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心

　　一把好刀的出世需要经过多少次淬炼？
　　水里火里反反复复地煎熬，才能成就它的锋利。

　　厉南星在遇到江拟雪的时候就感觉得到，这个女人手上的刀利得可以吹毛断发，她本人也像她手中的刀一样，又冷又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因为她即使伤得如此重，也不准厉南星来医治，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尽。
　　厉南星笑笑说：“我只是个路人，不救便不救。”
　　他绕过她继续向前走，却在三步之外蓦然回头，指风准确地弹上了她的昏穴。

　　江拟雪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
　　她虽然有些迷茫，但已经不再轻生，谁在往鬼门关里踏了一脚再回来之后都不会那么想死了，更因为收容她地方这样美，这样地令人心平气和。
　　她勉强走出屋去，看到救她的男子正蹲在门外，握着一篮子小米喂鸡。她感觉到在山林间袅渺川息的清风，嗅到了风中米饭的香气。

　　“你是谁？”她警惕地问。
　　“我只是个路人。”他笑了笑。
　　“何必救我，我是个杀手。”
　　“你杀了人？”
　　“泰山大弟子！”
　　少林寺外百姓见个秃子尚且敬三分，此处看来离泰山仍不远，保不准也受着泰山派护荫。她一口说出来，只是冷笑地瞧着厉南星，对方却只是抬眉“哦”了一声。
　　“你到底是谁？”
　　“在下厉南星。”
　　“天魔教主厉南星！？”
　　“是曾经被泰山派满城追杀的厉南星。”
　　江拟雪眯了眯眼。

　　“我的伤，需要多久才能复原？”
　　“一个月。”
　　“那么这一个月中，我不想做杀手。你可以听我说些话么？”
　　她缓步走到厉南星身边。
　　他席地坐了下来，一副洗耳恭听模样：“请说。”
　　“尽管我只负责接下任务，但泰山大弟子在入派前所做之事，已经有了足够他死的理由。”
　　“所以你认为，他是该杀之人？”
　　“我不过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然而天下无不可杀之人，越看得多，越觉得该杀。”
　　“你原本就不适合做个杀手。而且，你会对我说这些心里的苦闷事，只不过觉得我心中应该跟你一样苦闷。”
　　“你是个求死的杀手也不肯放弃的大夫，却要被正道人士追杀，难道不苦闷么？”
　　“人生下来没有做任何坏事，却被冠上邪魔歪道的名声，谁都会苦。越长大就越苦，心里就像是有个洞。”
　　厉南星忽然又笑了笑。
　　“然而老天始终公正，让我命中出现了一个人，我心里的洞已经被他填满了。”

　　原本再好的人，在这种生活的逼迫下也会渐渐变得冷漠。他曾经觉得很冷，但身边的人却很热情，热情得就像一团火。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像厉南星，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团同样温暖的火。

　　一个月后，江拟雪的伤果然已经痊愈。
　　厉南星说得很对，自己原本就不适合做个杀手，不适合这样刀头舔血的生活。
　　一把刀在千百次淬炼的时候，就已经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曾经想就这样结束，但厉南星的话却有让她有了期待，也许她的命中也会出现一个可以填心的人。
　　只不过在等待的途中，离开了这座徂徕山，江拟雪还是要继续杀人。
　　除了不断地完成任务，她无路可去。

　　“你救了我，我却一无所有，难以为报，除了自己的命。”
　　“所以，姑娘也不用再考虑报恩的问题。你的命既然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不会要。”
　　江拟雪看了看自己的短刀，在月光下映了一映。
　　她清清冷冷地开口，声音像珠子砸在银盘里一样脆：
　　“我不能给你自己的命，却能给你别人的命。你有什么想杀的人，我可以帮你。”
　　厉南星先是皱眉，后是长久地沉默。
　　“……姑娘请稍候。”

　　他转身走回屋中，取了纸笔写下什么，然后小心折叠。
　　出来之后，厉南星将纸按在她手里，郑重道：“这上面，是我请姑娘所杀之人。”
　　她方要展开纸张，厉南星却轻轻一推，合上了她的五指。
　　“请下山之后再打开。此人杀之不易，既已接下这任务，在达成之前，我希望姑娘不要再接任何任务。”
　　“我答应。”

　　下山的一路上，江拟雪始终觉得有异。
　　将近山脚时，她终于忍不住停下。
　　“出来！”
　　她转过身，看着背后的树林中慢慢踱出一个人，一个笑嘻嘻的长着四条眉毛的男人。
　　“姑娘好耳力，这世上能发现我的人并不超过五个。”
　　“你口气很大，但是我相信，因为你的确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哦？”
　　“我信自己的直觉。”
　　杀手的直觉。
　　所以此刻——对方的出手就算如鬼魅一般快，她也能及时拔出手中短刀。
　　陆小凤不想伤她，在这种狠辣的刀法下走了几招，也暗自觉得惊险，可他脸上还是笑得很散漫。
　　“姑娘真是守信诺，不下山决不打开，看来那位神医公子真是魅力不浅。”
　　“陆小凤还没下山就等不及出手，他的确魅力不浅。”
　　最后两个字出口时，那张纸已经到了陆小凤两指之间，江拟雪一惊，想要夺回，可谁又能从陆小凤的手指间抢走东西呢？
　　他立即跃出丈远，飞快地打开那张纸，却愣住了。
　　纸上只有三个字，
　　厉南星。

　　——在达成之前，我希望姑娘不要再接任何任务。

　　江拟雪接过后，冰冷的手渐渐握紧了那张薄纸。
　　她觉得自己或许已经遇到了可以为她填补的人，但是陆小凤的出现却又告诉她，一切已然错过。

　　厉南星合上门准备就寝的时候，突然门又被人推开。
　　陆小凤站在门外的白月光里，人似乎也沾了一些诗气。
　　“我回来了。”

　　他抚上厉南星的脸，感受着他的呼出的温热气流。
　　他吻上那双唇的时候，心脏就像被最甜的蜜糖包裹住了，
　　正是小别重逢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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