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御夫指南

　　谢允川一脸错愕地看着沈在歌哒哒地跑到隐于墨色后的男子身侧，抱着他的胳膊又亲热地喊了声：“爹，你哪门来了？”

　　日哦，她真爹来了。

　　谢允川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的泰山大人。他从没有这么紧张过，局促地得身体僵硬，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平常和沈在歌斗智斗勇的悠闲与散漫不翼而飞。

　　沈在歌拉着谢允川介绍道：“爹，他就是谢允川。”她剜了他一眼：“还不快喊人！？”

　　“岳叔叔……哦不……沈父……岳父！”谢允川结结巴巴。

　　他的做作的礼貌并没有让沈霄放松警惕，他把谢允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突然叹了口气。

　　“爹，你怎么突然来淳州？也不提前说一声。”沈在歌挽着沈霄的手臂，一副父慈女孝。

　　沈霄征战沙场多年，一向直来直往，也不跟沈在歌绕圈子：“找谢侯有事，顺道接你回家。”

　　“为什么？”

　　“为什么？”

　　沈在歌和谢允川难得地有默契，异口同声道。

　　沈霄看了眼沈在歌，又看了眼谢允川，叹了口气，道：“你出嫁之后，为父思虑良多，当初让你嫁给允川，是我思虑不周。你和允川既无情分，生生捆在一起不过是难为彼此。爹爹就你这一个女儿，也想你过得快活些。”

　　沈在歌脸一垮，道：“当初让我嫁你不同我打商量，现在要我回去也不同我商量。你把我人生大事的主都做完了。我不回，要回你自己回！”

　　沈霄倒也不意外，这个女儿从她两岁的时候就跟在他身旁，她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她一身反骨，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偏偏不做；不让她做什么她想尽了办法要做。

　　她有她的主意和打算，也有她的理想和抱负。

　　他道：“倒也不急，我在淳州还会待上三四天，你可以慢慢考虑。”

　　沈在歌坚决：“不用考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她冷冰冰说完这句话，牵着雄霸走了。谢允川看了看远去的沈在歌，又瞅了瞅沈霄，最终只得朝沈霄一揖，道了声抱歉就转身去追沈在歌。

　　沈霄拈了拈胡须，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微叹了口气，又轻轻摇头。立了片刻，他离开去找谢容山。

　　俩老家伙面对面坐着，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谢容山是因为那三百美人和贡税，他愁啊。沈霄更愁，年纪一大把，竟有人跟他争女儿，连带着他看谢容山这老家伙的眼神也带了怒意。哎……

　　两人相对而叹。

　　“看来，皇上终于还是打算动西南了。”沈霄抚盏，轻啜了口澄澈的茶汤。

　　谢容山充满无奈：“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有什么办法。”

　　沈霄顿了片刻，深邃的眸光落到谢容山脸上：“朝中如今主战主和两派闹得乌烟瘴气，皇上不可能不知淳州对抗北梁的重要性。在这个时候他加收淳州赋税，其用意昭然若揭。”

　　“这些年他不一直如此？为换眼前的安稳和苟且，不惜赔款割地，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谢容山谈及当今皇上，语气不好起来：“此次明面上他派颖王爷南下巡吏，却让薛兆相随。我想巡吏是假，刺探官员底细是真。”

　　沈霄轻抚茶盏，神色游离片刻，方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凡事务必要小心谨慎。我听说颖王要往淳州来，所以亲自走这一趟。就是想提醒你一声，不该信话的别信，不该交的心别交。”

　　“你这是何意？”谢容山抬眼看向沈霄：“你是说颖王……”

　　沈霄默了一瞬，方才抬眸问他：“你可知我为何会突然提出让茵茵和允川成婚？”

　　谢容山一脸得意：“我儿英武俊杰，与茵茵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霄白眼翻得格外利索，他道：“今年初，圣上召我入京，我携茵茵回京述职。一次宫宴，我无意间听得颖王同幕僚说要找时间拜会茵茵，当时我并未多想，但后面颖王数度来驿馆找我，或煮茶论武，或饮酒谈剑。我和颖王关系亲厚不足，他如此殷切，让我颇为困惑。但他并无任何拉拢逾矩的言谈，我也就没多想。我回京一个多月后，颖王妃自杀而亡，想必你也听说过。”

　　“不是说她失去儿子，忧思过度，抑郁之下自缢而亡的？”

　　“我也是去后才知道，她死前一天为不久后的花朝节让府上的金工打了一批首饰，还专门定做了胭脂新衣。试想，若是失去儿子，心如死灰，早已存了死志，她又何必准备这些？”沈霄纵横沙场多年，练就了一颗能预见危险的头脑，他有十分敏锐的直觉，让自己巧妙避开危险：“不管这究竟是我多想，还是他确有此想法。茵茵都留不住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与其让她卷入波谲云诡的朝堂，我宁愿她嫁进谢家。你我远离京城，对朝堂的情况不甚了解。但我总觉得颖王此人总不像他表面上那么简单。还是要多存一分小心。”

　　俩老家伙愁眉不展，俩小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在歌一回屋子里，就在发闷气，双腮气得鼓鼓囊囊，坐在床沿上，眼神冷得跟寒冰似的。她是真生气了，在父亲眼里，她成了什么东西，想打发出去就打发出去，想让她回就让她回。

　　教头驴都还有驴脾气，没这么听话呢。

　　谢允川躺在罗汉榻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头下，看着雕花窗棂，心上已经开始在想，等沈在歌走了之后，他一定要大摆筵席广宴宾客，就在淳州最好的酒楼！

　　但沈在歌刚才那么坚决地拒绝了她爹，又让他有些莫名的隐忧。

　　只求他的老岳父能给力些，像当初嫁女一样坚决而又坚定地带她走，还他自由！

　　次日，他没见到他的老岳父，听说沈霄陪同颖王前往安水山登高去了，谢容山则忙着征召三百美人。

　　淳州内外，适龄未婚女子一时间惶惶不可终日，发布公告的次日城中吹吹打打，有女儿的人家纷纷匆匆嫁女。男子一时之间成了供不应求的稀缺资源。

　　就连侯府的丫鬟，好些也在这几天请辞，归家成婚。

　　颖王宋衡离开的那日，三百美人好不容易凑齐。押至渡口，发顶黑压压的一片，如乌云蔽日。沉甸甸地压在沈在歌心上，深深将她笼罩。

　　这些女子往后的命运如何，不难想见。入京之后，她们便如同牛羊豢养在皇宫，任由皇帝打发赏赐。这么多美人他如何享用得过来？那些入不了他眼的会被赏赐给臣下，运气不好的就算被送往番邦也不是不可能。

　　队伍里不知是谁先哭了起来，起初只有丁点啜泣之声，到后来哭声渐嚎啕，响彻云霄，直抵苍穹。

　　今日乘舟去，何时渡江还？

　　一年一年春绿秋红，如期而至。她们却是水底烟波，再无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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