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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云覆雨(一)
华练指了指最中间的一张大桌,道:“桌子大就赢得多?”
围在大桌旁的人群点头,迅速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来。
庄家一身深红色衣物,胸前挂着个一节指骨般大小的玉髓坐在桌前。
他穿戴整齐,一只眼睛戴着漆黑如夜的眼罩。
另一只眼睛微微上扬,一股阴深之感飘过来,华练眯眼盯着庄家。
庄家手握黑色的骰盅摇动,骰子碰撞的声音杂乱无章,“咚”一声,骰盅落在桌上。
“赌什么?”
华练头往后一偏,将手中扁扁的钱袋子放在桌子中央,继而坐下,道:“我还没准备好,你重新摇。”
重新摇晃后又落下,庄家道:“赌什么?”
华练将腿翘到凳子上,沉思。
围了好几圈的人屏息以待。
此赌坊是京城最大的赌坊,而华练眼前的这桌是赌得最大的赌桌。
赌得虽大,但自从赌坊开业以来,只有数人赢得满载而归,纵身一跃跻身为皇都富豪,从此衣食无忧。
华练集中精力听着骰子碰撞的声响以及落在桌面上的声响,以此来判断哪个面朝下。
但是此时一无所获。
骰子落下压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骰盅和桌面相触的声音。
华练蹙眉。
甚至觉得骰子压根就没有落下,而是浮在空中。
“夫人,这赌呢,就是靠个运气。运气好不好,真不是你思索半天就能改得了的!”旁边的精瘦汉子看得捉急。
“就是就是!”
“这夫君在这里输得惨,可不是使个心中的恶气就能将钱赢回来的。”
周围的人看华练紧皱的眉头,顿时开始好言相劝。
她凝神而动,一股气流顺着她的指尖蹿到骰盅边缘,开始不断试探。
气流在骰盅边沿赚了一圈,忽然改变了方向,垂直向下,准备朝骰盅内涌去。
但是气流突然被弹开,骰盅四周卷起旁边压根看不到的微动。
庄主的声音很清冷,“夫人可有了主意?”
华练沉默片刻后道:“大?”
“可想好了?”
“小。”
“可想好了?”庄主又问道。
华练悄悄地抬眸去看庄主。之间庄主和初见时的神情并无二致。
“想好了,小。”
庄主视线落在华练眼眸上,对上后笑了一声,拿开骰盅道:“三个六,夫人运气着实不如何。”
“哎!”周围心吊着嗓子眼的各位赌友叹了一口气,有的转身离去,只当是一场笑料——夫君赌博成瘾,夫人愤怒救场,却失败告终。
“这位夫人,还是请回吧。”
“夫人还不如回去多劝劝自家夫人吧。来这儿闹事,没啥好下场!”
“就是,这赌坊背后的势力可大呢。万一惹得人家不痛快,那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这一边的叫喊声还算和善。
华练撅着嘴死死地盯着庄家。总觉得此人怪异得很。
没有妖味,不是妖物;神志清晰、举止正常,更不是入魔之人;感受不到一丁点灵力,更不是修仙之人。
华练另一只腿也翘到长凳上来,双臂抱着小腿观察着庄家的一举一动,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另一边的叫喊声将华练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还钱!”
“我输的钱就算了,把我刚才借你的本金还回来!”
络腮胡子男人一看华练双腿翘在凳子上,一种闹事撒泼的姿态,顿时叫了几个壮硕大汉朝华练走去。
一人的手差几寸便碰到陷入沉思的华练肩旁之时,一股风从华练耳边呼啸而过。
华练立即转过头来。
却看到一白衣人背着手跃过人群,在自己旁边落座。
“你介意往旁边挪一下么,夫人?”白衣人道。
此人突如其来,华练惊地一直往旁边挪,直到挪到了长凳边沿,就快掉在地上之时,白衣人一把搂住她,并且当众关切一番:“夫人小心。”
“什……什么?”华练吓得嗓子破了音。
“夫人刚输了钱?”元时柔声问道。
华练看着元时刻意上扬的嘴唇,以及似笑非笑的带着讥讽的眼神,华练对此欠债人更厌恶了几分。
周围的人顿时因为眉目如画的蛮横夫人口中所说的“天天往这儿跑的臭男人”横天而降,纷纷靠上来等着一场大戏。
但夫人口中好赌成性的男子竟然如此飘逸出尘,宛如话本里头守在菩提树下的儒雅公子。
络腮胡男子顿时打消了“这个夫人运气很差”的念头。
庄家双眼闪动了片刻,看着眼前一人匆忙又如履薄冰般躲避、一人使劲搂着的卿卿我我之态,轻轻咳嗽一声。
元时在她耳旁小声道:“我现在穿的乃是皇帝御赐的雪蚕丝衣裳,我给你时间衡量一下?”
华练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在心中又记了一笔此人威胁人的恶行。
庄家道:“可要下注?”
