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克妻皇帝

作者:山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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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花烛


      第二日三月十六,便是燕侯亲迎的日子。

      一大早,外头的街道便已清扫干净,郑府大门洞开,处处红绸高挂,喜气难掩,外头厅堂更是挤满了郑家远近的亲戚们,不论真心假意,面上皆是一派和气。

      宋之拂这处,一屋子的宫里来的仆婢将她团团围住,簇拥着沐浴梳头。

      只见少女如出水芙蓉,亭亭而立,身量匀称,双臂舒展,越显四肢纤长,身段玲珑;巴掌大的俏脸因水汽熏蒸,浮起粉霞,琼鼻朱唇,目如点漆,娇而俏,柔而媚,风姿楚楚,饶是周遭见惯宫廷美人的仆婢都不禁直了眼。

      擦干身,绞干发,一袭火红丝绸对襟曳地大衫,两条深青织金缀珠凤纹霞帔,配以珠翠金凤九翟冠,娇柔少女立时变得端丽华贵。

      吉时将至,老夫人双目含泪,望着盈盈拜别的宋之拂,哽咽许久方低声嘱咐道:“我的心肝儿,到了燕地也要常往家中报信,咱们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族,到底也是世代官宦,若受了委屈抑或短了吃穿,千万不必太过忍气吞声。若是将来……你舅父到底也在朝堂上说得上话,我断会令他保全你……”

      宋之拂亦含泪点头,一一应了。她心知老夫人未说出口的话,便是将来燕侯倒了,便让舅父向陛下求情说,勿连累她这个燕侯夫人。

      郑承义与林氏坐在一旁,面上讪讪,不敢开口。幸而此时有女官入内,言吉时已到,二人方故作心疼状,示意她快些出门。

      循礼,燕侯当亲迎。

      宋之拂行至厅堂处,便见众人目光皆望着门外一处。府门外仪仗逶迤,大乐吹奏,喧闹不已。

      她抬眸望去,便远远瞧见一男子,手持玉圭,顶九毓冕,青衣纁裳,大带玉佩,一副亲王冕服,立于高大华丽的迎亲彩车之上,正是已降为燕侯的慕容檀。

      慕容檀身形颀长,肩背宽阔,气宇轩昂,轮廓深邃如刀刻,眉目俊朗似星辰,虽非凶神恶煞之徒,却有英武不凡之气,不愧为边疆沙场上真刀实枪磨砺过的。

      他自彩车上步下,穿过重重人群,渐渐靠近,最终于两步外驻足,向她伸手。

      许是燕侯身上有不同其他金陵王孙公子的肃然之气,周遭围作一团的人们竟不约而同噤声,数十只眼睛齐刷刷望着二人。

      宋之拂只觉一颗心砰砰跳着喘不过气,双颊绯红,大着胆子抬眼直视慕容檀,方才远远的未能瞧见他面容,此刻但见他薄唇紧抿,不辨喜怒,只那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未见一丝喜悦。

      她些微悸动的心渐渐凉下,原本如小鹿乱撞,此刻已静如止水。

      强扭的瓜不甜,强牵的姻缘更是苦不堪言。更何况,御史言官之女,那是新皇给燕侯上的一道枷锁。

      如此一桩婚事,有几人真心祝福?

      她低下眉眼,静静伸手放入慕容檀带着薄茧的掌中,随他步出厅堂,踏出大门,最后在司礼官高呼下跨上凤轿。

      这一路上,亲王仪仗逶迤,大乐连绵不绝,声势浩大,看来新皇给足了燕侯脸面,然众人皆心知肚明,这只怕是皇帝最后的恩惠,便如上断头台前的最后一顿饱餐,天家的儿女亲情向来脆弱不堪。

      燕侯之国就藩已近十年,原金陵燕王府规制甚小,又年久失修,因婚仪在此,才匆忙重整装点。

      一行人至王府时,王与妃座已升,其余观礼者也皆列座两侧,翘首望着洞开的大门。

      人人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如此可怜,配给燕侯这般穷途末路的天煞孤星,尤其想知道,这位新妇能否摆脱过去三位王妃的命运,过得去这洞房花烛之夜。

