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亡者未已

　　横滨港口——
　　深夜是各种罪恶滋生的时间，也是交易与杀戮的时间。
　　伴随着连绵的枪火与惨叫声，作为交易的地点逐渐落下谢幕。

　　“只是这种程度吗？”
　　身披黑色风衣的青年面容极为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微笑，脖颈及手腕处清晰可见隐没于衣下的白色绷带，身形在一众黑西装中略显消瘦，然而里世界只要知晓其名之人，任谁也不会将‘无害’二字加诸其身。

　　仿佛突然失去兴致般，他面上的笑容骤然寡淡了下来，带着冷漠意味地挥了下手，让手下开始处理现场，接着走过一地尸体，准备离开。
　　然后在经过一个明显与这场景格格不入的尸体时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约莫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身中数道枪伤，原本轻快明亮的嫩绿色连衣裙已被血污浸染，凌乱的淡金色长发半掩住姣好的面容。

　　“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交易时误闯入的普通人。”

　　结果显然易见，在双方黑手党火拼时成为了无关紧要的牺牲品。

　　只停留了那么几秒，黑发青年便再度迈开脚步。
　　停下也只是因为有点在意——
　　那具尸体的表情，仿佛只是陷入沉睡般平静安宁，没有任何死亡该有的惊惧与扭曲。

　　然而事实是，这个少女，的确已经死亡。
　　这本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这样想着的黑发青年，在第二天路过一家咖啡店时，将之彻底推翻。

　　这是一个平凡的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在室内的木地板上，连浮于空气中的尘埃都透着静谧。
　　装潢复古的咖啡厅内舒缓地流淌着古老的八音盒旋律，桌上咖啡杯中的热气袅袅升起，裹挟着醇厚香甜的气味消散在空气中。

　　昨晚才见证了死亡的少女，正垂眸坐在靠窗的位置，翻阅着桌上的书籍。

　　站在马路另一边的黑发青年，神色一瞬变得晦暗而捉摸不透。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转为绿色——
　　他缓缓勾起唇角，迈出脚步，朝对面的咖啡厅走去。

　　浅见七濑觉得自己差不多该放弃晨间占卜了，虽然不准确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今早明明说的是巨蟹座桃花运旺盛，会邂逅甜蜜恋爱，而现在……

　　“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的容貌如森之精灵般令人心动，请问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殉情呢？”
　　站定于她身侧的黑发青年面容俊秀，身形修长，略显蓬松的微卷黑发衬得他愈发纯良，妥帖笔挺的黑色西装外披着长款风衣。
　　此刻对方正用那情绪不明的鸢色双眸注视着自己，并优雅地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仿佛做过无数次般这样邀请道。

　　如果所谓的甜蜜恋爱是一起殉情那这段恋情可以直接夭折了呢。

　　浅见七濑保持微笑不变，却在对方试图托起她的右手时眼疾手快地缩了回去。
　　“非常抱歉，恐怕不行呢。”

　　这位不知名的搭讪青年并没有尴尬，习以为常地收回手，然后流露出那么点可惜的意味：“真是遗憾，又被拒绝了啊。”
　　颇为真情实意。

　　坐于位上的少女并未对此感到惊讶或生气，被阳光所钟情亲吻的浅金色长发柔顺地垂落，线条柔美的面容精致却略显苍白。
　　在听到这话后唇边的温柔弧度多了些许无奈，如寂林般葱郁沉静的绿眸却依旧仿佛要融化在阳光中一般温暖。

　　“那么是否介意我坐下呢？”微笑再度回到那张无害的俊脸上，“如果再被拒绝，我感觉自己的心就要如同渴水的花朵般枯萎而死了。”

　　浅见七濑看着面前这人，虽然心中带着些许苦恼地叹了口气，但并没有直接走人或者请对方离开。

　　按照正常审美，她的容貌无疑是在人类上等水准，所以遇到的搭讪从来不少，但是面前这人不同。
　　即使说着略显轻浮的话语，也能察觉那双眸中并未过多掩饰的黑暗与冷漠。

　　她微垂下双眸，语气轻缓而柔和：“请自便。”

　　于是黑发青年神情自若地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双手交叠于桌上，带着几分好奇的意味问道：“不知小姐是在看什么书籍呢？”
　　“克尔凯郭尔——《致死的疾病》。”

