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簪客

作者:观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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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众人的视线瞬间凝结到了大殿门口,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缓步迈入殿内。

      男子颜如冠玉,鼻若悬胆,长身玉立,霞姿月韵,仅这副皮囊便足以让闺中女子红了脸,动了心。

      江息颜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脑海中映出了一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下一秒她的眉眼便蕴出了三分恼怒和三分痛恨,这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翩翩俊公子,就是林扶风!

      那个江息颜在梦里都想掐死的人,每每想到林扶风那戏谑狡黠的嘴脸,她就想冲上去甩他两个大耳光,本以为无缘再见,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遇上。

      可心念电转间,江息颜的面色便沉了下来,林扶风能在东宫以这种气势出现,足以说明他在东宫极有地位。

      江得安身边极为得脸的人,江息颜只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惹。

      “六皇子要证据,证据在此。”林扶风星眸一弯,流出潋滟华光,俊美却不掺杂一丝一毫的阴柔,凛然坦荡,昂藏七尺。

      林扶风说罢,身子微微一侧,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便手持托盘缓步上前,只见那托盘内呈着两样物件,一件是黑风寨的旗帜,一件是黑风寨山贼小头子的腰牌。

      江止崖冷哼一声,眸露轻蔑,“仅凭这两样你便想洗脱她的罪名?扶风先生只怕是痴心妄想了些。”

      扶风先生?!

      江息颜面色陡然一变,恍惚忆起江得安半年前得了一位鬼谋之才,听闻他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堪称天下智囊,连陛下都百般称赞于他,世人都极其好奇这位先生的模样。

      只可惜江得安将他藏得极为严实,只有陛下与宫中几位有头有脸的人见过,所以江息颜自然不识。

      江息颜黛眉紧锁,心中愈发震惊,她竟是不曾想到那日的登徒浪子居然是江得安的幕中客!

      眼下这件事情愈发有意思了,黑风寨是江止崖的人,林扶风是江得安的人,他们都是冲着景亲王府而来,都是对景亲王府有所图谋。

      思及此,江息颜的心寒了寒,原以为江得安多上可以依靠上几分。其实也不过如此,想保住景亲王府断不能指望他,可不指望他又能指望谁呢?

      如今东宫之主已定,虽说江止崖百般阻挠,陛下对他也多有垂怜,可依着今日的行事来瞧,他不过依仗着身后的人出谋划策罢了,实际不过是个愣头青的草包罢了。

      如此看来,将来的帝王依旧会是江得安,而江得安深得陛下亲传,终究也会像如今的陛下一般忌惮景亲王府。

      若是...若是能亲手扶持一位有勇有谋且不随意猜忌臣子的皇子上位就好了。

      江息颜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忙抚平这大不敬之念,耳畔忽然响起了林扶风的声音。

      “仅凭这两样自然不能,可若是此物呢?”林扶风唇角微扬,摊开手心,只见在他修长的手指之上,是一枚亮闪闪的官银,“大梁律法有云,官银只流通于国库,倘若流通于民间那可是要细细追究到源头的,而至于这个源头...”

      “源头如何?”江止崖明显慌了神,声音发颤,目光闪烁,他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很显然,林扶风能拿出官银实在是出乎了江止崖的意料了。

      “自然是斩首了。”林扶风说的风轻云淡,可落在江止崖耳里却仿佛炮竹炸开了一般。

      江止崖神色有异,落在江得安手里便是明晃晃的把柄,但林扶风却不给旁人言语的机会,他缓步走到了江止崖身侧,低声说道:“六殿下,您冒着谋逆的罪名也要将长乐郡主带走,为的是什么?自然是想先斩后奏了,可是为六殿下出谋划策的人可否想过,以陛下的猜忌与忌惮之心,您觉得您还会高枕无忧吗?”

