们共进餐区，按道理住的也挺近的。”
　　从正门进去以后，直视可以看到沙发，距离沙发大概两米往回走，有一个小吧台，沈夏就坐在吧台的椅子上，看着沙发上的阮朔。江淮止坐在阮朔旁边。

　　两个男人，明显一个相当着急，一个闲闲地摊开双腿，在手机上摆弄着什么。阮朔接着问她：“那我们挨个去旁边敲门不就可以了？”
　　“朋友，你是去打架的，别人会给你开门吗？”沈夏好言相劝。

　　她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你不是认识船长吗，你让他直接告诉你他们在哪间房不就好了？”
　　“他不给，”阮朔叹气，“他说要保护隐私。”

　　“这样吧，我们就蹲在门口看，等服务员给他们送饭的时候，我们就锁定房间。”沈夏说着准备去猫眼蹲守，没走两步，听到江淮止说话了。
　　他放下手机，看了沈夏一眼，话却是跟阮朔说的：“我知道他们的房间号。”

　　“你怎么知道？”沈夏问。
　　江淮止放下手机：“他们家购票网站的防火墙做的一般。”

　　“那我们去敲门！”沈夏转身准备继续往前走。
　　“会给开吗？”江淮止的声音凉凉的。

　　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阮朔，“你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他们在0816，你自己去处理。”
　　沈夏：“那怎么行？他们有两个人，阮朔连那个男的都打不过，我们朔和林琛差不多菜鸡，那男人一个打俩。”

　　“……他们朔。”
　　“阮朔男士。”
　　沈夏看着江淮止的目光，改口。

　　江淮止：“那我去，你们在这里等着。”
　　沈夏：“师兄，你在我心目中跟他们半斤八两……”

　　江淮止站起身，走到沈夏面前，他突然逼近，把沈夏吓得后退了一步，她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江淮止挨着沈夏，几乎都要贴在她脸上，沉声说：“我比他们聪明。”
　　沈夏：“……”

　　于是她看着聪明的江淮止找管家借了一身衣服，穿上了那身雪白衬衫、白色背心、黑色领结、黑色燕尾服、笔挺长裤和锃亮皮鞋的标准装扮，甚至抹了一把发胶，把头梳了起来，然后从容地去自助餐餐厅挑挑拣拣，推了一小推车的食物，最后敲响了618的门。

　　门被打开了，防盗链还没取下来。
　　里面的男人问：“你干嘛的？”
　　江淮止一脸坦荡：“送餐服务。”

　　“我们没叫啊？”
　　“这是Master Suite套间的特殊服务，今天厨房新到了一批U.S.D.A.认证的Prime牛排，所以给您专门送到房间呢。”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看起来是信了七成，打开防盗锁。
　　江淮止慢吞吞推门进去，冲走廊的阮朔使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画家阮朔此刻仿佛国家运动员附身，一个助跑猛冲了进去，扑在了男人身上。
　　似乎是要一雪沈夏对他“弱鸡”评价的前耻，此刻的江淮止仿佛斯巴达克斯勇士在身，也或许是后面站了一个男人，人头上的优势给了他很大的勇气，总之阮朔三下五除二把男人打翻在地，入耳尽是重拳砸在肉上的声音，沈夏听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那个年轻女人瑟瑟发抖，她穿着浴巾睡衣，转身就躲在厕所里不肯出来。
　　阮朔把那男人打了得不轻，一顿胖揍以后，他们把他用床单绑在了椅子上。

　　他们的房间比沈夏的房间稍微小一点，客厅没有那么宽敞，但厕所和卧室也是独立出来的一个小间。江淮止把男人关在了房间里，反锁上门，站在沈夏身前，朝阮朔：“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拉着沈夏就要走。

　　沈夏：“等等！”
　　她急中生智：“她没穿衣服，尴尬。”

　　江淮止看了厕所方向，又看了阮朔一眼，没甚表情，拉着沈夏走了。
　　沈夏：“……”

　　……
　　她跟着江淮止回到房间，关上门以后，坐回了吧台上。江淮止还穿着管家的一身衣服，戴着眼镜，看起来还真的挺像一回事的。
　　沈夏拎着他的领带，装模作样理了理：“师兄你以后公司倒闭了，去当牛郎也挺不错的。”

　　男人冷哼一声。
　　他起身，走到沈夏面前，把左手按在吧台的桌子上，圈沈夏在怀里，声音低沉，问：“那沈小姐会照顾我生意吗？”
　　沈夏反倒先脸红了，她一动不动，不敢言语，低着头看地上。

　　江淮止放开她：“阮朔的事情你不要管了。”
　　沈夏：“为什么？”

　　“很复杂。”
　　“什么很复杂，你知道内情？”

　　“嗯，”江淮止的声音轻了下来，转身也坐在沈夏旁边，反撑着手说，“他跟我讲过。”
　　“什么？我朋友为什么会跟你讲！！他连我都没有告诉过！！”

　　沈夏义愤填膺地看着江淮止，皱眉锤了他的肩膀一拳。
　　江淮止捏着她的小拳头，握在手里，“因为我们有交换过秘密。”

　　“你有什么秘密可跟他交换的。”沈夏小声嘀咕。
　　“你想知道？”江淮止说。

　　他看着沈夏，眼神诚恳万分，就好像之前每一句表白一样，沈夏心头一动，犹豫着张了张嘴，却又咬住下唇，叹气没有说话。
　　她伸手，抱了抱江淮止，小声说：“可以再等等我吗？”

