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一代妖道的养成

　　六年后
　　他又做梦了，从记事以来，温珩就一直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境里的大多数他总是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是梦境中背景深沉幽暗的灰色天幕，有无数幽幽的蓝色萤火浮动着，还有一片红的同血色一般的花海，绵延至灰色天幕的尽头，那样的景色诡异而璀璨。
　　梦里，他记得最清晰的，是一条银白色的小蛇，总是懒洋洋的盘着，或者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肚皮朝天仿若升天一般的躺在地上。
　　这次他梦见，那条银白色的小蛇依旧是懒洋洋的盘着，盘在一盏造型古朴的深青色灯盏旁边，看模样仿佛是在小憩。
　　“喂，长虫子，你这样下去，是要变成猪了吗？”
　　“……”那条小蛇麻利的把小脑袋换了个方向放着，仿若没听到般理也没理这道声音。
　　“我给你个好建议行不行？你一会儿直接从往生池跳下去，眼睛一闭一睁就可以变成猪了，多方便！”
　　那条小蛇这才又愤怒地转过头看着身旁的那盏灯，蛇身猛的一窜，狠狠地缠了上去，那力道仿佛是要缠断这盏灯似的。
　　仿佛自己也没有预料到，那声音也停歇了片刻，又道：
　　“世间的长虫子都是像你这般蠢的吗？竟然想要勒断我？你的腰疼不疼？”
　　“……嘶！”
　　那小蛇像是踩住了痛处，一脸狰狞的张开口露出细长的獠牙，狠狠地又对准这盏青色灯盏咬了下去。
　　梦里的温珩也仿佛看到，有一条蛇，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从他头顶狠狠地扑下来，吓的他转身就想跑，却突然落了个空，身体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惊醒了他，睁开眼，破旧屋顶透进来的光，都已经明晃晃地闪人眼睛了。
　　他起身为旁边躺着的老温头拢了拢他身上的薄被，昨夜的火堆已经燃尽了，连一点余温也没有了，探了一下老温头的额头，前些日子下了大雨，从屋顶漏进来的雨水浇灭了火堆，雨夜寒凉，老温头受了寒，一直发着烧反反复复，人也神智不清的。
　　“呵~呵~……阿珩呐！”老温头迷迷糊糊的喘着粗气的唤道。
　　“爷爷，我在！”
　　温珩垂着头，轻轻地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扶我起来，今天还得去城里的霜落楼里说书呢！”
　　“不用，爷爷您好好休息，今天我代您去。”
　　火堆旁的老旧的水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温珩将昨日从湖畔折来的荷叶折成圆筒，盛了水，小心翼翼地给老温头喂下，老温头还是不死心的挣扎着想要起身。
　　当初捡了这孩子以后，他便戒了酒瘾，转而去茶楼说书，虽挣的不多，但对于他这样的老年人来说，也已经是一门上好的营生，既不会太过劳累，亦不用受风吹雨打，挣的钱虽少，但是节约着用，也不会让他们两爷子挨饿受冻。
　　直到有一天，他在茶楼说书时，无意间听了茶客们之间的闲言碎语。
　　听说天时异像那日，雾城大户宋家的夫人正值生产，大门紧闭，鸦雀无声，添丁进口对于这些大户人家本是再好不过的喜事，他们这大门一紧闭倒是把这件事情弄的分外诡异。
　　有传言说宋家夫人生了个怪物出来，吓死了好多人，宋家老爷早早的就把那孩子给烧了。
　　也有传言说，宋家夫人其实更本就没怀孕，只是豪门大院里夫人们争宠的手段而已。
　　还有更离奇的说法，什么宋家夫人与外人通奸生下来的孩子压根儿不是宋家老爷的。宋家夫人生了个死胎……甚至还有说宋家夫人生了个神仙，才出生就踏着五彩祥云飞升了。
　　这样的流言蜚语真的是层出不穷，宋家还没发声，嘴碎的人家们已经是各种猜测，还真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啊。
　　流言四起，老温头看着自己捡回来的那个长相诡异的孩子，为了安全起见，终究还是不敢再继续待在雾城，连夜贱卖了雾城祖上先人留下的那个破旧又空荡荡的老宅，抱着孩子独自上路，另寻他处安身。
　　但是，他终究是老了，又没有带过孩子的经验，不知道让这孩子吃了多少苦，他们最惨的时候，荒山野岭，没有小孩子可以吃的流食，孩子饿的哭，老温头手里拿着馒头也吃不下，抱着孩子一边找人家，一边也跟着孩子抹眼泪。
　　好在一路上，好心人不少，遇到有小孩子的妇人家，就帮这孩子讨一点母乳，没有母乳，就讨一些羊奶什么的，实在不行，有点儿米汤这孩子也不嫌嘴，好在孩子乖巧，好养活，一路东拉西扯的到了这江城寻了个城郊没人居住的破屋安稳下来，也总算是平平安安的把这孩子给拉扯大了，本以为可以安生下来，好好过日子了，只可惜他这把老骨头又闹腾起来，大病小病就没断过。