      江止崖终于露出了一分迟疑,他只想尽快让江战乱了阵脚,却忘记了他如此大动干戈势必会引起陛下的忌惮。

      林扶风见江止崖不言,笑了笑高声说道:“苏家二姑娘的脸被景亲王府的三姑娘挠伤,长乐郡主不得不去风烟翠,可是怎就这般巧,路上遇到了黑风寨的山匪呢?若是在下没有猜错,长乐郡主若是武功不俗,势必要将山匪斩杀,届时便可有人大做文章说她残杀百姓。可郡主若是武功一般,被山匪的人杀了,似乎正是如了某人的意。”

      “你休要胡言乱语!”江止崖色厉内荏,冲着林扶风怒声呵斥道。

      而江止崖如此行径无疑是在告诉众人,他与黑风寨有脱不开的关系。

      林扶风眉眼温和,唇角的笑意浓了几分,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六殿下,您信不信只要在下将这枚官银呈到陛下手里,陛下便是挖地三尺,也会找出您与黑风寨之间的联系。”

      江止崖犹豫了,他怕了。

      林扶风面容依旧挂着笑意,可内心却不似面上这般平静,江止崖不似寻常人,越到这等时候他的决定越会让人诧异,譬如江止崖或许不会撤兵,而是破罐子破摔。

      “扶风先生休要替长乐郡主狡辩,她杀的就是寻常百姓!”江止崖拧眉坚定地说道,显然他就是咬定这点不放松了,如今那些山匪死无对证,空口白话,便是林扶风也无法堵死他的嘴。

      江止崖如此神态使得江得安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嗤笑一声将长剑一收,说道:“六弟方才既然说息颜杀的是百姓,那息颜身上怎会有伤?”

      谢知韫美眸一抬,瞧出了江止崖眉眼间的焦灼,她纤手抚过云鬓上略有杂乱的青丝,讥笑道:“难不成六弟还想瞧瞧息颜身上的伤?”

      淑贵妃见江止崖噤了声,只好疾言厉色道:“难不成百姓就不会反抗,平白被长乐郡主虐杀不成?”

      林扶风折扇敲打着手心,眉眼蕴着三分疏离谦和的笑意,语气凉凉道:“淑贵妃此言差矣,长乐郡主幼时与六殿下比武,将六殿下当场打晕,六殿下可是将养了多日才好,如此便足以说明郡主在年幼时武功就已经远超了身为皇子的六殿下。即便多年不练,对付那些庶民还是绰绰有余的,怎会有伤呢?”

      淑贵妃自是没有想到林扶风会以当年之事将她一军,当即气的淑贵妃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眼。

      “说来也是,当年息颜一人可是胜了六弟与唐公子二人,想来六弟与唐笠皆不是寻常人,息颜既能胜了你们,武功自然是不俗。”江得安唇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江止崖与淑贵妃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

      江止崖面对众人的唇枪舌战,面色愈发阴沉,最后大手一挥,怫然大怒道:“我不管!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带走江息颜!来人!将江息颜拿下!”

      随着江止崖一声令下,刑部官兵径直冲进了内殿欲要带走江息颜。江清梧自然第一个不应,今日若是让江止崖带走了江息颜,她就没命出来了!

      江清梧思量着,便是拼了性命他也不会让旁人伤及江息颜。

      但...江清梧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江得安,心下了然,今日第一个不许江止崖带走人的一定是江得安。

      他素来爱面子,今日若是由着江止崖带走了人,那他便成了笑柄,日后如何统治江山?

      内殿侍卫个个手握武器准备招架那些刑部官兵,青歌和雪弃则是护在了江息颜身前,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见如此,江得安竟是不恼了,他冷静了好些,似笑非笑地盯着江止崖,“江止崖,你可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倘若今日东宫见了红,你便是谋逆之罪,且不说你如何,刑部便一定保不住。”

      宁常闻言微微一愣,思量了半晌,对着刑部官兵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退下。

      “六殿下,您可不能将这么大的把柄送到太子殿下手里啊,您若是就此栽了,太子殿下岂不是没了对手?”林扶风面容挂着笑,眼底却是一片阴狠。

      淑贵妃见江止崖颇有动摇之势,附耳低声道:“崖儿,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陛下不在的光景,赶紧将江息颜带走!”

