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笔记

　　晚间，下起了大雨，雨声喧哗，噼里啪啦地打在树上，车上，伞上，没伞的人脸上。
　　远光车灯的照射下，雨水像没磨前的银针，又长又粗，密密地穿过灯筒。
　　灯光穿过雨幕，照到了雨中的戴直脸上。

　　戴直没带伞，家就在不到五百米的马路对面，就冒着大雨一手遮着头，一路往前小跑着。

　　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呼啸而过，戴直猛地停住了脚差点撞上，车胎碾过溅起了一大摊水到他身上。
　　“靠，没长眼睛吗，有人看不见啊。”

　　那车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戴直看着车屁股骂骂咧咧道：“没素质。”说着又往前跑了几步，突然觉得好像没雨了。

　　抬头一看，雨还是密密麻麻地下着，可他身上却没落下雨来，戴直吃了一惊。
　　他身后的黑影也吃了一惊，忙撑着伞后退了几步，雨重新又啪嗒落在了戴直身上。
　　戴直忙又护着头朝前跑去。

　　路上有很多下水道井口，正在忙着分洪引流，水流到井盖的孔洞时，生出了许多小小的漩涡。

　　“1。”

　　“2。”

　　“3。”

　　“啊！”戴直一不留神掉进了下水道中。

　　那道黑影在井盖旁站了会儿，从怀里拿出了小蓝本，夹在撑伞的手里，记下：

　　---
　　戴直，男，31岁
　　死亡时间：2019年2月26日，22:10:33
　　地点：福乐大道某个下水道
　　死亡原因：坠井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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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姿势有些难受，黑影看了眼歪歪扭扭的字迹，不太满意，但是也改不了了。
　　合上本子，她取出瓶子，把戴直飘出来的魂魄装了进去。

　　次日，下水道似乎堵住了，管道工戴着探照灯爬进井底，发现了一具尸体，扛了出来。
　　围观的群众将井道口团团围住。

　　“真的死人了啊？”
　　“昨天雨下得太大了，都看不清路，真是可怜了，年纪轻轻的。”

　　警车鸣笛响起，一群穿警服的人拉起了警戒线，将吃瓜群众拦在了外头。
　　调监控，做笔录，验尸。
　　结果——意外坠落。

　　黑影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刚要消失，却冷不防被人拍了下肩膀。

　　“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呢。”
　　赵阿米抬头一看，来人的衣服，黑袍暗绿色的纹路泛着光泽。
　　看来是同道中人。

　　赵阿米细声问道：“你是哪组的，这绿色制服我怎么没见过。”
　　“我是新编的，安乐组，最近刚火起来的。”他看了眼赵阿米的蓝纹黑袍，“意外组的？”
　　赵阿米点了点头，指着那具浮肿的尸体，“瞧，就是那个。”

　　那人突然明白了，“新来的？放心吧，冥界规矩和人界尸检结果不一样，只要是你收了魂，一般这些单子没有争议的，会归到你们意外组名下。”

　　赵阿米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看到尸检上的“意外”两个字就觉得十分骄傲。

　　-

　　“First blood！”

　　“靠，又被拿一血。”赵虎将鼠标一摔，靠在椅背上，挠了挠油到结成块的头发。

　　叮咚——门铃声响起。
　　“先生，您的外卖。”

　　“来了。”赵虎没好气地喊了一句，搭拉着拖鞋开了门，接过外卖，嘭得一声关上了门，重新回到电脑前。

　　等着复活的间隙，他眼睛盯着屏幕，将纸袋中的餐品一一摆在电脑旁。
　　汉堡，薯条，可乐，鸡米花，翅根。

　　赵虎随手抓起薯条盒一骨碌倒进嘴里，见游戏人物复活了赶紧将薯条盒往边上一扔，一抹嘴上的油重新回到战斗中，嘴上塞的满满的薯条也来不及嚼细就囫囵吞了下去。

　　“1。”

　　“2。”

　　“3。”

　　“呃……”赵虎突然猛地挥起拳头往胸口砸去，满脸涨得通红，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挣扎了不到半分钟，他慢慢地松开了手，翻了个白眼，趴倒在了桌前。

　　游戏内。
　　“兄弟，别挂机啊。”

　　灯火通明的卧室内，赵虎没了呼吸。
　　他身旁站着一个黑色身影，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那双白到像纸的手从黑袍底下拿出了一个蓝本，记下：

　　---
　　赵虎，男，22岁
　　死亡时间：2019年2月27日，21:32:33
　　地点：福乐小区4栋201号
　　死亡原因：吃薯条噎死
　　---

　　合上本子后，那黑影消失在了原地。

　　一天后，前来打扫的保姆发现了尸体，赶紧报了警。
　　穿白大褂的法医提着箱子，戴着口罩，在尸体上忙碌着，细细做着检验。
　　验尸结果——意外窒息。

　　在众人忙里忙外等结果时，一身黑袍的赵阿米站在他们身边。
　　看到验尸结果后，黑袍下浮现了一抹很浅的笑意，转身就消失了。

　　一个警察同志突然觉得有阵冷风吹过，觉得有些瘆得慌，问了问同事：“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一股阴气啊。”
　　那人嗤笑道：“都什么年代了，别搞封建那套。”
　　他搓了搓手臂，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