　　可怜这孩子，小小年龄看着就瘦骨伶仃，远比同龄人瘦小，也远比同龄人懂事，跟着他给茶楼说书打杂，给他做饭洗衣，乖巧的不得了，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跟着他受这样的罪呢？他明明因该有更好的生活的。
　　人老了，总是爱胡思乱想又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看着在火堆旁边，忙碌的瘦小身影，老温头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举手擦着眼泪，哽咽道：
　　“阿珩啊，爷爷这把老骨头，拖累你了。”
　　温珩正在火堆旁边将剩下的馒头撕成小块，放进简易木架上挂着的小锅里熬煮着，听了这话，忙放下手中的事，小步跑过去，乖巧的给老温头擦着眼泪。
　　“爷爷您不要多想，明明是阿珩拖累了您，如果不是您，说不定现在世上也没有阿珩了，您会好起来的。”
　　温珩双色异瞳里，是满满的关心和担忧。他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因为这双眼睛，不知道被多少人恐惧唾骂，只有爷爷从来没有嫌弃过他，辛辛苦苦的将他拉扯大，教他认字，教他圣贤的道理，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可这次他隐约能感觉到，爷爷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彻底的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让他很害怕，但是，他握紧了拳头。
　　他不能让爷爷担心，他会努力挣钱，去找大夫，只要他再努力一点儿，他相信，爷爷一定会没事儿的。
　　温珩又柔声安慰了许久，等老温头心情平复后，将小锅里煮的软烂的馒头的盛出来，一口一口吹凉了喂了老温头吃了。老温头起先还不肯吃，非得看着温珩先吃，温珩又是一翻哄劝，喂老温头吃完饭歇息下来，才又匆匆喝了点儿汤，用黑色的布条将眼睛遮住，拿着木棍出去了，回城里去。
　　他的眼睛没有失明，之所以要遮住，也不过是因为眼睛瞳孔的颜色太过异常，小时候因为这对眼睛，他没少惹来人们的唾骂嫌弃还有驱逐。
　　后来老温头便为他弄了块布条，在眼睛的位置给他开了两个小孔，使他视线虽被遮挡，却也不影响视物，从此以后只被人们当做盲童，目光虽有异样却再也没那么激烈的反应了。
　　今天起来的有些晚了，希望霜落楼的老板娘不会责怪他吧，老板娘是个好人，时常接济他们，不过他也不能让她失望才是! 想着，他更是加快了步伐。
　　霜落楼
　　江城最大最繁华的酒楼，霜落楼座落于江城最繁华的街道，背临寒江之畔，冬暖夏凉，四季风景如画，夏季荷花亭亭玉立之时，碧波环绕，清香袅袅，薄雾缭绕，仿若仙境。
　　此刻，霜落楼三楼精致的雅间内，白衣的女子懒散毫无形象的趴在红木的栏杆上，身段柔软的像蛇一般，一头青丝微微凌乱，看起来倒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正是化作人身的苏黎。
　　“怎么样？还是没有找到你要找的人？”
　　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繁复红裙的，步行间银铃轻响，身材高挑的女子端着茶水进了来，她的脚下还有一只小巧的银狐围绕着她，调皮的转来转去。
　　“鬼知道它是人还是个什么别的物件！”
　　苏黎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过来先喝口水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红裙的女子唤道，为她斟好了茶水。
　　“月娘，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楼里那个说书人？他说的故事挺好，我还挺喜欢的。”
　　苏黎往楼下张望了几眼，失望的收回目光。
　　“是有好几日没有来了，我差人去问过那个盲眼的小童，说是老温头病了，暂时来不了了。”
　　“真可惜，我在这江城待不到几日了，还想再听听呢！”
　　被唤做月娘的女子一阵轻笑，那银色的狐狸正跳上了小叶紫檀木制的小案几上，叼了一块糕点，正要遛走，被这突兀的笑声惊的差点儿没叼住。
　　月娘歇了笑，一把将调皮的狐狸抱会怀中，一边取下它嘴里的糕点给它掰成方便吞咽的小块，一边笑道：
　　“也真是苦了你，我从认识你的时候你便在找东西，如今也有四年时间了吧？你倒好，还在找，不过若不是你当初找东西找到哪里去救了我，我们今日倒也未必有坐在这里笑谈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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