      而那林扶风仿佛有着千里耳一般,他将官银一收,笑的极其慵懒,却也极其危险,“淑贵妃,方才在下来东宫之前,吩咐了侍女,若是在下一刻钟内没有从东宫内出来,便以六皇子起兵攻东宫之由去请陛下!”

      “林扶风!”江止崖气到咬牙切齿,肝胆欲裂。

      “六殿下三思!”林扶风敛下疏离的笑容,明眸迸射出丝丝寒意,他长身玉立,脊背笔直,眼底似乎露出些许轻蔑,对于江止崖这般的恐吓完全不在意。

      “走!”

      江止崖转过身大喝一声便带着刑部官兵快步离开了,江息颜抬眸看了一眼江止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林扶风,心头涌上一股极为陌生的情绪。

      江止崖一走,江得安便怒不可遏地踢了一脚身侧的桌子,同时怒声骂道:“真是个混账东西!今日敢带兵围我东宫,明日便敢起兵造反了!本宫看这次陛下如何护着他!”

      “陛下依旧会护着六殿下的。”林扶风抚平了眉眼间的寒意,一如寻常般淡然,他阔步迈入内殿,目光在江息颜身上停顿了一下,却又很快别开。

      江得安抬眸诧异地瞧了一眼林扶风,“怎么会?他都干了这般大逆不道之事,父皇怎会容他?”

      林扶风扯出一抹无奈地笑容,淡淡道:“那不然呢?让世人知晓皇家手足相残,为了皇位竟争到如此地步?陛下素来爱颜面,怎会允许旁人知晓?”

      林扶风此言,倒是让江得安萌生了旁的想法,他喃喃道:“方才若真打起来,我们并非不是他的对手,还能捏住他一个把柄,似乎倒也不错。”

      林扶风轻轻摇了摇头,眉眼淡然,语气凛然,“非也,六殿下今日带了淑贵妃前来,为的就是东窗事发可以有个顶罪之人,届时他若真的血洗东宫,那么完全可以说是淑贵妃挑唆的,六殿下愚孝所以才做出如此混账事,而他身后的右丞与其他势力仍在。但您就不同了,血洗东宫打的是您的脸面,日后不单六皇子会更加肆意妄为,甚至旁人也会觉得太子殿下不过如此,您的威严可是会大大折损。”

      “那本宫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江得安眉头紧锁,怒火再次蹿到了眉心。

      “都到如此境地了,殿下依旧觉得陛下不重罚六殿下是因为念及亲情吗?”林扶风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那张追捕令上,许是方才走的匆忙,不小心落下的。

      林扶风一语点醒梦中人,江得安脱口而出,“是右丞!”

      “六皇子身后其他势力并不可怕,最为可怕的是右丞,陛下有多忌惮右丞,便会留六皇子多久。”林扶风语气淡淡,但眼底的谋算与阴鸷却不曾掩饰半分。

      江得安闻言敛下了几分怒意,他托着下巴轻轻摩挲着,眸子转了转,思索道:“江止崖勾结黑风寨必定也有右丞掺和一脚,若是能找到证据,他们的雄途伟略便到此为止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知韫素来风情万种的凤眸中在这一刻蕴了三分肃杀,她捏着衣袖的手也暗暗使了几分力。

      而这场闹剧的主人公却是良久都不曾开口了,她望着内殿神色各异的众人,刹那间忽然明白了什么,退步忍让永远不会解决问题,想要解决景亲王府眼下的问题远远不止投靠太子与忠心这么简单。

      她得从长计议,好好谋划。

      思量间她的余光似乎瞧见林扶风正在打量她,便迎着目光望去,只见林扶风的星眸中满是冷漠与审视,似乎先前在风烟翠的人并不是他,那只是一个与他极为相似之人罢了。

      江息颜心头一滞,别开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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