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车上气氛尴尬。
　　江淮止认真开着车，沈夏认真听着老毛的语音，她的口红和戒指盒放在两个人中间，拉了个分界线，你的和我的泾渭分明。

　　沈夏今天很早就起床了，赶到酒店化妆、换衣服，她的婚纱裙摆拖地，远看效果拔群，上身其实非常重，她穿着这身厚重的婚纱一路从酒店到教堂，再从教堂的内室走到礼台，然后被突然袭击的杜菁拉上车，一路小跑着离开。她提裙子的手最酸，其次是腿，然后是心理上挥之不去的压抑感，似乎随着她靠在椅背、慢慢放手的动作，也逐渐受到了治愈一般。
　　她戴上耳机，开始听老毛发给她的语音。

　　老毛说，沈夜不见了。
　　沈夜新的综艺刚拍完，坐飞机回A市，出机场以后被人山人海的粉丝包围，保安拦了，沈夜说不用，他不仅没拦，还收了两个粉丝的礼物，给她们签了名，之后的粉丝不受控制地要挤上前来递礼物、要签名，把沈夜和保安冲散了。
　　那时候他身边跟的是金老师和助理小土，外加两个保安，一共五个人，他们五个分别被冲散，沈夜一开始还被围在正中间，可场面一旦混乱，谁还顾及得了这些，沈夜也不知了去向。

　　最后助理和保安先上了车，金老师走在最后，他上了保姆车以后先让司机开车，然后在粉丝群里说，沈夜已经上车走了，让剩下的粉丝们赶紧回家。他们的车没走多远，金老师在停车场下了车，自己回身去看情况。
　　机场还有零星的粉丝，他们看到群里的公告，相信沈夜走了，于是也相继离开。
　　但沈夜却不知踪迹。

　　金老师回公司以后就和老毛汇合，他们在公司找了，沈夜不在。现在正在往住所赶。
　　最新一条消息，是老毛发给沈夏的，机场的饭拍。男孩子从机场走了出来，身边跟着助理和保安，远远的就被粉丝们认了出来，背景音嘈杂起来，男孩子走近了，走出栏杆，融入到人群里，转过身对着不知道哪里的镜头笑了一笑，那笑容打开了他的五官，眉眼俊朗，风度翩翩，但沈夏看出来了——他并不开心。
　　他不开心，甚至有一些阴郁，在笑容里带了两分讥诮，粉丝读过他的微表情，正在录像的女孩在手机背后问他是不是不开心，他转过来，看着这边的镜头，露出了有点苦恼的表情。
　　“我姐姐今天结婚，我没有带礼物。”

　　沈夏浑身轻颤。

　　然后是粉丝说她们带了，要拿给沈夜，沈夜接过，然后签名，之后更多的粉丝伸出手，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场面失控，正在拍摄的手机明显被人遮挡，手机的主人被挤在人群中，艰难地关上了录像。
　　沈夏立刻给老毛打电话。

　　“师父，新闻现在阅读量有多少了？公关开始了吗？把这个热搜撤下以后，我们一口咬定沈夜已经回到公司了，就不会太糟。问题是沈夜找到了吗？”
　　“……”
　　“师父？”
　　“……”

　　沈夏以为自己没打通，翻转手机看了眼，接通一分钟，但老毛没有讲话。
　　她疑惑地再次拿起手机，准备出声询问，老毛说话了。
　　“沈总知道这件事了，他说他来接手，还说公司的事我以后直接找他接洽。”
　　这次轮到沈夏沉默了。

　　“我们去沈夜家里找过了，也没有人，现在公司成立了小组，pr都到了，公关早已开始，你不用太操心。”
　　“小夏？”

　　沈夏听老毛突然叫了她一声，还以为事情又出现了什么转机，赶紧应了声，“怎么了？”
　　老毛：“阮朔的事我也是刚知道。你现在长大了，很多事情自己拿主意，也不跟我商量了……”
　　沈夏如置冰窖，强迫自己开口，插话解释：“不是这样的……”

　　老毛：“这是好事。”

　　她稍稍把手机滑了下来，自己却没在意，她是老毛带出来的，这句话的意思她听得清清楚楚：这件事你没有事先和我说明，所以老沈秋后算账，找到了我，你也不能怪我不帮你。
　　她吸气叹出，声音压在鼻息上下，没有人听得到。

　　只听到老毛又说：“你有主意了，会独当一面了，我们都很欣慰。可是小夏，你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在你爸爸妈妈心中，在你哥哥心中，你永远是小姑娘。”
　　“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过得幸福。”
　　沈夏未置可否。

　　她没有说话，车内的安静把电话那头的声音放大了，老毛那边成立了专项小组，大概全员都在搜索沈夜的位置，她清晰地听到耳机传来的惊喜叫声——“何口路！有粉丝说在何口路看到沈夜……”
　　老毛掐断电话。

