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琼

作者:城西有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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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阿玿凑得再近也听不到了,只好离去。
      她慢悠悠地在府中晃荡,并不急着回屋,一边走着一边纠结杜氏的事情。刚到院前便打算折回去找奶娘再探探口风,等到了奶娘门前,忽又想起奶娘告假带着小侄子,应该还未回来,正欲离去,却在门口便听到里面的争执声。
      “你突然过来是又去管夫人要钱了?”
      莫不是奶娘在质问的是杜氏?
      阿玿心里哂笑,杜氏竟来得这么快,刚还在阮氏那儿,现在就被奶娘拉了过来。
      “要钱怎么了,我妹妹在这里当牛做马的,还不许要几个破钱啦!”杜氏理直气壮,双手挥舞着,在自己妹妹面前倒是威风。
      奶娘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你…你真是……当初让你拿着那些钱把赌债还了,再好好做点生意,你非不听。这下好了,不过几年时间,这一大笔钱又被你倒腾完了,还欠了那么多债!”
      杜氏听了这话更不耐烦了,双眼猩红,口水四溅:“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来找夫人要的嘛。”
      “你从前赌可是没赌过这么大的,现在是仗着有棵摇钱树,胆儿也肥了?”
      “那是他们欠我的!”杜氏张狂得像是故意说给阮氏听似的,说完又对着外面探头探脑。
      阿玿听了片刻便按耐不住了,她明日一早便去赌坊查查,这个杜氏的横财究竟是不是赌出来的。当年母亲也替他还过债,那家赌坊开遍了各地,杜氏在别地欠的钱母亲在都城中便能替他还了,是个什么坊来着?她记忆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刚走到花园便瞧见阮氏母女在赏花,想不动声色地绕过却被眼尖的丫鬟看见了,俯身对闻着花香的阮氏耳语了几句,阮氏犹豫片刻,还是直起身朝她望去,点了点头,便背过身去看赏看另一排花。
      许丝见阿玿要走便开口叫住她:“难得遇上姐姐,不一起赏花吗?今日是否还有急事赶着回去?”这话听着像是寻常人家的姐妹,可许丝那神情,却像是在炫耀自己有家人陪伴。
      许丝见她不语,又说道:“姐姐是不肯给这个面子了?若是传出去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一家苛待你呢。”
      阿玿若不开口回应倒显得她太好欺负。
      “真是不巧,我正饿了,想回去要婢女做些点心呢。既然母亲和妹妹在这里,那正好向妹妹借奶娘一用,正好心心念念着奶娘做的酥炸腰果呢,虽说前些天刚尝过,可还是不过瘾。妹妹不介意再借人给我吧?”
      原本借个人而已,许丝没什么好拒绝的,一听奶娘前些天居然瞒着她去找了许玿,这是奶娘要去寻旧主,要巴结讨好她这给太子伴读的姐姐?
      许丝本就嫉妒阿玿能入宫给太子伴读,同样是尚书的女儿,同样都是嫡女,怎的许玿行,她许丝就不行?许丝心里骂起了奶娘,脸上勉强撑着笑吩咐丫鬟去将奶娘叫来。
      奶娘慌慌张张跑了出来,许是去唤她来的那个丫鬟说了她们已谈论了些什么。
      倒是阮氏在一旁先发了话:“奶娘,大小姐又想尝尝你做的酥炸腰果了,你快去做吧。”
      阿玿随即改口道:“算了,突然不想吃了,竟有些腻了,害了奶娘白跑一趟。”
      她本就不是真心想吃,只是想挑拨一二而已,若是她们盯着奶娘,怕是就顾及不上自己去查探杜氏的底细了吧,多少能争取些时间。
      奶娘面对这么一出也不知如何是好,要是被阮氏和许丝知道了她有巴结许玿的心思,那她也不用在府里好好呆了,可她也不愿就这么得罪许玿。“小姐们想要什么我们当下人的自然要尽心尽力备好,大小姐不必疼惜。”
      许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你会说漂亮话,两边都不得罪。