      仪仗,彩车并凤轿入府,司礼女官掀开凤轿帘,将宋之拂引至慕容檀身侧。

      前方列座人群的嘈杂议论之声已然传入耳中,慕容檀面上却依旧波澜不兴,仿佛对旁人的议论全不挂怀。

      宋之拂也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教养出的女儿,虽未见过此等婚仪场面,到底前世也曾身为皇妃,面对四面八方或好奇,或窥伺,或嘲讽的目光与议论,只垂眸深吸一口气,平缓心绪,再抬头时,已是面露微笑,端华殊丽,风姿绰约,昂首挺胸的跟在慕容檀身侧,缓缓步入厅内。

      慕容檀此时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新妇,于人群瞩目,议论纷纷中能面不改色,倒是令人刮目,只可惜了出身……

      却说厅内众人,自二人入内便渐渐止了声,只将目光都放在这二人身上。郑承义入京不久,众人原未听过关于郑家姑娘的传闻,如今一瞧,当真是颜色姝丽,华彩照人,更可叹——天妒红颜……

      堂内王与妃拜位已就,司礼官引二人至,慕容檀两拜,宋之拂四拜,礼毕后入座,于众人目光中取金爵盏饮合卺酒,便算礼成。

      一众婢女簇拥着宋之拂,将她送入寝房,直至她端坐于床上,有婢子入前厅报“夫人已安坐”,众人方大大松口气——总算这第四位新娘平安入了洞房。

      慕容檀微微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今夜的第一抹笑意,一面接受四方祝福,一面举起酒樽与人同饮。

      ……

      却说宋之拂入了寝房,便由婢子们搀扶着坐在床塌边静候。

      这间屋子陈旧而朴素,却洒扫得一尘不染,一道六折漆边彩绘描金江海流云屏风将屋子隔成内外两室,外室设案几座椅与博古架,内室置黄花梨蝠云描金四柱架子床,红烛罗帐旁是漆木圆桌,墙侧有妆台并银锤揲牡丹团花芝草纹镜台。

      宋之拂举目四望,才觉一身衣物饰品沉重不堪,令她肩颈酸痛不已。

      乳母孙嬷嬷遣走周遭婢子,令陪嫁侍婢柳儿将屋里的门窗都小心关上,方到床边怜爱的替宋之拂卸下妆面配饰,除下大衫霞帔,将她如小儿般搂在怀里,轻拍着她背道:“可千万不能教那龙凤烛熄灭,咱讨个好彩头吧,横竖燕侯要削爵断头,姑娘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

      宋之拂闻言暗自苦笑,人人皆以为燕侯已至末路,孰料他日后靖难成功,荣登大宝。她哪里能不委屈自己?分明该趁着他此刻落难,时时讨好,日后方能求一条活路。

      只是瞧慕容檀方才模样,怕是难了……

      摇曳烛光映得室内一片昏黄,宋之拂只觉困顿,孙嬷嬷疼惜她,令柳儿在屋外候着,自己则哄着她小憩。

      然少顷,柳儿便叩门轻声道:“姑娘,有女官至。”

      只见女官手持木底红绸托盘,携左右二女使,穿过长廊至喜房外,未待宋之拂出见,便朗声道:“燕侯大婚,太常寺卿齐大人之妻许夫人特赠薄礼一份,请夫人笑纳。”言毕,将托盘递入柳儿手中,不待旁人言语便匆匆离去。

      宋之拂心头浮起疑云,赠何礼,须得趁此时送入喜房来?

