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笔记

　　易邪抬脚径直朝南向大路走去，若无其事地停在赵阿米身旁。
　　她嘴角拧在一起，看起来很不舒服。
　　易邪例行公事问道：“怎么了？”语调平淡，可他的语气生来有一丝蛊惑的味道。

　　已经过了十多分钟，赵阿米的眩晕感散去了不少，只是眼前仍然冒着几颗金星。
　　她扶着一旁的金属围栏，“我、头晕。”

　　易邪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确实不常有，如果不是托你的福。”

　　赵阿米抠着栏杆的指尖又变得冰凉。
　　易邪怎么会知道公交车事故的原因是因为她。

　　孙大星的吆喝声隔着很远，“邪哥，这回你拿的奖金可得请我们吃饭。俺老孙要求不高，只要三个蹄髈。”
　　赵阿米抬头看去，孙大星正牵着十多个炼魂瓶向这边走来。她猛然想起李凡的魂魄还在里面，挣扎着跑了过去。

　　“阿米，你去哪儿呢。”孙大星拦住了她。
　　赵阿米匆匆丢了句：“李凡的魂还没收。”
　　“有俺老孙在，怎么会不管你呢，给你。”孙大星取了一个炼魂瓶递到她面前，里面装的是李凡的魂魄。

　　“谢谢你，老孙。”
　　“嗨，跟俺客气啥呢。走，咱们过去。”
　　“嗯。”赵阿米转身，这才注意到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死神。

　　这个死神下巴线条流畅，嘴唇生得薄，脸倒是精致，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你是……方彦？”

　　方彦点头，语调沉闷，“你好，赵阿米。”

　　“邪哥，这么大一单子，这要再不请吃饭可就太没义气了。”孙大星本打算勾住易邪的脖子，发现身高不够后一双手停在了他肩上，拍了拍，讪讪一笑。
　　易邪勾嘴一笑，“好，我请客，晚上八点，海花饭店。”

　　孙大星一拍大腿，“邪哥就是爽快，俺老孙这回可有口福了。”

　　海花饭店算是蒲城数一数二的大饭店，赵阿米也略有耳闻。
　　“那不是阳界的饭店么？你们怎么去？”

　　孙大星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邪哥会有办法。说起来俺老孙真的想念阳界伙食，那真叫一个美味，尤其是海花饭店！山珍海味什么没有！哪像冥界的食物冷冰冰的，死神吃了都要拉肚子。阿米，晚上不见不散啊。”

　　易邪没说要请她，赵阿米识趣道：“你们去就行了，我还是不去了吧。”
　　孙大星道：“别见外啊，邪哥自己人，我们吃空他的钱包都没关系。”他用胳膊别了易邪，“是吧邪哥。”

　　易邪不置可否，语气懒倦道：“多一个人的钱，我付得起。”

　　孙大星笑呵呵道：“对啊，邪哥有的是钱，更何况是海花饭店。这点你不用担心，放开胃口只管吃就是了。”
　　易邪冷冷扫了他一眼，孙大星又闭上了嘴巴。

　　易邪抬手要走，道：“晚上见。”
　　孙大星提醒道：“邪哥，你的魂魄还在这呢。”
　　“隔间放不下，先帮我交到冥界，谢了。”他走之前用手背弹了弹孙大星的肚子，“当作减肥了，不用客气。”
　　“……”

　　“我回去了。”方彦也转身消失了。

　　“你们、你们这就走了？一个个没良心的，都觉得俺老孙好欺负是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俩，见一次骂一次。”孙大星朝两人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他转头，瞬间恢复了笑脸，“阿米，李凡的魂魄我一起替你送了去得了。”

　　变脸太过迅速，赵阿米有些不敢恭维，忙摆手，“不用了。”
　　孙大星：“没事，多一个不多。”

　　“嗯，”赵阿米犹豫着递过瓶子，“谢谢老孙，晚上见。”
　　孙大星接过李凡的魂魄，也消失了。

　　赵阿米沿着光明路走了一段路，看到了方才被她救下的女孩走进了一扇漆黑的门。黑色金属门扉，像是多年前的建筑风格，和霓虹流彩的现代化都市显得格格不入。
　　门口放着两盏煤油灯，闪着幽幽的光，散发着一股神秘悠远的气息。
　　门牌是光明路1号。

　　赵阿米有些好奇地跟了进去。
　　房子内一片漆黑。

　　四周的窗户关闭了百叶窗，透不出一点光亮，里面用墙上点着几只白色蜡烛，照亮了一小块墙面。屋子正中放着一张桌子，两只椅子相对。
　　桌上铺着方格桌布，向四周垂下。桌上一个高脚烛台插着三只白色蜡烛，一个花瓶上插着四朵月季，一个透明箱子中装着折好的白色纸条，一副牌，一盒火柴，一支笔，一张白色纸条。

　　女孩擦亮了一根火柴，点亮了桌台上的蜡烛。
　　黑暗中一阵脚步声传来，桌前出现了一个七十岁左右的妇人，身穿红衣，笑容慈祥，坐在女孩对面的椅子上。

　　赵阿米隐约觉得曾经在哪里过她，可仔细想来脑子一片空白，兴许只是错觉罢了。

　　王婆问道：“姑娘，想问什么？”