      “不了,有些困,我先回去休息了。”阿玿可以对她们和颜悦色,却没必要花太多时间取悦她们,她才不会太过委屈自己呢,这也是姨母教她的,一切以自己为先。
      翌日,阿玿换上了一身简装,束起了头发。许丝昨日在她这儿碰了钉子,今日也不会再来叨扰,她可以放心地溜去那赌坊一探究竟了。
      只是她的心思或许已经被人察觉。
      竹园。
      阮氏思来想去终觉不妥,叫了奶娘过来。
      “蠢货,她向来不出院子,为何那么巧会遇上她?她就是起疑心了,当年的事该抹的痕迹都抹去了,我知道她心存芥蒂,只要她找不到丝毫证据,这事便会慢慢过去,只要熬到她嫁出去,她就没能力继续追查了。好巧不巧你那哥哥又找上门来令她起了疑心!哼,当初就该……”阮氏气急败坏,懊悔自己竟因心软而留下了破绽。
      奶娘大惊失色,跪在地上,紧紧抓住阮氏的衣袖,差点语无伦次: “夫人…夫人饶命啊,奴婢的兄长只是个赌徒,只是赌徒而已,只要夫人用银子堵住他的嘴,他一定不会危害到夫人分毫。”
      “你这是威胁!你那哥哥何止是个赌徒,分明是个无底洞!”阮氏鲜少这般气急败坏,不慎喷了奶娘一脸唾沫
      奶娘微抬起头,探寻着阮氏的脸色: “好歹是条人命,夫人何必赶尽杀绝……况且夫人身边总要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好办事啊。”她深知阮氏的性子,杀了阿玿母亲已令她煎熬多年,又怎么会在手上再添人命。
      阮氏只觉烦躁,甩开奶娘的手来回踱步:“你去找人跟踪她…就让你哥哥去,告诉他,务必把真相捂严实了,事成之后我便替他还债,否则,我要他给我们一家子陪葬!”

      阿玿知道女扮男装容易被人瞧出,行事反倒会更不便,于是干脆装作是替家中夫人找寻老爷的婢女。她拿着昨天花了大价钱收买的图纸流连在城中大大小小的赌坊中,图纸上标记了每一处赌坊的位置,阿玿将带“坊”字并且在各地都有的赌坊圈了红。
      虽然知道杜氏欠了大部分赌债的是叫什么什么坊,为了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她还是一家一家进去问了,有的赌坊不透露丝毫,有的给了钱便能给问,若是到最后找不到那家赌坊,她只好明天再跑一趟,多给些好处给那些不愿松口的赌坊。
      她刚进一家叫元庆居的赌坊,便被人拉到一边,她扭头去看,竟是……潘太师!
      潘太师一直走在她身后,只用言语低声告诉她如何走,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人群上了元庆居二楼,里面似乎别有洞天,这里竟是一片更大的赌场,看起来这家赌场倒是比之前几家规模都大许多,就连筹码也更高,里头一个个赌徒都赌红了眼,输到血本无归的那一方恨不得拿命做赌注。
      “左边第二张赌桌后面有个门,往那儿走进去。”潘太师继续道。
      阿玿朝那方向看去,果真有扇还算精致的门,快步推门而入,竟是个楼梯,是通向另一间屋子的。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那只是为了掩盖这个楼梯而建的,因为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下了楼梯又看到一扇门,推门出去便是市集了。
      潘太师这才缓缓与她并肩走,阿玿没问他去哪,只是跟着,从方才遇到太师起,阿玿就没能说上话。他们来到赌坊转角的一家小茶楼,阿玿正觉着渴,连灌了两杯水,见太师并没有准备解释什么,便急急开口问道:“太师怎会在此?”
      潘太师不紧不慢答道:“我是一路跟你来的。”阿玿不解,他又道:“我看见有人跟踪你,便想着帮你甩了他,刚刚那家赌坊的东家我恰巧比较熟悉,而且人多眼杂,比你前几个去的赌坊更能甩掉那人。”
      阿玿细细思索着为何会有人跟踪她,是谁要知道她的行踪,她知道如今自己在都城中被许多人注视着,府中也不安宁,可谓是内忧外患,过了许久才回道:“多谢太师相助。”
      潘太师看出了她的疑惑,问道:“方便说说你是否牵连到什么事了么?”
      阿玿轻笑:“劳太师费心了,并没有什么事。”
      “若有事尽管告诉我,其实昨日我在街市上瞧见了你……我能明白你在许家的处境。即使你不说究竟是何事,好歹师生一场,我会尽量帮你。”
      阿玿粲然:“好,先谢过太师。”随即又有些微怔,他说,他明白她在许家的处境?他是如何得知?