　　男人因她的动作微怔，这是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拥抱，江淮止抬起的手在虚空中渐渐松开，轻轻搭在沈夏的肩膀上，“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沈夏作势要跑，“我不知道，我瞎说的。”
　　江淮止一把抓住她，紧紧抱在怀里，叫了她的名字，“沈夏。”

　　沈夏抬起头看他，男人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我很开心。”

　　*

　　江淮止关上房间的门，转身敲了敲0816，隔了好久，阮朔出来开门。
　　阮朔一路颠簸过来，没喘上一口气，几乎也没怎么合过眼，此刻挫败地垂下手，侧身让江淮止进门。

　　他们两个在厕所门口的墙壁上靠着，江淮止斜靠在墙边，阮朔蹲在地上，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根盒烟，抽得房间乌烟瘴气，伸手递给江淮止一根，江淮止没接，说：“我不抽烟。”
　　阮朔收回手。

　　过了好久，他问：“你跟沈夏说了？”
　　江淮止：“没有。”

　　“那她听你说了？”
　　“也没有。”

　　他们两个连环过招，像打哑谜一样，却很奇异地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江淮止：“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她？”

　　“林琛是她的心理医生，我不想让林琛知道。”
　　江淮止：“……”

　　他没抽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打开包装袋，窸窸窣窣地拆开，含在口中。他的话因为含了颗糖有点含糊，听起来不太清晰：“我觉得他可能知道。”
　　阮朔回头瞪了他一眼，江淮止无所谓地任他看着，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了。

　　门里面的女人一直不肯出声，在他们两讲话的时候安静异常，阮朔问了许久，都没有办法让她出来，此刻挫败地蹲在地上，也没再管江淮止了。
　　江淮止在房间轻松地走动起来。

　　推车是他推来的，他在侧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两把刀具，走到厕所门口，重重地把刀插在了厕所的门上，隔了一分钟，又拔了出来，然后又一遍，反复了大概十次以后，那女人发出了一声尖叫：“你们要干嘛？”

　　江淮止没理她，继续。
　　重复了大概有十分钟，门被戳出一个洞，可以看到里面的女人面色苍白而憔悴，瑟缩在浴缸里，不敢看向门口。

　　江淮止拔出刀具，双手持刀，互相磨擦起来。刀具的声音入耳，发出让人胆寒的高音，他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你知道邮轮行驶在公海，杀人是不犯法的吗？”
　　回应他的是厕所里试图撕破天空的尖叫。

　　外面有人敲门。
　　是沈夏。

　　她进门之后很快把门带上了，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收音机，拎在手上，放出的音乐似乎已经被调到最大声，很快就压下了门里女人的尖叫。
　　沈夏：“你们这是搞什么，外面都听到声音了。刚刚出门的时候，我看到对面有人在走廊上张望，我找管家要了收音机稍微掩饰一下。”

　　然后她转身，看到江淮止手上的刀，跟着也叫了出声。
　　“你吓谁呢你！”

　　江淮止伸手摸了摸沈夏的脑袋，她的头发盘成一个发髻，圆圆的一小团，被江淮止摆弄了几下就变得乱糟糟的，她瞪了他一眼。

　　江淮止笑笑，去看厕所，被他砍出来的洞可以容纳一个拳头，他伸手进去把厕所打开了。女人似乎情绪有些崩溃，看到江淮止之后瑟瑟发抖，躲在浴缸根本不愿意起来。
　　她只穿了一身浴巾，抱臂的动作颤抖，很快浴巾滑落，露出了大片肌肤，沈夏赶紧把门给关上了。她去卧室拿了一身干净的裙子，递给女人，女人却没有立刻穿上。她像魔怔一样，嘴巴闭合，以极快的速度在说些什么。

　　沈夏出去把收音机关上了。
　　她慢慢蹲了下来，凑近那个女人耳边。

　　“高三毕业那一年，阮朔住林琛家，有天他们喝了酒，林琛被他舅舅强/奸了。林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他不相信是他舅舅做的，把所有事都推在了阮朔身上……”
　　沈夏杏目圆瞪，转身就去看阮朔。

　　阮朔被她看得眉头一皱，走进屋里来，厕所里的女人断断续续重复着同样一段话，阮朔听到了，脸色大变，又惊又骇，沈夏想安慰他，说：“她可能是受到惊吓了，我们先让她冷静一下，你们出去吧。”
　　阮朔阴沉一张脸，盯着沈夏：“要走的人是你。”

　　沈夏：“什么？”
　　“你跑过来做什么，这件事不需要你管，不需要你知道。”

　　她被阮朔凶狠的表情吓到，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转身离去，只听到阮朔又说：“你有空管我的事，你不管管沈夜吗？”
　　沈夏回过神来：“小夜怎么了？”

　　“你们家公司挖来了陆钦也，沈夜之前接的资源全换了人，你爸妈啊，打算雪藏他了。”

　　沈夏起身，也不知是蹲得久了，骤然起身的体位性低血糖，还是因为这消息太过惊骇，她摇摆不定，虚晃了一下，被江淮止扶住。
　　沈夏抬起头看着江淮止，“你知道这件事吗？”

　　男人没说话。

　　“你知道，阮朔也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她的前方是江淮止，但她没有看她，眼神不聚焦，怔怔然靠坐在墙角。江淮止伸出的手被她打掉了，那力道很轻，但拒绝已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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