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琼

　　此后的两日都没什么不同。府里上下各自都在忙活，许隆日日外出与同僚会面，阮氏与许丝上市集采买各种东西，阿玿则呆在自己的院中，互不干扰。只有阿玿院里的婢女每日只管照常做事，没半点春节之际的喜庆与忙碌。
　　反倒是阿繁替阿玿急了，询问她为何不去市集上给院中采买些什么，添点儿喜气。见阿玿回绝，她向阿细吐起了苦水：“这个主子真是没意思。”
　　阿细低下头没有附和她，阿繁气愤道：“你也挺没意思的。”
　　阿玿想着自己不过是在府中住几日而已，实在没必要折腾那些，况且她手头也没有银钱。新衣服她带了，是嬷嬷一早便找了尚衣局做好的，除此之外她也并不需要什么东西。哪怕有银钱，也有需要买的东西，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的。
　　她想起该找管家问问，上元节那日可有车夫能送她进宫，然而在府中转了两圈也未见到管家，她也不知该找谁问管家的去向。
　　直到她回院子的时候终于遇上了。
　　管家正在训斥着几个家丁，一旁还围了几个婢女叽叽喳喳得在问些什么。阿玿驻足犹豫，终是选择不去打扰。她想着，府中数她最空闲了，什么时候问都一样的，反正离上元节尚早。
　　除夕当日，许隆前往宫中参加皇上筹备了四个月的祈天大典，之所以定在这一日，也是为了辞旧迎新，图个好兆头。
　　阮氏亲自照看着府中各处物品的摆设、团圆饭菜品、食材的准备，虽有章妈妈和青雀、青芷三个得力的帮衬着，但凡事她还是想亲力亲为。
　　府中大大小小的每间屋子都挂上了新的红灯笼，尤其是府门前的那两盏大红灯笼尤为扎眼，往来的过路人看到都直叹：不愧是尚书府。除了尚书府正门、侧门，每个院子也都换上了新的对联，就连厨房、柴房，还有一些没人待的院子也都贴了。
　　阿玿正在院子里闲逛，隐隐约约听见许丝的声音：“管家，母亲给我买的新衣裳是不是很好看！”她是故意说这么大声给阿玿听的。
　　这倒提醒了阿玿她也该换上新衣裳了。只是今夜团圆饭，本该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用膳，她虽身在尚书府，却不知自己算不算他们一家人，从回府到现在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家人之间的举动。
　　“小姐，夫人和二小姐开始拜神了，您也快过去吧。”阿繁当真是替阿玿操碎了心，一直观望着其他院里的动静。
　　拗不过阿繁，阿玿只好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见阮氏与许丝正在跪拜，她不知中途跪拜是否合礼数，犹豫着是否要等她们结束。
　　管家见状赶忙递来几支香，眼神催促着阿玿快些跟上，一脸不耐，仿佛在怪阿玿打乱了这一切，心里祈求着神明宽恕。
　　待结束这些仪式之后，只需等许隆回来便开始团圆饭了。
　　阮氏与许丝各自回了院子重新整理衣衫、妆发，阿玿愣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便去了膳厅附近徘徊。
　　半个时辰后，许隆回来了，见他们都往膳厅来了，阿玿往黑暗中挪了挪，待到他们都进了膳厅一会儿，这才低着头走进去。
　　正准备喊“爹爹”，却听见许丝突然出声：“爹爹，丝丝今日好看吗？”
　　阿玿将话咽了回去，待他们父女情深结束，才行礼道：“父亲、母亲安好，妹妹好。”
　　这顿团圆饭吃得一点也不舒坦，阿玿不敢伸筷，只夹着自己眼前的菜，却也不敢多夹，暗暗捏着自己的手，偷偷咽着口水。
　　许隆和阮氏也感到不自在，自顾自地夹着菜。唯有许丝最是自若，同许隆撒撒娇，又对阮氏拍拍马屁，想吃什么菜也有人替她夹。
　　只有他们三个的团圆饭才是真的团圆饭吧，平日里三人用膳都比现在融洽多了。
　　席间长辈本该给晚辈压胜钱，大约是许隆和阮氏都没准备给阿玿的那份，便没有提起。
　　阿玿也不敢提出要先一步离席回院子，母亲教过她，这是没有教养的行为。然而现下气氛着实尴尬不已，阿玿就这么硬捱着，等到许丝吃撑了肚子，闹着要看爆竹，这才散了宴。
　　一回到梅园，阿玿便连着灌了一壶茶，想将自己用茶水灌饱。顾不上守岁，阿玿点了满屋蜡烛便睡了，她实在不想醒着挨饿。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
　　才五更，阿玿便被府中的爆竹声吵醒，一时恍惚，竟以为仍是团圆饭后许丝叫人放的爆竹，抬眼向外看到天蒙蒙亮了，这才知道已经是第二日了。
　　阿繁端进来一碗角儿，大约有七八个，阿玿闻着味道便感到饥肠辘辘，一股脑全吃了，还觉不够，又叫阿繁添了几个来，平日里她最多吃五六个便饱了。