      “太师如何明白我的处境?”她不经意问道,微微一笑。
      “若非有些强于常人的本事,以我的资历如何能成为太子太师兼太傅?皇上虽是个独断的人,可他的独断当然不包括把太子托付给他信不过的人,所以我必然是有能让皇上信任的能力,而这个能力或许也能帮到你。如果你是为了查什么事而来的赌坊,我正好可以帮上忙,说吧,你接下来要去哪一家。”
      阿玿其实不大愿意麻烦潘太师,毕竟师生一场是得幸于宋添锦,此外也没别的交情。即使同在宫中时,也只是平日听他讲课,讲完课后也不再有交集,他到底只是太子的老师,太子伴读,尤其是女伴读实在算不上什么。
      可跟踪的那人确实唬住她了,八成是与杜氏有关。
      不比在宫中与那些娘娘较量,此刻她在明,人家在暗。
      她既然要查别人的勾当,底细全被人知道了去行动便也没意义了。她决心就麻烦潘太师仅此一次,他日必定偿还这份人情。
      她也不再废话,直截了当:“元博坊。”
      潘太师在桌上放了茶钱,透过窗子朝街上四处看了两眼,带着阿玿从茶楼后门走了出去,专挑人多的铺子经过,能走小巷就不走大道,阿玿是女子,也不常走这么多路,已觉着十分喘,强撑着跟上潘太师的步伐,也不知又走了多久,不知不觉走进又一个小门,进去又是一番天地,不如先前元庆居华丽,可赌客却要多上许多,隔壁就是一家秦楼楚馆,阿玿看见有赌客就搂着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小门进来,潘太师伸手遮住她的双眼:“赌博不雅,见见也无妨,可□□之事你还是不要看了。”
      虽说没有直接的接触,她还是感觉到了他手掌的温热,倒是果真为人师表,很守礼节,但阿玿并不习惯,闭上眼后退两步,直到太师说他们走了,这才睁开眼继续向前。
      阿玿坐在赌坊单独的小隔间里,潘太师像是替她筹备好了一切,不疾不徐道:“你先在这歇着,我去叫这里管事的来。”
      不愧是太师,她还未来得及好好打量这个隔间便有人进来了,见到她便客气道:“见过姑娘,潘公子吩咐过了,小人一定好好配合姑娘办事。”
      “他人呢?”阿玿见他后面没有跟了人,疑惑道。
      “潘公子说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阿玿心中反而松了口气,他帮到这就够了,这样她负担的不会太重。
      “帮我查个人。”
      管事的慷慨道:“姑娘尽管开口。”
      太师细心,将管事的叫去见阿玿的同时也已经让管事吩咐人去把各地上交的账簿都找出来了。
      杜氏这些年确实一直是在元博坊赌的钱,一天没落下过。可他不光没有在赌坊赢到过大笔的钱,反倒总是大把大把地输,却又总能及时还上。
      那他这些年既没有实实在在做过生意,也没有向许家再要过钱,那么他用来还赌债的必定是……她对许隆与阮氏的疑虑更深了。
      又有一人走进来在管事的耳边低语,管事听过之后福身,道:“小的失陪,有急事还需处理,姑娘请便。”
      阿玿点点头,坐着理了会儿思绪,其实猫腻一直存在,现在她找到了杜氏这个突破口,那就相对好办一些了,她起身准备从来时的小门离开,又撞上了带着衣衫不整的女子冲撞进来的赌客,阿玿闪身擦过,别开眼,管事的却又追了上来。
      “姑娘留步!”
      “刚刚有个自称尚书府夫人的奴才的,花了重金要保一个消息。”管事的宽慰道;“姑娘放心,小的只是只会您一声。潘太师走之前也吩咐了这事,说若是有其他人找上门来,大可不必理会,您且安心。”
      杜氏!必定是他们察觉到自己在查此事了!
      不过她倒是还有些好奇,杜氏既已亮出尚书府这座大山,潘太师竟有如此大的本事,让这么一个大赌坊听命于他一个太师而毫不畏惧尚书府。只胡思乱想了片刻,阿玿便继续思索着,她也不想管那闲事,她自己的家事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呢。
      回府的路上她也一直在想她应该怎么才能让杜氏供认一切呢?若是杜氏供认一切了,她接着又该怎么做呢?报官还是告到皇上面前去?最终是将他们二人送进大牢关一辈子,痛苦一辈子?还是要他们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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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202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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