　　“介意给我看一下吗？”
　　无比自然地顺着话题而下。

　　“请——”
　　厚重的书籍被轻轻推至对面。

　　黑发青年的视线在掠过上面的内容后，最终停留在来此时少女目光所注视的位置。
　　[——所以致死之病是既不能死，又似乎没有生的希望。在这种情况下，无希望就是连最后的希望，即死亡都没有。当死亡是最大的危险时，人希望生；但当人认识到更恐怖的危险时，他希望死。所以，当危险时如此之大，以至于死亡成为人的希望时，绝望就是那求死不得的无望。]

　　“没想到小姐居然会喜欢这种书。”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轻笑着抬头，声线轻快，然而眸中的光线仿佛沉郁到了更为深处的黑暗。

　　“算不上喜欢，只是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两人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谈了一会儿，在她表现出想要离开的意思时，一直未交换名字的黑发青年微笑着问道——
　　“不知是否有幸得知小姐的名字呢？”

　　“浅见七濑。”
　　“是一个好名字呢。”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但是美丽的你让这个普通的名字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黑发青年将桌上的书籍合上后推回，从座位上起身，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面容在光线下有那么一瞬的虚幻感——
　　“既然小姐告知了名字，那么……”
　　“——太宰治。”
　　“这是我的名字。”
　　“期待着我们的下次再见。”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第二次相遇是在一个少有人迹的死巷中。

　　黑发青年的神情仿佛是即将开启猫箱的观测者。
　　不紧不慢的脚步并未发出多少声响，他最终停留在蔓延出血迹的巷口。

　　那么——薛定谔的猫到底是死还是活呢？

　　黑发青年看向血迹的源头，墙角处坐着一个眼熟的女性尸体，身上的浅色衣料饱饮鲜血，在他望去时，原本正专注扣着子弹的少女同时看来。

　　之所以为什么在对方还能行动的情况下说是尸体，那是因为对方正扣子弹的地方是她的心脏处。

　　对视了两秒后，少女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然后露出一如既往的柔软笑容，向他打招呼——
　　“真是巧遇，太宰先生。”
　　“可惜我现在的模样实在失礼。”

　　“没关系哟。”即使看到如此离奇的事情，太宰治的面容依旧没有太多变化，或者说在此之前就已经有所准备。
　　他带着兴味与新奇的口吻问道：“那么，需要我帮忙吗？浅见小姐。”

　　“不，这还是不用了。”浅见七濑略显苦恼地将脸颊旁的长发捋至耳后，“好歹也是胸口，即使是我，也还是有身为少女的羞耻心的。”

　　“是我冒昧了。”这样说着的黑发青年，却依旧注视着对方的胸口。
　　在看到少女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连周遭的血迹也一并消失后，缓缓勾起唇角——
　　“不过，那天晚上果然不是我认错了啊。”

　　在身体彻底恢复后，浅见七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7月3日晚，港口集装箱处。”

　　“啊。”这么一说，浅见七濑想起来了，毕竟也不是多久远的事情。
　　“那天晚上本来只是心情不好散步，没想到卷入了黑手党。”她带着些许困扰地解释道，“因为看他们好像还要打很久的样子，所以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说起来横滨是高危城市吗？”

　　太宰治的表情停滞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浮于表面的微笑：“浅见小姐是异能者吗？”

　　浅见七濑整理了一下身上报废的衣服，毕竟她的异能并不能把衣服也一起恢复。
　　“普通人类不可能这样还活着吧。”

　　“看来是个很罕见的异能呢，是治愈系吗？不，难道是不死吗？”

　　“恰恰相反哦。”即使遭受了如此袭击，少女的脸上依旧带着往常的笑容，温柔到虚假，“只是已经死亡的尸体没办法再死罢了。”
　　声音是近乎诡异的平静。
　　“我的异能名为『亡者未已』。”
　　“这是一个——在我死去的那一刻被动发动的异能，它使我成为了无法安息的亡者。”

　　即使是太宰治，在听到这个异能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惊讶了一下。
　　他原本做出的猜想是类似于假死或者不死的异能。

　　然后他看到少女站起身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解释道——
　　“所以我是没办法陪你殉情的哦。”

　　太宰治没说话，只是在听到这话后发出一声轻笑。
　　所以浅见七濑也就并不知晓他是在笑什么。

　　然后是第三次见面。

　　浅见七濑一手提着装有各种零食的便利袋，困惑地看着倒挂于树杈上的黑发青年。
　　“下午好，太宰治先生，请问您这是？”
　　“下午好，浅见小姐，我在路过这棵红枫的时候感觉它实在太美丽了，正好最近找到了一种新的自杀方式，于是就想在这试验，可现在发现这种方式实在太痛苦了，毕竟我的座右铭是‘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地自杀’，所以能不能请你帮忙叫人来把我放下来呢？”