　　阿玿想着今日管家或许能得空回她的话了，换了衣衫便去寻管家。
　　管家正烤着火，晃着摇椅，难得休息着，阿玿上前道了句吉祥，便问道：“管家，上元节那日我要回宫，府中可有车夫能送我？”
　　好不容易得了闲能偷个懒，这一被打扰，管家顿时不悦，皱眉道：“这些日子都忙得很，老爷日日都要出门拜访同僚，夫人同二小姐要去寺庙上香拜佛，还有各府递来的帖子，各个庄子也要来回拉不少东西，每一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上元节当日亦是如此。”
　　此时远处一小厮大叫道：“戚管家！老爷喊你呢。”
　　管家赶忙灭了炉子，起身向外走，一边喊道：“来了来了！”
　　见阿玿还站在原地不动，他又回头叹着气道：“阿玿小姐，这事儿再说吧，奴才实在没办法应下，上元节还早着呢！”
　　在回院子的路上，阿繁兴冲冲跑过来寻她：“阿玿小姐！阿玿小姐！听说太子殿下来府上了！”附近路过的婢女听见了，眼睛都放了光，忍住让自己不惊叫出来，恨不得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奔走相告。
　　阿玿微怔，又听阿繁说道：“现下殿下在老爷书房呢，不知一会儿会不会来看小姐您，到时候您能让我在旁服侍吗？奴婢长这么大还未曾见过这般贵人。”
　　他怎的会来？若是宫中有什么事要传话，自然也不该是他来，究竟是为何呢？
　　如是疑惑着，转头却不再去深思，回了屋子安心习字。换阿繁怔住了，看来靠这位主子不如靠自己，撒腿便跑向书房跟着其他婢女一同凑热闹去了。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阿玿让其进来，却没了动静。
　　阿玿好奇地去开门，竟是阿细。她抱着几个爆竹，正准备转身离去，阿玿问道：“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阿细支支吾吾道：“正月头一天，早上是要放爆竹的……”
　　阿玿闻言想起了以往同母亲一起放爆竹的场面，原想着今年是没有机会做那些了，可爆竹就在眼前，笑道：“那，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将这些爆竹放了？”
　　阿细欣喜点头，又跑去找了支香来。
　　“你好厉害，竟然敢点爆竹！”阿玿赞叹道，要知道她胆小得很，母亲曾怂恿她亲手点上，愣是给多少好处她也不敢尝试。
　　阿细红了脸，小声却骄傲道：“是爹爹教我的。”
　　阿玿真是羡慕，阿细看着胆小不敢说话，却敢做在她看来这么危险的事。况且这还是阿细的爹教的，而她的爹爹却连她的面都不想见到。
　　阿细点完爆竹慌乱往回跑，走上台阶时不留神绊了脚，阿玿手疾眼快扶住了她。两人都被爆竹吓了一跳，赶忙捂住耳朵，瞧着对方被惊吓的模样，相视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阿繁回来了，失落道：“太子殿下走了，奴婢都没瞧见他长什么样，真不知他是怎么出的书房，居然没一个人瞧见。况且！他竟也不来看您。”
　　“这么多人围着，他哪敢走正门出来，肯定偷偷溜了。”阿玿想起宋添锦带他爬墙的模样，忍俊不禁。
　　本以为宋添锦只是得了皇上的意思来府上办正事，办完便回去了的，没想到临近傍晚，他又来了，没有惊动府上任何人，敲起了阿玿的门。
　　阿玿本以为是阿繁或者阿细，开门看到竟是宋添锦，揉了揉眼睛，眼前人还好好站着，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宋添锦解释道：“今日各国使臣进了都城，父皇说要历练历练我，要我带着太师去安置他们，顺道将父皇题的几幅字带到几名大臣府上，尚书府也在其中。原本早上我就想来找你的，可是书房外围了太多人，我只好翻窗子出去了。现下使臣们都安置好了，我便有空来找你了。”
　　阿玿捂嘴笑了起来，她就知道一定是翻窗出去的！
　　“我一会儿要去赴宴，晚上我们去市集上看舞龙灯如何？这是我第一次在宫外过年节，你陪我去凑凑热闹吧。”宋添锦嬉皮笑脸道。
　　阿玿十分心动，她当然也想去，只是她还没有独自出去过，又是大晚上的……
　　看出了阿玿的犹豫，宋添锦道：“到时候我来你府上寻你如何？”
　　阿玿不想违心拒绝，反□□上没有人管她去了哪，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宋添锦听见似乎有脚步声，闪身躲进阿玿屋内屏住呼吸，确定没人之后，这才松懈下来，轻手轻脚往外走。
　　“我先走了，晚些见！”
　　今日晚膳阿玿吃得特别快，早早地就坐在院子里等宋添锦来，寒风吹得她不停地搓着手。