      待柳儿端着托盘入内呈上,她伸手揭开表面绸缎,便见盘上只一叠素纸,封、底皆有折,正是臣子们上疏皇帝的题本。

      宋之拂顿生出不好的预感,若非她上辈子曾侍奉慕容允绪三年,根本不会识得此物。

      她抬手取下翻看,越看脸色越凝重,红润的面颊也泛起一丝白。

      柳儿与孙嬷嬷皆不知何故,正待要问,却听外间忽而喧闹,嘈杂脚步声,宾客笑闹声不断逼近,原是宾客们吃多了酒,簇拥着慕容檀要来闹房。

      孙嬷嬷气道:“都是乡野民间的风俗,怎王公贵族之家也能容人如此放肆?”闹房原是民间风俗,金陵城中但凡公侯官宦之家的婚仪,皆遵规守礼,燕侯是虽已降爵,到底仍是先帝亲子,如此戏弄,为免失分寸,且闹房原便叫“戏妇”,皆是戏弄新妇,多教妇人难堪罢了。

      宋之拂心中已然有数,宾客闹房,连同她手上这份“薄礼”,八成皆是新帝慕容允绪授意。

      那题本分明是去岁她舅父郑承义所书,其对燕侯近来“罪状”大书特书,谏言皇帝裁撤藩王。大臣的奏疏,除了慕容允绪,哪还有旁人敢动?而太常寺卿齐澄,更是曾经的东宫伴读,如今的天子亲信。

      题本方至,闹房宾客便至,当真蹊跷。

      慕容允绪此人,自来面上和煦如春风,行止循规蹈矩,驭下宽和敦厚,实则疑心甚重,更兼优柔寡断,小心谨慎,从不敢授人以柄,便如削藩之事,都借由旁人之口说出。今日此举,必然也为着敲打燕侯。

      眼见嬉笑的众人就要至门边,宋之拂无暇多想,只慌忙将手中题本塞至被枕下。方垂首坐回床边,作端柔羞涩状,那一众人便至门边。

      慕容檀面色泛红,眼神涣散,脚步不稳,显然已被宾客灌了许多酒。他被簇拥在中间,头一个跨进喜房,绕过屏风时,竟是一个趔趄,直往床边扑来。

      宋之拂赶紧侧身让开,又忽而想起周遭无数双眼睛,便伸手搀扶住他。二人靠得极近,她能清晰的瞧见他浓黑的双眉,直挺的鼻梁,以及深邃眼眸里,除却厌烦与不耐,竟还有一闪而逝的喜色。

      他怎会有喜色?

      她有一瞬恍神,只是旁人爆发的哄笑声却将她惊醒:“燕侯和新妇这是等不及了吧!”

      这些人口无遮拦,令宋之拂羞赧难挡,不敢抬眼,只侧过身下意识躲在慕容檀宽大身躯之后。

      今日来闹房的皆是金陵城中的二世祖,日日勾栏瓦舍里厮混,惯是没羞没臊的,自然不肯就此放过戏弄如此美人的机会。

      慕容檀已是耐心耗尽,当着众人的面将宋之拂横抱起,沉声道:“天色已晚,诸君请自散吧。”说罢,歪歪斜斜带着怀中夫人一同跌进床内,再一伸手,将床边火红的帷幔放下,将大床内外隔开。

      宾客们想不到燕侯这般豁得开,笑得越发放肆,脚步却不敢再前移,新婚床笫,旁人可不敢踏足。

      再说床塌内的宋之拂,被慕容檀这般一抱,再困在这方寸之地,不由心慌意乱,大气不敢喘,生怕他有旁的举动。

      好在慕容檀已然困倦,人群未散,喧闹仍在,便倒在枕上要睡去。

      宋之拂屏息片刻,狂跳的心刚平静下来,却见慕容檀双眉紧蹙,似是十分不适的动了动,倏然睁开眼,混沌道:“何物这样膈人?”说着,便伸手在被衾下胡乱摸索起来。

      原来是喜床之下撒的枣儿、花生等物膈到他了。

      眼见他的手靠近枕下,宋之拂的心再度砰砰跳起来,方要阻止他,便见他已从枕下将她方才情急下藏的题本取出。

      外头的人仍旧未散,床塌间的方寸之地却仿如寂静无声。

      “夫君……”她声如蚊蚋,脑中一片空白。

      慕容檀双眉色越发皱起,他撑着眼打开这叠素纸,却一下被题本中的内容震得瞬间清醒,原本尚算柔和的俊容一下紧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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