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御夫指南

　　谢允川只觉得脖子一凉，衣领就被人揪住了。

　　“我不知道那是给祖母的，不知者不为罪。”谢允川说道。

　　沈在歌放开他的脖子，揪着他的衣袖，扯着他往兰玉身边走：“东西你既然喝了，那就跟我一块儿请安。”

　　“我去我去，你先把我松开。”谢允川被她扯得脚步踉跄。

　　兰玉眼睛眉毛都皱成一团：“世子妃，这血燕怎么办？”

　　沈在歌瞅了眼，大手一挥：“兑点水，搅吧搅吧，走吧，时辰快晚了。”

　　兰玉答应了声，丫鬟们又忙活了半晌，沈在歌这才揪着谢允川一齐去见老夫人。

　　谢允川昨夜熬了一宿，眼里满是红血丝，走路都跟踩在棉花上一样，一路悠悠晃到寿安堂。

　　今日女眷到得格外齐，嫡庶宗亲一共三四十人，把寿安堂的正厅挤得满满当当的。沈在歌走过来，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七嘴八舌的声音：“现今这些小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过来，莫不是还等着老夫人去请？”

　　“想我们当新妇那时候，晨昏定省，比谁都早，生怕怠慢婆母。”

　　兰玉脸色发愁，加紧走了两步，把早膳端给一众长辈。这些人虽然背了人舌根子嚼得厉害，当着沈在歌的面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一个个端着早膳，坐得稳如泰山。谢允川给老夫人请了安，又和一众婶娘打过招呼。老夫人心疼嫡孙子，指着自己旁边的椅子道：“允儿快些坐，这段时间是不是课业刻苦，人都瘦了这么多。天儿还这么早，难为你孝顺，这么早起来请安。”

　　沈在歌品着她的话，觉得不是味儿，孙媳妇来迟了是没规矩，孙子一同来的，倒成了孝顺。

　　这老太太心眼未必太偏了。

　　沈在歌左右一看，也难为这小小的正厅，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连个坐处都没有。

　　前儿夜里她看兵书看到快三更，这会儿眼皮沉沉，也睁不大开。她就往谢允川身边走去，眼眸微抬，朝谢允川一扫，说：“起来。”

　　谢允川屁股利落一抬，离凳而起。沈在歌就大马金刀往上一坐，还十分讲究地理了理裙子上的褶子。

　　这下子各方女眷面面相觑，神情里满是讶然和惊异。老夫人也是一凛——乖孙子竟被欺负到了这份上，夫纲不振，谢家之祸啊。

　　她轻咳了声，喝到一半的血燕索然无味，她将白瓷炖盅重重一放，明显不悦：“我有让你坐下吗？”

　　沈在歌眸子一抬：“谢允川坐得，我坐不得？”

　　她懵了，这是什么道理？

　　老夫人道：“允儿是我谢家长子嫡孙，往后要继承家业的男丁，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天。你是他的妻子，理当顺从他，服侍他，为谢家延绵子嗣开枝散叶，将内宅打点妥帖，让他免去后顾之忧。”

　　谢允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应话截断，沈在歌就微微一笑，问道：“祖母的意思是谢家娶个儿媳妇到家里，是为了天天给他端茶送水的？”

　　老夫人冷哼了声：“不然呢？”

　　沈在歌耸耸肩：“那给他找个丫鬟就行了，还娶夫人做什么？”

　　二房夫人仗着辈分，指点沈在歌道：“侄媳妇，老夫人训话你听着就是，哪有顶嘴的道理，传出去别人会说沈家没教养，没把你教好。”

　　沈在歌看过去：“嘴生来不是吃饭就是说话的，怎么？这会儿你不让我吃饭，还不许我说话？我现在是侯府世子妃，等以后谢允川继任侯爷了，我就是侯夫人。你们一个个的，现在就想着把我当丫鬟使，让我巴巴地端茶倒水伺候，都是何居心啊？”

　　她气糊涂了，都忘了三个月后和谢允川和离的事。

　　老夫人噎了下。

　　“椅子摆在这里，谁坐不是坐？祖母，您再不快点喝，血燕就凉了。”谢允川在刀光剑影里插了一句。

　　说完，他小心翼翼扫了眼沈在歌，她没接受他的好心，翻了个白眼就把头扭向一边。

　　老夫人端起炖盅，又喝了一口，越发觉得这血燕没有滋味。

　　大家相安无事地用过早膳，就在快下桌子的时候，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再过几日就是佛诞节，你们回去莫荒废了手里的功夫，每人抄经百卷，做祈福香囊。谢家是武将之家，你们的丈夫，父兄都是要上战场的，这么做也是为他们积攒功德，愿佛祖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吩咐完，一屋子人又不咸不淡说了会儿话，老夫人借口累了，将众人打发走。

　　沈在歌这回难得地没顶嘴，倒不是她认同了老夫人的说法和做法，而是因为她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寿安堂那一屋子妖魔鬼怪，都立的什么偏心眼的规矩。