　　沈夏抬头，看了一眼她现在的位置，距离她家还有十五分钟，从这里到何口路倒是比较近，她悄悄用余光去扫江淮止，男人神色如常，遇到红绿灯，轻踩刹车，利落地停到了路口处。
　　他出声询问沈夏：“要去哪里？”

　　沈夏：“回家。”
　　江淮止转过头：“不去找人了？”
　　沈夏揉了揉鼻子：“我自己去找。”

　　她说着，从储物格拿回自己的口红，自然地放在包里，继续不动如山地坐着。
　　江淮止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车重新启动，他们驶过十字路口，有短暂的加速，建筑物掠过窗外，正午的阳光洒了进来。
　　江淮止：“那一起吃饭吧。”

　　沈夏：“我很忙。”
　　驾驶座上的男人急刹车，沈夏一个趔趄，猛晃了一下，车窗外的行人倒退一大步，大惊失色地看着车里，江淮止按了下喇叭，停下车没再开动了。
　　车外的中年男人口里骂骂咧咧，绕过江淮止的车，往对面走去。

　　车又动了，这次慢了很多，沈夏堪堪坐稳，听到江淮止叫了她的名字：“沈夏。”
　　她转过头，看驾驶座上的男人，他的右手扣在方向盘上，左手闲闲挎在口袋里，也不知道摸了个什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果今天是我结婚，你会来吗？”

　　沈夏低垂着头，听到这句话以后抬起头来，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说：“来啊。”
　　她抬头，刚好对上后视镜，镜子里的女人脸色灰败，挤出的笑脸僵硬万分，看的沈夏一愣。她回避性地垂下眼睛，心里的酸涩翻涌，虚弱地捏住衣角，不再言语。

　　“所以，你结婚之后我结婚，十年以后同学会上，带着各自的家属互相敬酒，这就是你规划的未来吗？”
　　“你们家童话，王子和公主是这个结局？”

　　沈夏的脸开始发热，她偷偷瞄了眼镜子，好在并不是很红。她又羞又恼，张开嘴就开始反驳：“师兄，你这话说的像是我跟你之前有过什么一样，你仔细回想一下，大学这几年我们是不是清清白白，两不相欠，你不是什么王子，我也不是什么公主，我哪里轮的到被你质问。”
　　她这话是看着江淮止说的，她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等到她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才发现江淮止的脸色明显苍白了几分，男人紧紧握着方向盘，也没看沈夏，突然动了动唇，说，“不是”。

　　“我不是在质问你。”
　　“我只是……”

　　嘴唇张合，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而车正开到了小区门口。

　　沈夏下了车，江淮止没开进去。保安还是两个，其中有一个应该是见过江淮止的车，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
　　沈夏转过身，想说一句再见或者是谢谢，看到驾驶座上的男人薄唇紧抿，并没有看向自己，最终作罢。

　　她小跑两步，迅速往地下车库走去，利落地开车，往小区门口驶去。她开到小区门口，刷卡，下意识往江淮止离开的地方看，那辆白色的suv早已离去，沈夏心里一空，握紧了方向盘。
　　她再往前开了一分钟，到了路口，准备在下一秒打满方向盘，就看到拐角处走来一个人，拦住了她的车。

　　沈夏刹车。江淮止。
　　男人拉开车门，坐在了沈夏的后面。

　　沈夏轻轻唤了声：“师兄？”
　　男人没有说话。

　　于是她踩下离合，往何口路方向开，从后视镜偷偷看江淮止。只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拎了一个袋子，拿出里面的三明治，窸窸窣窣地撕起包装来。沈夏想起，自己家门口似乎是有一间711的。

　　她这个时候才觉得有点饿了，但刚刚话说得难听，她也不好意思问江淮止要些什么，只好认命开车。
　　她在红绿灯停下，江淮止的三明治吃了一半。
　　她上了高架桥，江淮止拿出一杯酸奶开始喝。
　　她下了高架桥，江淮止的酸奶喝到底，又吸了几口，声音滋啦滋啦的。

　　沈夏吞了口口水，和后视镜里江淮止的目光对上，男人看不出喜怒，凉凉地扫了一眼，也没移开目光，就这么直直盯着她，而沈夏心虚，她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开车，直视眼前的路。
　　余光看到江淮止伸出一只手，把袋子放在了前座的储物格上，袋子随他松手的动作展开，露出了里面的三明治、饭团、酸奶、果汁……和面包。

　　沈夏有意示好，看向后视镜，但江淮止没看她。
　　后座的男人靠在座椅上，两手环扣在胸前，侧头看向窗外，他的侧脸俊廷，神色冷漠，教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前路重重，一遍又一遍从她眼前掠过，她轻按了几个键，音乐倾泻，竟然是The Weepies的Gotta Have You。
　　老歌好像旧友，那一瞬间，时光好似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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