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琼

作者:城西有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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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尚书府张灯结彩,许家长女从宫里回来了,十年的太子伴读,即使未曾受封,地位也是寻常贵族女子难以企及的。何况及笄礼又是在皇宫大操大办的,堪比公主的排场,女宾又是皇后和最得宠的淳贵妃,多么可遇不可求的福缘啊。
      只是,那齐舟不仅受了封领了赏,还分到了实差,反观阿玿,除了及笄礼和丰厚的赏赐,此外什么都没有,这便引得众人纷纷猜想,说这许家长女八成已是内定的太子妃,只等太子回来便要赐婚了。
      与此同时,那些家中有已出阁或即将出阁女儿的都比往常更殷切地向皇后示好,谁都知道只要这位太子还在,将来一定是天子,现在的太子妃将来就会是一国之母,在太子妃之位真正落到阿玿头上之前,谁都想着赶紧再争上一争。
      阿玿坐在轿上听着外头嘈杂的议论声,只有几个词传到她耳中,什么“尚书府长女”“唯一的女伴读”“未来的太子妃”“青梅竹马”“及笄礼”,诸如此类。阿玿左耳进右耳出,全然没有心思去分辨他们在说什么,她此刻满心烦闷得很,她不想回尚书府,既不想面对府里那一家人,也忧心母亲去世的真相会在她意料之外。
      十年过去了,当初的一幅幅场景她已然忘却大半,只记得那时的自己日日以泪洗面,满心都是再也见不到母亲的绝望。也记得淳贵妃一次次叫她寻真相,报仇。
      “小姐,奴婢扶您下车。”与前两次回府时不同,这一次竟特地安排了婢女迎她。
      他们只看到了表面的热闹,只有阿玿知道,实际这尚书府门内毫无喜气,欢迎的架势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阿玿看着眼前的尚书府只感陌生,她本来就对尚书府一点也不熟悉,毕竟那么小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又多年未回。里面没有一样属于她的东西,甚至有很少一些她曾经熟悉的事物也在母亲走后大变了模样,是尚书府的新主母阮氏要求的,唯有她的梅园一直空置着无人进过,这一次分配到她院中的婢女们又换了一批。
      阿玿最喜欢做的就是发呆,在茯苓小筑发呆,在红鲤池边发呆,甚至是太师讲课时也没少发呆,在庄子上没事做的时候还是独自发呆。如今回了尚书府,依旧是在自己屋子里发着呆,想到以后要常住在这里就不知所措。
      她还是先去庄子上散散心再做打算吧,在庄子上就好像有母亲陪着,她总能变得安心。
      去找管家的时候碰见阿繁也在那儿,听见阿玿问许隆何时回府,阿繁抢着答道:“大小姐,大人最近有些忙,怕是要晚膳过后才能回府了,待老爷回来时我差人告知您一声。”说完便扭着腰肢离去了,阿玿瞧她满面春光的,日子定是顺风顺水的。
      九年前,阿繁才刚成为阮氏院里的红人,从管家口中得知,她如今竟已是在书房伺候的了,并且同青鸾一样被阮氏送到了许隆的床上,做了个通房,只是没有青鸾那么春风得意,还尚未被抬为姨娘。
      阿玿随意用了些晚膳后便早早去许隆的必经之路上等,直到夜色渐浓,许隆才回来,却已是烂醉如泥由两个小厮架着回来的,管家见到她,冲她使了个眼色,道:“今日大人喝得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您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初入宫的那个夜晚,她在赵嬷嬷的陪伴下安然入睡,可今夜初回府却是独自辗转难眠。
      次日一早就赶在许隆出去之前去书房找了他,阿繁刚送了茶水过去,退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同样带着茶水过去的阮氏。
      阿繁只微微作揖便离去了,阮氏望着她的身影,意味深长。
      章妈妈轻声骂道:“这妮子,才得意几日便不把您放在眼里了。还只是个低贱的通房,竟学起了主母的做派,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阮氏进去之后,便将阿繁端的那碗茶水从许隆手中夺下递给章妈妈,将自己带来的那碗递给许隆,一言不发便走了,许隆摸不着头脑,但昨夜实在没管住嘴,现下还是头疼欲裂,没有精力想其他的。
      书房就剩许隆和阿玿了,许隆扶着额断断续续说道:“今晚家宴,你准备一下,我宴请了些亲友、同僚,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你可别给我尚书府丢脸。”