　　“是这样啊。”浅见七濑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要自杀也没问为什么不直接让自己帮忙而是去喊别人，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化，“请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请人过来。”

　　十分钟后——
　　“啊，得救了。”太宰治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服，呼出一口气抱怨道，“决定了，这个自杀方式加入黑名单。”
　　“虽然我没有试过这种自杀，不过也有所了解，这种倒挂方法相对来说需要时间有点漫长，而且也比较痛苦。”

　　“哦哦，浅见小姐有什么推荐的自杀方式吗？”
　　“虽然有不少，但对于人类来说果然还是非常痛苦的。”
　　“浅见小姐都试过吗？”
　　“嗯，以前有段时间和你一样热衷自杀，所以想过各种方式，不过可惜都失败了，毕竟尸体没办法再次死亡。”
　　“为什么现在不再尝试了呢？”
　　“人是会变的，特别是在拥有漫长的生命后。”
　　谈话到此为止。

　　这仿佛是个开始。

　　从这之后，浅见七濑总是能在各种地方看到自杀中或者自杀失败后的太宰治。
　　对方每次决定放弃这个自杀方式时都是让她去请别人来救他。

　　她并不相信巧合。
　　浅见七濑平静地看着卡在铁桶内的黑发青年，再一次去请人帮忙。

　　这个人总是乐此不疲地尝试着各种自杀方式。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他的旺盛生命力总能让他折腾下去。
　　而对她的称呼也在不知不觉中从浅见小姐变成七濑。

　　“又在自杀了啊，太宰。”
　　这次与往常不同，浅见七濑看到了一个红发青年，对方的手中还拿着装有玩具的购物袋。
　　他在看到河面上的溺水之人后习以为常地这样说道。
　　然后倒溺在河面上仅露出的两条腿抽搐了几下。

　　因为早晨刚下过雨，松软的草地带着湿润的清香。
　　“抱歉，请问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浅见七濑自是颔首接过，只是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对方的手。
　　对方似有所觉，却并未多问。

　　然后提着购物袋的浅见七濑看到那个男人纵身跳进河中将溺水之人救上了岸。
　　“又自杀失败了啊。”太宰治叹了口气，提了提自己湿答答的衣服，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口吻，“不过既然是织田作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而且这天气其实想想并不适合自杀呢。”

　　铅灰色的天空雾蒙蒙着，从前两天开始就时晴时雨。

　　“天气预报说未来半个月都是阴天，还可能会有暴雨。”
　　“真是令人讨厌的天气。”黑发青年在这样抱怨后又转向她，“话说回来，真是巧遇啊，七濑。”

　　“是认识的人吗？”正从她手中接过购物袋的红发青年愣了一下。
　　“认识哦，之前尝试自杀的时候不少次都是七濑将我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呢。”

　　“听起来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呢。”红发青年如是说道。
　　然后对着她自我介绍道——
　　“我叫织田作之助，是太宰的朋友，这家伙之前承蒙你照顾了。”

　　“我叫浅见七濑，之前也只是叫人帮忙罢了。”
　　“不说这些了，这天气看起来又要下雨了，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七濑也是。”

　　织田作之助下意识看向怎么看都与酒吧格格不入的少女。
　　浅见七濑思索了一下，没有拒绝。
　　“可以。”接着又对织田作之助微笑道，“请不用在意，我已经成年了。”

　　面对那张怎么看都像是高中生的清纯面容，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没问题了。”他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Lupin——
　　“这怎么看都是未成年吧！”戴着眼镜名为坂口安吾的青年震惊地看着吧台前喝着酒的少女。

　　“可是浅见小姐说她成年了。”织田作之助有些困惑于对方的反应。
　　“我的确已经成年了，坂口先生。”浅见七濑的笑容在昏黄的酒吧灯光下更显温和柔软。
　　“是啊是啊，别这么大惊小怪，安吾。”太宰治一手支着下颌笑眯眯附和。

　　看着三人都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孤立无援的坂口安吾强行忍住了内心的吐槽，拎着公文包坐下。

　　在听闻了太宰治与浅见七濑的相识过程后，他喝了口酒感慨道:“真亏你能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救这个自杀狂啊。”
　　然后又对着太宰治说道：“说到底为什么你会这么热衷于这种事情啊。”

　　“别这么说啊，安吾。”太宰治将手背抵在脸颊下，趴在吧台上，“说起来七濑一次也没问过我为什么自杀呢。”
　　“大概是……多少可以理解吧。”