　　赵虎其人，家境还算殷实，不上班钱也花不完，吃穿不愁，自杀的念头连根毛也没出现过。
　　所以自杀组，划掉。

　　天天宅在家里看电脑打游戏，偏偏身体壮得像只虎。
　　病杀组，划掉。

　　没和人交流，也从来不惹事，没有仇家。
　　谋杀组，划掉。

　　所以赵虎的死亡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赵阿米的意外组手里。

　　赵虎从不玩极限运动，也不怎么出门，掉不进臭水沟，赵阿米灵机一动——让他吃薯条噎死。

　　将赵虎和戴直的魂魄交付后，赵阿米回到家，靠在椅子上，一手摩挲着颈间的红色吊坠，一边开始憧憬未来——

　　她终于可以结束实习期，单独出任务，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死神。
　　照转正后的工资算来，还有刚好十年，她就可以在帝都五环外买一个一百平米三室一厅的单元房了。
　　神生真美好。

　　“1、2、3……”赵阿米数着桌上为数不多的本子，精准地摸出了日记本，低头记录。

　　合上日记，一张冥界符焰突然出现在眼前，将她一下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符焰来源是赵阿米的直系上级领导，意外组组长王涛。

　　果然意外组办事效率就是高，她这才刚收了魂回来，领导就要给她升职加薪转正了。

　　赵阿米立刻回了神，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点燃通信符焰，“组长好，找我有什么事。”

　　王涛组长人到中年，脑门一根毛也不长，光滑锃亮，像一颗卤蛋。今日火光中的这颗卤蛋今日看起来格外慈眉善目。
　　他操着一口十分不标准的官话：“这次实习任务，表现得不错哦。”

　　赵阿米尽管内心再如何得意，表面上还是要十分谦虚道：“还有可以进步的地方，比如控制下薯条的数量，噎着的时机，还有针对一些急救措施做出反控，让任务落地得更加完美些。”

　　王涛点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哦。不过我找你来想说的是，这个赵虎呀，昨天刚买了人身保险，损失的钱就只好从你工资里扣咯。”

　　赵阿米差点跳上了凳子，凭什么？

　　“体谅一下啦，人家保险公司也要生活的嘛，生活不容易的。你这么一搞人家要赔很多钱的啦。行了，没事的，到时候给你多发点奖金就是啦。”

　　另一头的王涛刚准备掐灭符火，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你可以留下了。你的辖区就在……”
　　他摸出一副金边眼镜戴上，用手指在地图上摸索了一阵，最后定在一个地方。

　　王涛拿起地图到脸旁，用食指戳了戳，笑道：“就在这个蒲城啦。”

　　蒲城可是富豪聚居地，钱多事少奖金高。
　　这才差不多。

　　王涛道：“员工守则已经发在你的笔记上了，记得查收哈。”

　　赵阿米打开笔记，封面处多了一页小字。

　　—-员工守则—-
　　第一条：死神不能脱下他的黑袍。
　　第二条：死神不得无故旷工。
　　第三条：死神见到组长要问好。
　　第四条：死神收到符焰要放下手头工作，立刻回复。
　　……
　　—-

　　啥玩意儿。

　　王涛笑呵呵道：“我亲自编的细则，还不错吧。在你们蒲城啊，有什么不懂的去找红字组的易邪就好了，这里有什么通知会通过死神笔记发给你。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

　　赵阿米十分没有诚意地应了声，“很不错，谢谢领导，我知道了。”掐灭了符火。

　　什么垃圾守则，赵阿米转身就撕了那一页笔记纸，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折成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纸鹤。
　　她抓着纸鹤的尾巴瞄准垃圾桶，啾——中！

　　打开日记本，刚干的墨迹“十年”处又补上了个几个字：“零一个月”。

　　工作状态刚从“实习”转为“正式员工”，赵阿米手上的小蓝本本就升级了似的，变得通体漆黑，上渡鎏金，封面处一个蓝色的“X”形死神标志。

　　赵阿米收了笔记，飘出书房到客厅时，突然怔住。
　　客厅沙发上竟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死神制服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上的笔记。
　　黑袍沿沙发缓缓展开，泛着血色的光泽。
　　被黑袍遮住了眼睛，赵阿米只能看到他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以及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微显，手上的死神笔记是——红字组。

　　似乎感到有人在看他，沙发上的人稍稍抬头，嘴上划过一抹邪魅的笑容。
　　他合上本子站了起来，伸出手，语气有丝拖腔带调的慵懒，意外地很好听，“我叫易邪，请多指教。”

　　赵阿米站直了身子，心想还好没脱下制服来。
　　她出手握上易邪的手，很冰，很凉。

　　赵阿米语气还算友好，“赵阿米。不过，你怎么在我家？”

　　“我知道，”易邪手持死神笔记，伸出食指指了指门，脑袋一偏，“门没关，我就进来了。”

　　好像没什么不对。
　　这就是你来我家的理由？信不信出门就让电线杆砸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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