      她并没在意许隆说了什么,家宴与她何干,但不得不低头配合。
      见许隆不再继续说话,她这才缓缓开口,说想要去庄子上看看母亲。
      没想到许隆却不似那年那样爽快,而是拍桌大怒。
      “从前你一回来就往庄子上去,我理解,你想念你母亲,你总想多去陪陪她,可你这几年光去了庄子,家都没着几回,你让外人怎么想?往日还都好说,可如今你这古往今来唯一的女太子伴读在宫中大张旗鼓办了及笄礼,又声势浩大回了府,全都城的眼睛都盯着咱们尚书府呢!现在刚回来又说要去庄子上,那我尚书府不得被人指手画脚,说我许隆苛待长女?从今以后,除非你母亲忌日,否则你也别想去庄子上住了,我会让下人好好伺候你的,你是我女儿,我还能让你委屈了不成?”阿玿只问了一句,许隆便辞严义正地如是说了一大堆。
      一听到“委屈”二字,阿玿倒是开始真的感到委屈了,她想争辩着什么,却还是梗着憋了回去,垂着头道:“女儿知道了,女儿就在府里好好呆着,定不给父亲添麻烦。”
      母亲出事时的悲伤、绝望、无力在此时被无限放大扩散开来。
      她刚学会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学会的就是“爹爹”,她从刚会说话一直这么叫到她进宫,进宫后第一次回家便改成了“父亲”。那次她原本想叫“爹爹”的,可他的小女儿一直缠在他的身边爹爹长爹爹短。
      阿玿没等许隆有其他回应便转身出了书房,许隆似乎看见了女儿泛红的眼眶,除了叹气再没有别的反应,转而开始思量家宴的事。
      家宴是必须准备的,还要办得人尽皆知。
      他并没有什么野心,尚书之位就已经满足他了,唯一的不甘便是对于这个尚书之位心中有愧,便一直想多做出些实绩证明自己,好在那一件治理流沙之功便让他心安理地坐稳了这个位子。
      然而之后他再没有一件像那样的功绩,加之混迹官场多年,他明白尚书之位便已足够,再往上,于他而言便是高处不胜寒了。
      皇城中多的是人盯着尚书府,许隆只后悔当初怎么就放她进了宫,如今招来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原本他那个年纪成了尚书就够招人妒的了,他好不容易在官场上运筹帷幄,在同僚之间周旋着,如今阿玿的身份实在是难办。
      他当初想着只要看不见阿玿,他和阮氏会心安一些,便未曾反对她进宫,也放任她呆在庄子上,可现在只要阿玿出了什么错,他也会连带着遭殃,他也许会回到从前潦倒的光景,也许会死,连累满门。他不想让阮氏和许丝受苦,他想为她们母女守住如今的富贵。他可以不继续向上爬,但绝不能往下掉。

      阿玿生着闷气,难得想去花园坐一坐,好巧不巧碰见了奶娘。以前是她的奶娘,现在是许丝的。
      联想到母亲离世时奶娘听了许隆的吩咐将她带到自己的屋子里不让自己陪在母亲身边,现在又在阮氏这里得了好,难免让阿玿心生不悦,加上方才收的委屈,哂笑道:“奶娘,这些年可好?”
      奶娘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战战兢兢回话道:“让大小姐记挂了,奴婢一个下人能有什么好与不好的,主子们好奴婢便是好的,大小姐平安康健,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想知道本小姐是否平安康健,你怎的不来亲自探望探望呢?”阿玿打量着这个老熟人,想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一进府便来了自己院子,可关键时刻却站在了许隆与阮氏那边,若说当时她不敢违抗许隆的命令,可后来竟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甚至是她大病、入宫、回府,都没再见过她。
      若换做是嬷嬷,定不会如此。
      奶娘眼珠子一转:“奴婢只是忙,先些年您回府的时候奴婢也没机会见着您。最近又都在张罗着准备各种缎子呢,二小姐房里的被子、床罩,还有寝衣都得换了,还有······”
      阿玿蹙眉,到底是没机会见还是故意避着不见只有奶娘自己知道,她可没工夫听奶娘废话,冷哼道:“奶娘真是忠心耿耿,从前唯我父亲是从,现在一心一意照顾起了二小姐,尚书府有了你这样的忠仆真是三生得幸啊。”
      奶娘脸色微变,有些慌张,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大小姐莫不是还记恨当年的事?”
      “记得,奶娘的忠心阿玿可不敢忘!”阿玿刻意去捕捉奶娘躲闪的目光,她就是要让奶娘在她面前难堪。
      可阿玿终究不是恶人,看着奶娘满脸的窘迫,还是心软了,转身不再看她,道:“罢了,当年的事说到底是怨不得你,可你终归是欠我的!”