　　“什么？理解这个自杀狂？这很危险啊！”
　　“因为我以前也和他一样用各种方法自杀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略微辛辣的酒，浅见七濑半阖着眸，“说起来，我尝试过的自杀方式完全可以出一本自杀手册了呢。”
　　“哦哦这是一个非常棒的注意啊！”太宰治一下子坐起身来，双眼仿佛闪闪发亮般看着她，“如果出书了请务必让我第一个拜读！”

　　“等等，这种书怎么想都不会有人买吧！”坂口安吾目瞪口呆。

　　然后织田作之助加入了话题：“这样的话，浅见小姐也是准备成为一个小说家吗？”
　　“小说家？这样好像也不错。”
　　“啊，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小说家。说起来，太宰知道的时候也说过要成为第一个读者。”
　　“我也对织田先生的书非常感兴趣呢。”

　　对此坂口安吾一脸心累，似乎都懒得吐槽。

　　一直听着的太宰治这时开口：“说起来，之前也有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没有再继续自杀，不过七濑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呢。”
　　“遇到了一个前辈。”浅见七濑收回看向织田作之助的目光，注视着酒杯中的冰块，“他说，既然是因为痛苦而想要死亡，那不如努力去寻找感兴趣的事物让自己活下去，至少，不会比求而不得的死亡更加艰难。”

　　一时静默。

　　‘叮——’
　　手指弹在玻璃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的确是个好方法。”织田作之助看了一眼旁边收回手神情冷淡的黑发青年。

　　蹲坐在旁边的三花猫舔了舔爪子，发出一声绵长的猫叫。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那你找到了吗？”
　　“勉强算是吧。”浅见七濑轻笑了一下。

　　“时间已经不早了。”太宰治直起身体，推了一下酒杯，然后起身，“待会儿送你回去，不知道有没有下雨，我去看一下。”

　　“浅见小姐，我不知道你和太宰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我感觉你们有些相似……”织田作之助语气认真，“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拜托你，拉一把那孩子吗？”

　　浅见七濑并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呢？”

　　沉默了一下，对方缓缓开口:“那是因……”
　　“七濑！”略显跳脱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太宰治从转角处露出脑袋挥了挥手，“外面没有下雨，不过看样子马上又要下了。”

　　“我知道了。”浅见七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那么，下次再见，织田先生。”

　　一整天都没见到的太阳早已落下，一路只有昏黄灯光照明，地面带着雨后的潮湿，积着不少水洼，空气中透着令人烦躁的沉闷。

　　“太宰先生可以先回去。”浅见七濑看了看压抑的天空，仿佛暴雨将至，“我一个人没问题的，你应该知道。”
　　“怎么可以让柔弱的女性深夜独自回去呢。”太宰治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味道，“请让我发挥一下作为绅士的作用吧。”

　　浅见七濑也不再坚持，而在回去的路上，天空中的乌云也在不断堆积，遥远的雷声隐隐作响。
　　不久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幸好她有带伞，而没过多久也便回到了住所。

　　她所居住的是一幢二层住宅，庭院中有一棵常青树，围墙与屋檐上挂着茂盛的紫藤，只是目前并非开花季节，只能看到一片绿意。

　　“真是相当多呢。”太宰治看着那些隐有覆盖之势的绿藤，“不清理一下吗？”
　　“不，我当初选择这儿就是有这个原因。”浅见七濑笑了笑，“到开花之季时一定非常美丽吧，就像童话中的花房一样。”

　　“对了，七濑。”
　　在她开门准备进去后，站在外面撑着她所借之伞的黑发青年转动了一下伞柄，面上的表情在蒙蒙细雨中看不真切，只有那沉缓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
　　“我的异能力，好像还没有和你说过。”
　　“『人间失格』，是能够将其他异能力无效化的异能力。”

　　在云层中翻滚的雷鸣震震如在耳畔，天际乍然划破一道近乎惨烈的白光，滂沱大雨随之而下。

　　浅见七濑第一次露出了些许不真实的茫然。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为什么对方在知晓她的异能后不再试图接触她，而是一次次地让她请别人帮忙。
　　她拒绝别人的接触是因为自己作为尸体是没有温度的，而对方不再接触是因为——一旦触碰到，他的异能会真正意义上的杀死自己。

　　她曾渴求的永久安息近在咫尺，而现在却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听不到对方后面又说了什么，只是表情空茫地看着那个身影转身离去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接下来一连数天都没有再见到对方。
　　天气也一如预报所说，几乎没能看到晴天。
　　真是糟糕透了。

