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中庭休息区的游人不多，沈夏坐在靠窗的沙发里摆弄茶几上的花，百合花瓣摊开，香味并不浓郁，她的身旁站了一位着管家服的年轻男人，正弯下腰来跟她交谈。
　　“自助要等十一点半以后才会正式开始，其他餐厅开放的时间也是如此，但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让厨师单独给您做，一个小时内送到您的房间。”
　　沈夏大手一挥：“看看菜单。”

　　船还没开，窗外是港口城市的远景，陆续有乘客正在上船，岸边一派人来人往的景象。沈夏把主餐厅的菜单翻了翻，点了几个想吃的龙虾和鹅肝，又草草看了眼其它餐厅的菜色，把手里装帧精致的本子递还给管家。
　　年轻男人拿出ipad，在屏幕上操作一番，很快就处理完毕，问沈夏：“餐点我在之后会送到您的房间，请问沈小姐现在是否想要参观一下整个环境呢？公共区域除了这里的休息区之外，还有酒吧、图书馆，娱乐设施主要集中在顶层的甲板上，有泳池、高尔夫球场、排球场……”

　　沈夏撑着脑袋看着他讲话。男人穿着一身标准的英式管家服，黑色燕尾服及长裤，雪白的衬衫上系了一个黑色的领结，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长相英俊，鼻梁高挺，有点儿老派帅哥的感觉。她出声打断他：“你还在上学吧？”
　　男人一愣：“我刚刚毕业。”

　　沈夏起身，往房间的方向走去，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她确实没什么兴趣听他继续介绍邮轮的细节知识，但对男人本人却有点儿兴趣，问：“你大学是什么专业的？”
　　贴身管家顿了一步，很快恢复如初，跟上沈夏：“哲学。”

　　沈夏：“……”
　　“我上一个认识的学哲学的同学，正在美团当售后，你们这个专业就业很广泛嘛。”她回忆着，一边瞄了眼男人身上的铭牌，“张同学。”
　　贴身管家张同学面色复杂，跟在沈夏身后没有说话，他在随沈夏进到房间之后，警惕感表现的更加明显，悄悄拉开了和沈夏的间隔距离，等沈夏坐上沙发以后，在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夏：“我对你们的公共环境不感兴趣，房间里有什么项目吗？”说着打了个响指。
　　管家面色变幻，也不知在脑补着什么，竟生生卡在原地，沈夏没绷住，笑出声音来：“我刚来的时候看到贴士，说房间里可以按摩、spa、采耳……你照这个给我来一份。”

　　张同学面色僵了一僵，点头走掉了。

　　很快房间重新被打开，一位中等身材的女技师扛着水桶，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技师提着篮子，还有一位身材矮小的女技师拿着器械，三个人先后进了门，把门带上了。
　　沈夏被她们引到房间里专门做spa的平台上坐下，被询问着要先做什么项目。

　　她拿了她们递过来的衣服换上，调节着座椅的高度，在平台上躺好。
　　“你们不用拘谨，随便坐吧，”沈夏闲闲地打开电视，准备找个电影看，“我说你们这里的项目都是三件套吗，一来来一串？”

　　提篮子的技师：“张管家说您让我们一起来的。”
　　沈夏：“哦？”

　　她笑了笑，“你们张管家这样的管家有几个啊？”
　　“vip以上的套房都会有贴身管家的，vip以上的房型我们有时间，所以私人管家有十个人。但您的房型是最高级的vip，还可以享有跟船长共进晚餐的特权，所以对应的私人管家也是最高级的，张管家是我们领班。”

　　沈夏“哇哦”了一声，她伸出脚踏进水盆里，真心实意地感叹：“这么年轻吗？”
　　她在躺回座椅以后，彻底放松身体，下意识去摸手机，才想起来杜菁让她来休假，在来之前就没收了她所有的通讯设备，于是百无聊赖地继续看电视。

　　她又扫了一圈电视的节目单，依然没有找到感兴趣的电影，灵光一现，对站在一边的女技师使了个眼色：“把你们张管家给我叫过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嘀”声刷卡，房门被打开，男人推着行李箱出现在门口。打开门，沈夏“船长就算了，我要和你们张管家共进晚餐——”的声音清晰传到他耳中，男人往声源看去，躺在座椅上的女人身体柔软，长腿轻抬，脚上沾着水滴，倒映着头顶的吊灯的光。

　　江淮止：“……嗯？”
　　沈夏愣了片刻，一个猛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的脚还泡在水盆里，此刻猛然站起身，水花四溅，但她没有管了，她迅速去了一趟卫生间，再出现时已经换下了那套松松垮垮的桑拿服，此刻的女人着一身黑色的及膝长裙，深V剪裁用黑纱遮挡，波澜若隐若现。

　　沈夏：“嗯……”
　　她对三位技师小姐姐使了个眼色，“你们先回去吧。”

　　小姐姐先后出去了，拎着花篮那个走在最后，想了想又问沈夏：“那张管家……”
　　沈夏连忙打断：“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房门口，此刻房间只有她和江淮止两个人，互相对视着。
　　船开了，邮轮重而迟缓，一点点驶离港口。