　　女孩声音有些颤抖，“婆婆，今天有一辆公交车出事故了，我是车上唯一的幸存者。”

　　王婆苍老的声音很温缓，听着让人放松。“孩子，你很幸运。”

　　女孩身体前倾凑近了王婆，轻声道：“婆婆，那个人拿刀杀我的时候，我感觉有一阵风，然后睁开眼时就在车外了。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好像是女生，她是不是鬼啊。”

　　王婆眼角的皱纹也慈祥地生长，“也许是你冥冥之中的守护神呢。”

　　又是这一套，温墨上次就是这么被忽悠的。
　　温墨还说王婆有阴阳眼，她来了这么久，都没见王婆正眼看过她。
　　这王婆只怕是个忽悠人的神棍。

　　赵阿米裂开嘴角朝王婆做了个鬼脸，她没有任何反应。
　　这下她更加确定了，王婆就是个骗子！

　　“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些遇难者也是你的守护者，他们救了你。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抱有一颗善心，将获得的善意传递出去，也算是对他们的回报。”
　　女孩点头，诚恳问道：“那他们能收到吗？”
　　王婆微笑：“能的。”
　　女孩没那么紧张了，鼻子一吸，声音发哽，“好，谢谢婆婆。”

　　“所以有什么和我交换呢？”
　　女孩擦了眼角的眼泪，取过纸笔，“我遇到了一群很好的人，他们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们。”
　　她将纸条折好，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吴念】

　　女孩将纸条投入玻璃箱中后，同王婆告别就离开了。

　　赵阿米本想着如果王婆坑蒙拐骗就吓她一哆嗦，让她再也不敢装神棍。可她并没有收女孩的钱，心眼也不算坏。
　　见女孩走后，她决定放过王婆，准备离开。
　　只见王婆仍坐在位子上，道：“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赵阿米顺声音看去，王婆一脸和蔼看着她，目光分毫不差地直视她的眼睛。
　　王婆能看到她？

　　她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死神，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暴躁，只是有些困惑：“你能看到我？”
　　王婆微笑着点头，“坐吧。”

　　赵阿米犹豫着坐在她面前。

　　“姑娘，第一次来吧。”王婆不知道从哪里又取出了新的白纸，“一般人来我这里，都是有问题要问，作为交换，他们要留下一件身边发生的事，或者高兴，或者伤心。我老了，不能去体验外面的世界，只能通过孩子们的经历，让我也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赵阿米：“就是这箱子里的？”
　　王婆点头，笑着看向她，“姑娘，你的问题是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

　　王婆取过一副牌，牌背面黑红相加的螺旋纹路。“这是我前不久刚拿到的一副牌，还没用过，有兴趣试试吗？”
　　赵阿米摇头：“我不会打牌。”

　　王婆把纸牌摊开在赵阿米面前，“选一张。”

　　原来不是打牌啊。
　　赵阿米从中随便抽了一张，翻开。
　　牌上是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嘴角一抹冰凉的笑意，手持一个血色勾镰。

　　王婆接过纸牌思考了片刻，“这是一张死神牌。”
　　赵阿米睁大了眼睛，有些发愣，“什么意思。”
　　“不往生，不入死，不渡忘川，世世来往阴阳。”

　　赵阿米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王婆所言确实分毫不差。

　　“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摆渡生魂，归于往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你还知道什么？”
　　“生而无情，心缺一窍。”

　　“若是开了那一窍呢？”
　　“神是仁慈的，死神生而无情，这是神的善意。”

　　为什么无情倒是善意。
　　赵阿米：“我不明白。”

　　王婆很有耐心，微笑着，语气和蔼，“死神若有情，只怕是进退失据，误事而伤己。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山有猛虎将死，农夫过而救之，虎愈归林，咬死数人，这是善，还是恶？为一时恻隐之心，或许会伤到更多的人呢？”

　　一语戳中了赵阿米的心事，先时李凡的例子不就正应证这个道理。

　　“可或许救的不是猛虎呢？”

　　王婆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孩子，你觉得是死神剥夺了人的生命，所以才会为难是吗？”
　　赵阿米点头。

　　王婆温蔼一笑：“或许从另一个角度你会更加明白。从出生到死亡再入往生，是生为人必须经历的过程。何时往生皆是天意，死神要做的，只是在他阳界最后一程承担一个摆渡者的责任，将他的魂魄归于冥界，送入往生。所以死神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以另一个身份。”

　　赵阿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么说来，进入往生界后，他们还是有新生的希望的。

　　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往生界，到底是什么地方？”
　　“对于好孩子，是个充满鲜花的地方。对于坏孩子，可真不是个好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阿米似乎看到王婆的嘴角划过一抹复杂的笑意，温暖而诡谲，又像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温墨是个好孩子吧，那他应该过得很好吧。

　　“所以孩子，想好要留下什么了吗？”
　　赵阿米取过纸笔，思索了片刻，写下【死生由己，渡人自渡。】
　　落款【赵阿米】。
　　白纸条被卷起来投入了玻璃箱，像其他纸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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