元时从袖口掏出一颗夜明珠,道:“这夜明珠是我和夫人成婚之时的信物。夜明珠的好坏判断好坏嘛,就得看这光的均匀程度。”
元时将夜明珠放在桌子中央。
周围的人都伸长脖子看过来。之间者夜明珠材质细腻,如玉如脂,散着悠悠寒芒。
“好东西!”
“此乃上品!”
“……”
元时继续道:“从前在下顽劣成性,负了夫人好意。今天呢,我就用这寓意‘永夜无寂’的信物味赌注,赢得夫人的原谅。”
他含情脉脉得垂眼看着华练,就像是真的赶来求夫人原谅的夫君一样。
华练侧头“嘁”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
虽然不知道这厌世脸能不能赌赢,但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定不会输。
但华练觉得,也可能是“输了也无所谓”的状态。
“五十倍。等值黄金。”元时道。
闹哄声响起,庄家点点头。
骰盅落定,元时看了一眼华练,视线又落回骰盅上,“和夫人之前一样,小。”
“可想好了?”庄家问道。
元时点头,“听夫人的,自然没错了。”
庄家掀开,“一二一。”
华练目瞪口呆得看着整整齐齐列成一排的三个骰子,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众人和华练反应一样。
等两人消失在赌坊门前,赌坊内一阵沸腾。
华练想着赌坊没意思,于是快步往前走,与元时落了一大截。
元时追上,道:“如何?”
华练不悦道:“运气不错。”
元时看了她一眼,挥开折扇从她左边绕过去,“运气比你差的多了。你三个六,我一二一,你说呢?”
华练驻足,抬眼看着元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怎么知道我三个六?你怎么知道我假装来寻夫君?”
元时的折扇遮了下半边脸,只露出完成月牙形状的眼睛,“你个欠债的,跑到黄泉碧落也得把你找回来。”
华练“哼”了一声掉头就走,被元时揪住衣领,“昨日的饭菜可还喜欢?”
元时躲在扇子后面偷笑几声,指了指不远处的“筱春宴”,道“这家‘筱春宴’是一行走江湖的公子开的,听说网罗全天下美食。不过不收钱不收理,只收消息。无论凡人、修仙之人或是妖魔,各种消息都可以换来美食。
要是你带我去品味一番,昨日一笔勾销,怎么样?”
“什么消息都可?”华练来了些兴致。
“老板自会判断你口中的消息能换得蔬菜还是山珍海味咯!”
华练仰头看向元时,“你等着。”
元时微微躬身行礼,“静候佳音。”
筱春宴一共三层楼。
只要有他人都不知晓的消息,则可换佳肴,亦可换消息。
两人走到三楼,找了个包间坐了下来。
包间里头坐着一女子,一袭湖蓝色长衫,背脊挺直。见两人走进来,她起身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水,道:“小女冰宜,客官可直接唤我此名。
在此之前,冰宜还得强调筱春宴中的两大规矩——买卖消息若假,一旦发现,十倍退还给买卖双方;消息价值几何,店中自有定论,若有怀疑者,慢走不送。
正值午时,两位是否先用膳?”
华练点头。
冰宜又问:“哪位先说?”
元时倚靠在木凳后背上,直接合上了眼。
“你能不能出去?我一个消息价值千金,你可别想占我便宜。”华练道。
元时睁开一只眼看向坐在东侧的冰宜,问道:“筱春宴可有这样的规定?说同行之人还得避讳?”
似乎两边都得罪不起。
冰宜笑道:“两位好友还是商量一番为好。”
“看到没?有谁规定我得出去?”
冰蓝在一旁提醒道:“筱春宴每日食材有限,若是姑娘耽搁太久,冰宜怕两位客官吃不到从南方运送过来的凤梨莲子薏米粥了,或者从东边走水路运送过来的深海……”
“暂且听着吧。”华练道。
元时继续阖眼休憩。
冰宜拿出笔纸放在檀木桌上,准备妥当后道:“可说。”
华练脑中划过千万条消息,但沉思了半天又怕给谁招来麻烦,只好先拣些中规中矩的消息。
“清绝宗前几天退了婚。”华练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冰宜,“可换凤梨粥么?”
冰宜手中的笔没落,摇摇头道:“坊间早已传得风风雨雨。”
华练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水。
冰宜保持微笑,等着下一条消息。
“群妖王最喜欢小兔子。”
冰宜记下,道:“可换上一盘清炒莴笋。”
华练不甘。余光还瞟到对面的厌世男竟然在偷笑。
“九殿下和清绝宗少宗主之间有过节,还将莫宴用锁灵绳捆住了。”
冰宜飞速记下,“结合第一条无用的消息,得出一条有价值的消息:九殿下似乎对云尽宗大小姐有意。”
华练往桌上狠狠一拍,“你说什么?”
“此消息可得凤梨莲子薏米粥一份。”
华练抿抿嘴,偷看元时,却发现他此刻面无表情。
——罢了,先吃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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