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者

　　警方派出了直升机和警犬在树林里搜索。然而，半夜下起的大雨令搜索只能暂停。莫宇琛在血棉花出现的地方，都插上了黄色的小旗子以定位，随即带着警犬原路返回。

　　搜证最麻烦的就是遇上大雨，不仅仅血的气味会被冲淡，而且所有的证据，比如脚印，都会被毁掉。

　　停雨后，警犬再没有任何反应。血棉花的线索已经断了。

　　但莫宇琛重新沿着黄旗子走了一路。

　　他脑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立即偏过头，向对讲机报告。

　　“血棉花的碎屑一直往东面延伸，我猜他们朝东边走了。”

　　谢天谢地，他们走的是直线，他想着。

　　对讲机发出了讯号的噪音。

　　“好的，宇琛，你先回来。这些事情是搜证队做的。”

　　长官显然已经有些不满。他觉得莫宇琛总爱插手到别的队，挺多管闲事的。

　　莫宇琛抬头看了看天色。

　　只见远方浮起了微微的白，镀着一层橙红的光。已经日出了，不能再等。

　　“没事，我就是随便走走。”

　　他婉言拒绝了长官。

　　不等长官说话，他就抢先摁掉了对讲机，害怕他下命令。十二道金牌，不想回也得回。

　　就当是树林里讯号不好吧。他在心里随便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烂借口。

　　长官听着那面突然没了声音，就意识到自己被单方面挂线了，气得要死。

　　东面山峦起伏，越往前走，便越是深入山中。单独前往，很容易迷路的啊……

　　他愤然地捏着对讲机，觉得这一桩又一桩的，自己迟早要被这新人搞得未老先衰。

　　……

　　徐月把货架上的黄豆罐头和即食米饭拿了下来。米饭用水泡好，跟黄豆拌在一起。她尝了一口，觉着味道还不错，就到了床前，挖了一勺拌饭，递到江离唇边。

　　“啊……”她双唇微张。

　　江离坐在床上，眸中水濛濛的。

　　他乖乖地张口。

　　啊唔。

　　好吃。他眯起了眼睛，心情颇好地想着。

　　看着他这个傻样，徐月有些好笑：“干嘛这个表情？没吃过黄豆么？”

　　这都可以吃得那么开心。

　　“因为以前你都没有像这样喂过我啊……”

　　他笑嘻嘻地说。

　　那是因为你之前锁着我呀……

　　徐月没说话，继续一勺一勺地喂他。然后就觉得方才的想法有些怪异，像是不锁着她，她就会亲自喂他似的……

　　噢，她现在的确在喂他，但谁叫生病的人最大呢。

　　而且呀……

　　她看着眼前男人傻乎乎的样子。

　　——她想让他多笑一会。

　　黄豆混着茄汁，在口腔里萦绕着甜丝丝的味道。

　　深红的舌尖舔了舔唇，他眨眨眼：“以后也要喂我，可以吗？”

　　徐月垂下了眸子，似乎是害羞。

　　“好呀……”她小声地回答。

　　小小的花儿在江离的心中哗啦啦地绽放了一大片。

　　脸上染了红霞，“那约定啦！”他急促地说。

　　“以后啊，我会给你做最好吃、最营养的饭。我要你健健康康的。我会给你买最好看的衣服，我还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人的伤害……我会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好不好呀？”

　　他咧嘴，露出白白的牙。

　　徐月的眼睛却是红红的。

　　她把勺子塞到他嘴里，“你就专心吃吧你。”

　　一口又一口，江离把拌饭都吃完了。

　　一口又一口，他把快乐都吃进肚子。

　　真饱。

　　徐月拿来了药和水，“吃一下药吧，你烧还没全退。”

　　江离听了，就张开了嘴。

　　——你喂我。

　　这副模样让徐月差点控制不住嘴角。

　　“好啦好啦。”

　　她无奈地把药丸放到他嘴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唇瓣，麻麻痒痒的。

　　“喝水。”

　　把水瓶凑到他唇畔，小口小口地喂他喝。

　　他咕嘟咕嘟地把水喝掉，就乖乖地躺在床上。

　　但是狗狗一样的眼睛还是瞅着徐月，像是在等她做什么似的。

　　“看我干嘛呢，”徐月摸摸他的头发，柔声说：“睡觉吧。”

　　江离得到了想要的关注，于是心满意足、惬意地闭上了眼。

　　小孩子一样。

　　徐月笑了一声，拿起了碗筷，“我拿去外面的小溪洗一洗。”

　　江离却蓦地睁开了眼，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出去。”

　　他严肃地说。

　　徐月：“那这些就放这里？”

　　“嗯。”

　　“会发臭的。”

　　“我迟些会处理。”

　　“好吧……”

　　见徐月妥协，江离再次闭上了眼。

　　这次他不肯松手了，唯恐徐月跑掉。

　　徐月只好坐在他床边，由他抓住自己。

　　她侧首，凝视入睡的江离。

　　他肤色苍白，身形高大，满身肌肉，看起来就像一只蓄满力量的狼。但棕色微卷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和他熟睡时无辜的神情，却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小狗。