　　回到屋里，她气鼓鼓地收拾行囊，扬言要回宸州。

　　柳嬷嬷听了，急得不得了，匆匆赶过去看，沈在歌包袱已经收拾好，用长剑挑着，就要出门。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柳嬷嬷问道。

　　沈在歌气呼呼：“回宸州。”

　　“回宸州之后呢？”柳嬷嬷倒不心急，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脾性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她挽着沈在歌的胳膊，带她走回屋内，温和地问她。

　　沈在歌摆手：“柳嬷嬷你别说了，这回说什么我也不在这谢府待了。我爹不是让我嫁给谢允川吗？我嫁也嫁了，总不能不让我回娘家吧？”

　　“老夫人又给你气受了？”柳嬷嬷试探性地问。

　　沈在歌倒了杯凉茶，压下心间的火气，她说：“莫说了莫说了，提起那个瓜老太婆我就生气。”

　　柳嬷嬷转头看向她身后的丫鬟，丫鬟小心翼翼瞅了瞅沈在歌，在柳嬷嬷的示意之下，这才将寿安堂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柳嬷嬷听后，以帕掩面，轻声笑了起来。

　　沈在歌不满：“有什么好笑的？”

　　“就这样，你就生气了？”

　　“我不该生气吗？”沈在歌反问。

　　柳嬷嬷道：“你八岁就随侯爷上战场，十二岁独自迎战羌族勇士，战场上刀光剑影，你怕不怕？”

　　“不怕噻。”

　　“我是笑你没出息，内宅和战场是一样的，有阴谋，也有阳谋，除了比拼功夫，还比拼智慧。你有胆子上战场，却没胆子和一个老太太斗一斗，岂非懦弱？”柳嬷嬷缓缓说道。

　　沈在歌头偏到一边，不理她。

　　柳嬷嬷一笑：“更何况，你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却不敢正面应敌，只敢弃城而逃，岂是忠臣良将所为？”

　　“哪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我现在分明是八方树敌四面楚歌。”沈在歌偏过头，两腮气得鼓起。

　　柳嬷嬷笑了一声：“沈家是将门之家，侯爷位高权重，宸州侯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此为天时；谢侯爷对你百般器重，并未要求你像寻常闺阁妇人般相夫教子，夫人亦宽厚，此为地利；谢世子虽有纨绔之名，但为人坦荡知礼，岂不是人和？”

　　前面两点沈在歌尚且同意：“谢允川就是个泼皮，哪里坦荡知礼了？”

　　“哪里不知理？你说不愿嫁他，他就同意与你分居；前些日子你打伤他的胳膊，他默默忍下并未声张；譬如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你让他将椅子让给你，他便让了，说明他是能谦让之人；他若不让你，你当如何？”

　　沈在歌沉吟片刻道：“我就把他揪起来。”

　　“然后呢？寿安堂里都是他的婶娘祖母，别的不说，她们的口水就能淹死你。”她笑了笑，又牵住她的手：“他没有，说明他不是借势欺压你的人，他能忍你让你，世间又有多少男儿能做到？你说这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好孩子，你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惧，又怎能怕她一个孤老婆子？留下来，战胜她，沈家人不能让别人诟病是懦夫。”

　　沈在歌垂眸，纤长的羽睫垂下来，覆在眼底，形成了一片阴影。

　　她伸手，环住柳嬷嬷的腰，脸贴在她的身上，声音就低了下去：“嬷嬷，我爹怎么就不疼我了呢？”

　　“侯爷最疼的就是你，怎么会不疼你？”

　　“那他为什么非要把我嫁出来？”她靠着柳嬷嬷，委委屈屈地问道，眼眸里有晶莹的光。”

　　柳嬷嬷抚了把她的发：“人都是要成家的，现在不成，晚些时候也要成的。”

　　沈在歌吸了吸鼻子：“那为什么是谢家？”

　　“谢家不好吗？”

　　“谢允川是个纨绔，成日就知道赌钱喝酒，还有个多事的老夫人。”

　　“嫁到谢家，你想上战场，侯爷有西陵军任你调遣；你想安守内宅相夫教子，侯府的家业由你打点。你的梦想在这里都能实现。至于老夫人，别家不仅有多事的祖母，可能还有多事的婆母和偏心的家公。你走的这条路比起大多数人来说好了百倍千倍，要是这点困难都度不过，还有何颜面做沈家人？你现在灰溜溜地回了宸州，人家会说你没出息，一个老婆子就把你收拾了。颜面有光无？”

　　沈在歌摇了摇头：“无光。”

　　“我给你拧张帕子洗个脸，收拾收拾，让他们看看咱们沈家人的风采。”柳嬷嬷道。

　　沈在歌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柳嬷嬷方走，谢允川身边的小厮就在外敲门。

　　“世子妃，世子让我给您送东西来。”

　　沈在歌起身拉开门。

　　小厮递上个食盒。

　　她接过，回屋打开食盒。里头躺着一盘麻辣鲜香的宸州小吃麻辣鸡丝。

　　食盒里贴了张纸条——祖母高龄，口不择言，还请沈姑娘多多包涵，区区小食权当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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