　　浅见七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因为是尸体，所以不进食也不会饿死。
　　因为是尸体，所以不睡觉也没有关系。
　　她不知道自己保持着蜷缩姿势过了多久。

　　坂口安吾失踪了。
　　这是她从织田作之助处得到的消息，对方正在查这件事。

　　浅见七濑本来打算去书店，当初曾经遇到那个前辈的书店。
　　然后在路上遇到了织田作之助。
　　并知道了太宰治这几天很忙的样子。

　　他们坐在一家咖喱店内。
　　对着面前的一片红彤彤的超辣咖喱，浅见七濑面不改色地一口口吃了下去。

　　“唔，原本还在想你会不会不习惯。”坐在对面的红发男人挖起一勺咖喱，“太宰就没办法吃这种辣度的咖喱，总是会被呛到。”
　　对面的少女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顿了一下，随即继续默默吃着。

　　最终，在吃完后，织田作之助留下最后一句话。
　　“最近横滨有些混乱，注意安全。”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再一次见到太宰治是在一个月后。

　　“织田作死了。”依旧缠着绷带的青年这次并没有穿着那件黑色风衣。
　　“我退出了港口Mafia。”对方的声音如浮云般缥缈而虚幻，也没有带着往日轻飘飘的笑容，“他说，善与恶对我来说没有区别的话，不如去做救人的一方。”

　　“这样啊。”
　　浅见七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这段时间来一直空荡荡的内心突然如落地尘埃般沉淀下来。

　　他们坐在河边，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织田作的地方。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

　　“我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被医生判定活不过十六岁，无法在外面多待，无法吃大部分食物，最熟悉的人是医生与护士，最熟悉的味道就是医院的消毒水，人生几乎都是在病床上度过，那时候的最大愿望就是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好好活下去。”
　　“但是就如医生所说，我死在了十五岁，然后未曾知晓的异能发动了，最初的时候还是非常开心的，仿佛在做梦一样，但是作为尸体的我已经无法品尝到任何食物的味道，不需要呼吸的我也闻不到任何东西的气味，甚至连一次次的死亡都无法再感受到疼痛。”
　　“于是，梦醒了，不，或者说我本以为的美梦变成了噩梦。”
　　“在发现这一切后我又感到了绝望，但真正绝望的是，我发现自己尝试再多的自杀方式，尝试再多的次数，也无法真正安息。”
　　“其实现在也只是拼命寻找着感兴趣的事物勉强活着罢了。”
　　“简直像是茶话会上的无聊戏剧一样，在活着时拼命想要活下去，却死了，在死后想尽办法安息却不得。”

　　浅见七濑突然想起了很多，比如还未见过的盛开紫藤花，比如织田作之助无法再写出的小说，又比说那次酒吧中他未说完的话……

　　一旁的太宰治已经感觉到了什么，看向她的目光仿佛层云中欲坠的积雨，他似乎想抓住她的手，却又立即想起而缩回，语气急促：“七濑。”

　　“之前提过的，想要写书。”浅见七濑笑容温软，“虽然没有机会读到织田先生的书，不过……”
　　她拿出一本书：“不过我想写的书倒是赶出来了。”
　　“太宰先生的爱好是自杀吧，你可以将这个认为是礼物或者报酬。”

　　“不要再说了，七濑！”

　　但是从来都非常体贴也很礼貌的少女这次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朝他微笑着开口——
　　“太宰先生是准备成为善的一方是吧。”
　　“那么，我……是否有幸可以成为第一个被您拯救的人呢。”

　　面前的少女站起身，透着刺骨寒意的风席卷而来，太宰治僵硬地看着对方来到自己面前，然后俯下身。

　　唇上是不属于她的温热，浅见七濑近乎温柔地环住对方的脖颈，仿佛汲取最后的温暖般紧贴着。
　　那双从初见时便觉得无比相似的鸢色双眸仿佛冬湖之上的薄冰，在她靠近后逐渐破碎，最终沉入更加冰冷深沉的黑暗中，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浮萍。

　　他是在悲伤吗？
　　在为自己悲伤吗？

　　依旧没有疼痛，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
　　或许只有一秒。

　　黑暗迅速笼罩了视线。

　　啊，好像……又下雨了啊。
　　这是最后的想法。

　　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顺着皮肤浸湿单薄的衣料。
　　同样被染湿的绷带贴在身上其实并不好受。
　　黑发青年近乎迟钝地似乎想要伸手，然而上一秒还在微笑的少女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迅速化为尘埃。

　　手中徒留下那本书。

　　真冷啊。
　　他面无表情着、近乎冷漠地这样想到。
　　这个糟糕的天气，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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