　　*

　　沈夏：“妈你怎么回事？不是给我放假吗？”
　　杜菁：“你江师兄也刚好放假呢。”

　　“行，就算他也放假，但现在情况是，我们两个一间房啊！”
　　“七万，碰！”杜菁那边声音有点吵，听起来像在牌桌上，“对啊，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沈夏话到嘴边了，想起母上大人膝盖就开始应激，遂收回这句话，语气温和起来，“您是怎么跟他联系上的？”
　　“夏夏，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惊喜。”

　　沈夏：“……”
　　你可放你的屁吧。

　　她深吸一口气，“之前可没说是这种情况，我下船。”
　　杜菁：“行啊。”

　　“你下船可以，我去接你。就是不知道你这次回来了，要跪几天我才能原谅你。”
　　沈夏：“？？？”

　　她手机被没收，此刻正在用邮轮上的公用电话亭联系杜菁。这艘英伦皇家风格的奢华邮轮，安置了一个英式复古电话亭，她站在里面，透过玻璃门看到张管家来到酒吧区，跟柜台里的男人说了点什么，那男人转身去找酒。
　　沈夏回想起不久之前被杜菁支配的恐惧，“七天，之后所有事一笔勾销？”

　　耳机那边远远地传来另一个女人“三条”的声音，“碰！”杜菁说，“一笔勾销可以啊。”
　　沈夏试探着：“包括沈夜的事。”

　　沉默了一分钟，麻将碰撞，声音是脆响，而杜菁声音沉沉：“行。”
　　沈夏松了口气。

　　*

　　她出了电话亭，此刻张管家也刚好从酒吧的柜台取了香槟，拿在手里走了过来，和沈夏迎面撞上。
　　张管家：“沈小姐，你好。”

　　沈夏跟他并肩：“你这是？”
　　“江先生点的酒，”他的笑容非常职业化，奈何人生的俊俏，就算是假笑也依然丰神俊朗，“我现在给您送房间去。”

　　沈夏跟着走了两步：“你们这有多余的房间吗？”
　　“沈小姐，我们邮轮的套间通常在正式开售前三个月就已经预售完毕了，所以没有空房呢。”

　　“那可以换房吗？”沈夏说完以后，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又提出一个方案，“你们服务人员住哪里呢，有空房吗？”
　　张管家看了沈夏一眼，加快了脚步……

　　被留下的沈夏摸了摸鼻子。
　　老天啊，现世报，她想。无聊去调戏服务业从业人士果真作大死。

　　……

　　沈夏跟着张管家进了房间，在门口停了停，看到江淮止正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手机。
　　张管家进去放酒，跟他小声交谈着什么，沈夏没听太清。然后管家转身出门，房间里又只剩他们两个，江淮止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

　　沈夏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眼神看得异常心虚，她原本质问的话卡了壳，气势瞬间弱了不少，最后开口的一句话是：“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叹了口气，放松身体躺在沙发上，依然看着沈夏，说：“被人邀请。”

　　沈夏信了个八成。前有女儿打算形婚，后有亲妈乱点鸳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道理，沈夏早就在亲妈身上领教过了。她讨好地看了江淮止一眼：“师兄你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吧，你看怪尴尬的，我们不如……”
　　“我想到了。”他说。

　　男人直起身。沈夏刚刚一直弯下腰跟他讲话，现在他坐直身体以后，跟沈夏平视，他们的距离拉近，近得呼吸可闻，男人继续说：“我想到了，所以我来了。”
　　沈夏呆了呆，反应过来以后她迅速后退两步，心脏狂跳不已。

　　沈夏：“哦哦哦。”
　　她站在原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地毯看了半天，抬起头之后刚刚在门口组织了五分钟的措辞宣告集体忘词，张开嘴“嗯”了半晌，最后坐回沙发上。

　　江淮止沉默地看手机。
　　沈夏坐着发呆。
　　气氛有点诡异。

　　沈夏没有手机，电视被江淮止关掉了，一时间不知道看什么打发时间，打算叫管家拿两本书来看。她起身，走到门口的按键处，准备呼叫，男人说话了。
　　“刚刚听你说想跟私人管家共进晚餐？”

　　沈夏面色尴尬，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顺着这个姿势，她撩了撩头发，然后打开了房门，她假装自己本就是想要出门而不是叫人，抬腿就往外走了出去。
　　关上门以后，沈夏重重地拍了拍自己脑袋。

　　她沿着船沿闲闲地往前走，七月的海风温热，湿润的空气入肺，呼吸也温软起来。她一边走，一边想到挂电话之前，和杜菁的对话。

　　……

　　“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撮合我跟他，反正是不可能了。他大学拒绝过我。”
　　“……”

　　“夏夏，你记得当年跟周校长吃饭，你说你想进一个什么计算机的项目组吧。虽然这……七年？还是八年……过去了，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进了组以后，你跟组里的另一个女孩儿打起来了。”
　　“你哥很紧张，你爸让学校给那女孩记了大过，我看到你那个样子，倒觉得很有意思。”
　　“你哥走了以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没有，哪怕一刻……”

　　“……”
　　“想念以前的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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