　　掰着手指头算着时辰，反复来回院子与屋子之间看香，香燃尽了一柱又一柱，可还是没有他的踪影。阿玿有些困了，手撑在下巴上打起了瞌睡。
　　她怕自己真的睡着，准备回屋写写字，然而并没有半点心思在字帖上，只写了两个字，拿着笔的手便撑起了脑袋，呆呆地望着门口。
　　就在她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人唤她名字：“阿玿！”
　　她猛然抬头睁开眼，定睛一看，果真是宋添锦来了。
　　“我来迟了些，久等了。”宋添锦看见阿玿犯了困，十分抱歉，“使臣们太热情了，一个接一个讲故事。哪天有空我挑几个有趣的说给你听。咱们现在赶快走吧！”
　　阿玿拍了拍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些，迫不及待往外走。
　　“我来的时候好像瞧见舞龙的朝那边去了，不知现在到了何处。”阿玿看着宋添锦指的方向，已是不见人影。
　　二人奋力向前跑去，生怕晚一刻便结束了。
　　直到接近城东，人这才渐渐多了起来，摊贩与货郎也变密集了。远远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二人相视一笑，还没结束！
　　待他们赶到之时，舞龙灯的队伍恰好结束了游行，在街中央绕了起来，开始原地耍弄。
　　围观看客摩肩接踵，有年轻男女同行的，也有长辈带着孩童，小一些的孩子们都坐在父亲的肩上，大一些的只好自己垫脚，或是搬了凳子来，两边茶馆、饭馆的廊上也站满了人。
　　二人仗着身量小，还算轻松便挤到前排去了。
　　龙身达十二丈长，变幻莫测，那形态仿佛真的在腾云驾雾一般。忽而龙头在对面看客面前晃着，转而又在阿玿眼前，人们纷纷拍手叫好。
　　宋添锦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支糖画，递给阿玿：“这个给你，作为让你等候多时的赔礼。”
　　阿玿沉浸在舞龙灯之中，回头接过，眼睛却还留在龙灯上，道了声：“谢谢。”又继续专心看起了龙灯，顾不上尝那糖画的味道。
　　那舞龙灯不知何时戛然而止，众人都还意犹未尽，盼望着能再表演一些新的花样，为龙首那人探出头来，笑道：“各位明年定要再来捧场！”众人这才叹息着散去，逛起了市集。
　　“听闻城东蔡记的桂花糕很是好吃，要不要去瞧瞧？”宋添锦问道。
　　阿玿想起那日听许丝说的就是什么蔡记，正巧这个时候她肚子也饿极了。
　　好不容易找到蔡记在哪，然而店家却没开门，倒是对面的烧鸡店开着，排着长队，阿玿闻着香气，口水差点从嘴角流出，这香气像极了那日团圆饭桌上的那盘烧鸡，只是那日只能看不敢吃，不知今日是否有机会尝一尝。
　　宋添锦看出了阿玿的心思，接着队尾就往前走。
　　店里的伙计忙得满头淌汗，幸好伙计多，否则真是忙不过来。
　　“这么多伙计，你们都是一家子吗？”不知谁问了一句。
　　伙计一边忙着手头的活，一边道：“今日老板给的工钱多，咱们还年轻嘛，就想多挣些钱！”
　　队伍中又有人好奇问道：“怎的老板今日还开着，不回家陪夫人和孩子吗？”
　　那老板看着年轻，擦了擦额间的汗，腼腆道：“在下尚未娶妻，还是个光棍呢。”人群中又有人调侃：“老板这么会挣钱，要娶妻那不是易如反掌啊，你们说是不是？”
　　“诸位家中若是有适龄的姑娘，不妨引见与我认识认识。”说完低头笑了，耳根泛红。
　　“没问题！”有十来个声音一齐答道，最早问话那人又道：“若是这红线牵成了，是否可以白吃你这烧鸡了？”
　　众人又开始起哄。
　　大约等了两刻钟，才轮到他们。老板将他们那只分成了两半，分别递给了他们。
　　宋添锦双手一并接了过来，一手一份，对阿玿道：“现在烫着呢，我先替你拿着。”
　　阿玿就站在宋添锦一侧，对着自己那份烧鸡吹啊吹，想快些将它吹凉好下口。怎奈那香气勾得她实在忍不住咬了下去，外皮竟是酥脆的，一滴油从她的嘴角淌下。
　　两人边吃边走，到了尚书府侧门口，阿玿这才吞下最后一口肉，唇齿留香。
　　半只鸡的分量原是吃不完的，但着实太好吃了，就这么走着吃了一路，撑了就歇歇，赏看沿途摊子摆的一些新鲜玩意，缓过劲了再接着啃。遇上一些孩童，也被香气勾得频频回头，年纪小一些的直接流出了口水，闹着要爹爹娘亲也给他们买烧鸡吃。
　　宋添锦看着侧门，依依不舍：“阿玿妹妹何时再回宫？这几日读书没有你们在，有些无趣。”
　　阿玿刚擦完嘴，正擦着手上的油：“赵嬷嬷同我说上元节回去。”
　　“那我便安心等你回来！只是年后二皇妹便要启蒙了，你该不会不能再来东宫了吧。”宋添锦心情忽而欣喜，忽而失落，转而又自己想通了似的，“没事，到时候我会常去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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