　　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恐怖又可爱？

　　徐月眸中映着男人的脸庞，光色摇曳。

　　漫长的时光都凝在了这一瞬。

　　嘭——

　　骤然一声巨响惊醒了屋内的二人。

　　江离受药物影响，视线有些模糊，脑子也有些不太清醒。但他下意识就把徐月护到怀里。

　　门一下子就被人踹开了。

　　门外的日光一下穿透进来。

　　有人逆光而立，身材高挑而笔挺。他用眼快速扫描了环境，大步跨入，到了货架的位置，就与床上的二人面面相觑。

　　徐月惊愕地瞠大眼睛。

　　那人手中拿着一把手枪，枪口直指江离。

　　“……是你？”

　　徐月失声叫道。

　　这不是那天被摔到墙上的娃娃脸警察？

　　他活下来了！

　　只听娃娃脸冷声道：

　　“放开徐小姐。”

　　江离嗤笑了一声，下床，缓缓站了起来。他全程把徐月紧箍在怀里，看也没看娃娃脸一眼。

　　仿佛不把他放在眼里。

　　莫宇琛的心脏砰砰直跳，不敢把枪口移开，更怕枪会走火，伤到徐月。

　　他就站在那，看着江离的动作。他要等一个机会。

　　江离站直了，才放开了徐月。他说：“到我身后。”

　　只有他才知道，此刻他连警察的位置也看不清。退烧药的睡眠作用使他眼前出现了重影。

　　笑话，居然叫人质到自己身后……

　　莫宇琛怕徐月真的照做，立即大喝：“到我身后！”

　　徐月瞬间呆了。

　　她曾无数次幻想这一刻降临。只是当真正实现时，她突然有些困惑了。
　　她该去哪一边……
　　她应该去娃娃脸那边的……可是，可是江离……

　　“徐小姐！”莫宇琛催促。

　　“喔喔……”

　　时间紧迫，徐月快速地凭直觉作出了抉择……

　　于是江离眼睁睁看着徐月走到了警察的身后。

　　他清晰地听见那些刚盛开的小花在瞬息间全数凋零。

　　他的月亮，背叛了他。

　　“徐……月……”

　　他从牙缝挤出了她的名字。

　　“过来……”

　　他盯着她说。

　　他的目中露出了杀意。

　　湿冷、虚无的触感在她的皮肤上蔓延，她躲在莫宇琛身后，不敢出来。她不敢多想。她只知道，这个人救过她，她信任他。

　　江离……江离……

　　可是她的心在叫嚷着。可怕的名字，像魔咒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一直回旋。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烫热的泪水开始覆盖了她的视线。

　　江离向前踏出了一步，他本想朝前面这个警察扑去，迅速把他压倒在地，然后扭断他的脖子。他认得他，他幸运活下来了，却要回来抢走他的东西。贪心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四肢都像不是他的一样。他控制不了……

　　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眼前像出现了一个万花筒，光色迷离，天旋地转。

　　他尝试瞪大眼睛，却被浓雾逐渐淹没。

　　徐月……

　　骗子……

　　他身体一歪，软倒在地上。
　　徐月奔了过去，扶住了他。

　　莫宇琛也傻了。

　　“……怎么……回事……”江离艰难地启唇。

　　莫宇琛反应过来，用手铐铐住了他双手。

　　江离瞳孔紧缩。

　　他看见徐月的表情。

　　“徐月……”他喃喃出声。

　　女孩双眸通红，泪水淌了一脸，颤抖着唇。

　　她一直看着旁边，但就是不敢看他。

　　江离就明白过来了。

　　由始至终，月亮都不甘心。

　　……

　　一个月后。

　　那个人入狱了。无期徒刑，不许保释。

　　他杀害过三个女孩，都是同样的遭遇。被跟踪、被囚禁，最后被乱刀捅死，丢到城市的垃圾站。这些女孩身边亲近的朋友，大都被碎尸，冲入下水道；侥幸逃生的，如陈楠，也遭受过他的酷刑虐待。

　　徐月是第四个受害者，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杀。

　　她回到家后，徐妈妈请了一个月长假，专心照顾她的女儿。

　　徐妈妈向警方投诉他们没有好好保护好她的女儿，令她受到伤害。她上过警署闹过好几次，警方都没有受理，把她赶出去了。

　　而徐月因为受过创伤，规定下须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但心理医生面前，她一语不发。

　　已经被腐坏的心，怎么治得好？

　　安眠药是她下的，可是从此她无法安枕。

　　江离的笑，江离的眼睛，江离的血，江离的一切……每夜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心理医生问她有没有做噩梦。

　　她摇摇头。

　　怎么算是噩梦呢？

　　比起噩梦，这更像是一个只在万籁俱寂，黑暗充斥了房间时，才从阴暗的角落，悄悄生长起来的甜腻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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