      奶娘见她有所松口,立马又想着见缝插针想要巴结阿玿,毕竟太子伴读的身份摆在这,何况还有可能成为太子妃。尚书府的其他人只会看尚书大人和尚书夫人的脸色,对大小姐不冷不热的,她可不能放走这大好的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即使有过嫌隙,只要能重塑个好印象,再取得信任,嫌隙也能成为心腹。别的人不是看不见阿玿的身份和奖励啊,可顶多只有巴结阿玿的贼心,却没有奶娘这样的贼胆。
      奶娘赔笑道:“大小姐从前最爱吃酥炸腰果,哪日奴婢再为大小姐做了送去。”
      若是奶娘此时恹恹离去,阿玿定不会再为难她。
      可她脸皮居然这样厚,阿玿冷着脸道:“奶娘已经替二小姐尽心尽力,哪敢让奶娘再为我费心呢。”
      看着奶娘又变得一脸惶恐,阿玿又道:“本小姐倒是现在就想尝尝。”
      奶娘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绸缎,想着只是拿去给二小姐看一眼,费不了多少时间,便爽快应了下来。
      兰园中,许丝正坐着树底下插花,地上摆了数十盆,有她平日里买回来的,也有她刚插好的,比对一番,对自己甚是满意。
      奶娘拿着绸缎递到她面前:“小姐,这缎子不错,奴婢觉着用来做寝衣挺好。”许丝放下剪子摸了摸,满意道:“好,就拿它做寝衣吧。”
      “那奴婢就拿去找绣娘做了。”奶娘喜笑颜开,盘算着马上就去做那酥炸腰果。
      她走出许丝屋子后吁了口气,一路小跑去送绸缎,简单交代了几句又马上赶着去厨房。
      阿玿是被酥炸腰果的香味从睡梦中勾回来的,她一睁眼便看到奶娘将那盘腰果轻轻放在桌上,竟瞬时没了食欲。
      见她起身,奶娘连上前殷勤道:“大小姐先趁热吃那腰果,奴婢给您理理被褥。”
      阿玿闻言皱了皱眉,摆手道:“不用了。”
      可奶娘视若无睹,阿玿沉了脸,用手随便捡了粒腰果放在嘴里,是很好吃,香脆可口还不腻,可做这个的人她却甚是反感,抬手掀翻了盘子。
      “啪——”腰果散了一地,碧色的小盘也四分五裂,奶娘惊得猛地跪在了地上,试探道:“是奴婢做的不合大小姐的口味?还是……”
      阿玿厉声打断:“我之所以不怪你当年的事,只因我将你当作我父亲的一条忠犬,我体谅你无法违背他的意思,可你现在的殷勤谄媚着实让我恶心,让我觉得你不是忠心,而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那我对你的宽容也是没有意义的了。”
      “大小姐饶命,奴婢当年是奉老爷的指示将您关在房中,也是怕您忧伤过度啊,现在……现在奴婢知错了,只是想……”
      阿玿失了耐心,不再保持理智:“从今往后你离我远一些,对你我不想讲什么道理,你须得时刻记着是你阻拦了我与母亲见最后一面,作为我的奶娘也没有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你要一直对我怀着愧疚,还要有畏惧,因为哪天你惹得我心情不好了,便随时与你算账。”
      “大小姐!大小姐!”奶娘克制着力道磕起了头,却更令阿玿厌恶,厉声呵斥道:“滚!”
      奶娘寻了时机退下了,她也知道适可而止。
      新派来伺候阿玿的两个小婢女听见有碎了东西的声音便进来打扫屋子,因而也听见了阿玿的话。
      原听说这个大小姐在府中不受重视,并不放在眼里,没想到第一日相处便看到了她发脾气的样子,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尽量蹑手蹑脚地打扫,抬头见阿玿沉着的脸,更加不敢多做停留,简单得收拾了一番便小心翼翼得退出去掩上了门。
      阿玿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只觉冷清,这明明是她的家,却冷得像坟墓,冰得像牢笼。
      泪水淌满了脸,她弓着身子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臂弯中抽噎,她不敢放声大哭,她不想这里的人知道她的情绪,不想让别人了解她分毫。她在宫中的这些年里给自己织了张网,不是用来捕食,只用来隔绝外物。
      她真希望赵嬷嬷可以陪她出宫,可在她出宫之际赵嬷嬷恰好染了风寒,她也不忍心让嬷嬷跟着自己奔波,嬷嬷年岁已高,也该享福了。
      待过段时日,找个理由回宫看望嬷嬷吧。她给自己铺设起了念想,这样在府中的日子也容易熬过去一些。
      这么想着,便给嬷嬷写起了信,问候嬷嬷身体是否好些了,担心嬷嬷为了安慰自己不会说实话,她准备偷偷塞些银钱托那传信的小宫女替她探探。
      不一会儿便有不知哪个院子的婢女来催她换衣裳,说宾客们快到了。
      说是庆贺阿玿回府的家宴,其实与阿玿并无太大关系,只像寻常的同僚聚餐一样,是许隆用来与人维持交际关系的垫脚石罢了。
      阿玿走到前厅,许隆正听人恭维着他养出了两个好女儿,一个在宫中长大,有着无限荣光,另一个大方得体,在都城贵女圈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见阿玿来了,许隆难得装出慈父的样子与她说话:“阿玿,快来见过各位大人,都是与为父交好的,大可直接喊叔叔伯伯。”
      座上宾们都笑意吟吟看着她,仿佛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阿玿低头不去看他们的表情,行了一番周全的礼,便退去了一边。紧接着婢女就来请宾客们前去上坐,许隆便带着一行人走了,没再与阿玿说什么。显然,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个好女儿在一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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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202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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