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命

　　先前齐氏收拾行李恰好叫王氏撞见，一问才晓得她找了份工，是去点心铺里做掌柜的。只这模模糊糊的一句话，王氏当时躺榻上还寻思，一月二两，除去两个赔钱丫头的，其余不都进她的肚子？再加上她还有京城里头送来的补贴，每回偷偷去拿，齐氏自然是不知道。

　　搁外头做工，不在家吃住，这么天大的好事王氏想想睡觉都能笑醒。可没多久，大妞不跟家里待着，二妞那绣活也搁置不做，几次听墙角才得知俩丫头上啥觅春斋寻她娘。

　　王氏把持老庄家数十年，能眼看着齐氏飞到自个头上？自是不能，遂今早她等齐氏走后没多久就去到城南，路过觅春斋的时候瞧门口挂块牌子，说甚有事休歇几日，没放具体开门时间。

　　铺门口还有几个员外家的小厮聚在一块正谈事。

　　王氏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松花酿酒那叫一个贵啊，好家伙一纸皮包下去就是五六两银子，我家老爷上回去京城里办事儿吃着也没这个价的点心。”

　　“那你咋还来呢？”

　　“……这不老爷吃一回忘不掉那个味儿么？荣庆那头做的不像样，老爷夫人俱是吃了吐。偏觅春斋那东家矫情，一天只做一锅，不赶早哪还有的剩。你也为这来的？”

　　“那不是，咱家少爷来年开蒙，正巧听州学里头好几个夫子爱吃那春水煎茶，老爷吩咐买几斤送过去，先博个面子情。”

　　后头聊得什么，王氏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记住两句。一纸皮的糕点约莫一斤吧，这就要五六两？州学里头夫子都爱吃？这一天就是做一锅，也不少赚头啊。

　　这么赚钱的铺子，齐氏做掌柜的当真一个月二两银子？

　　王氏生出怀疑，觉着齐氏背着她藏私，鬼使神差地往城南后头的胡同走去，走到了地方，她不认路，有人问她是不来寻人的。

　　寻人？对啊，一早大妞二妞可不都没了？

　　王氏想起这茬，将原本就酝酿好的话又一番添油加醋说出来，一个胡同口不算完，连带着又蹿了好几条巷子。

　　她图个啥？最早是想把大妞二妞带回去，咋的也要把齐氏捏在手心里。可听说觅春斋挣钱，她立马转了想法，要银子，先前说一两还是轻的，反正她家大妞确是搁那铺里头帮忙，这事儿就得好好说道说道。

　　可这些想法在周宜宁那几句话说出口后，瞬间碎得渣都不剩。

　　这是真的？王氏小声地自言自语说咋可能教大妞做点心，吃饭的手艺谁不传家里还往外抖擞的？说到这她猛地转头看向大妞，问她是不是真的。

　　大妞揉着下腹，抬起头：“周姐姐确是手把手教了，就是我愚笨，只学会两样。”

　　王氏眼前一黑差点往后仰倒，两样？这要是自家开个作坊往外头卖，不多说，一样卖个二两银子，她不就是躺在榻上数钱？

　　可之前她不知道啊！

　　眼下闹得这么僵，大妞还能去学不？齐氏一个月还能拿二两银子回来么？

　　王氏被刺激的话都说不明白，磕磕巴巴说她先前也不知道啊。

　　杨氏终于忍不下去，直接用口水喷王氏一脸：“不知道也不晓得找人问问？上下牙一磕就来胡咧咧，这么能耐你咋不去说书？整天使唤儿媳，她替你儿守寡顶着家门奉养你个老货还养个祸害出来了？见天说自个有病，谁家患病的能下这么大力气当外人面打儿媳踢孙女？”

　　大妞走到近前，杨氏见她袖子上沾了灰扑扑的脚印，一撸袖子就看见一片青黑，显然是踢得狠了。

　　周围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气，谁家不教训毛孩子？但也没见能打成这样的，这真是亲孙女？

　　杨氏回过头刚准备再骂几句，眼角却扫到一团黑影，是齐氏朝王氏冲了过去。

　　拳头还没挨着肉，齐氏被不知何时赶到的汤勇给束住手脚，即便这样还乱踢乱挥，一脸疯魔，双眼里尽是血丝，死死盯着王氏。

　　汤勇架着齐氏走过来，周宜宁看着她一脸恨意却松了口气，真要让王氏见血，今儿的事反倒不好处置。

　　周宜宁拍拍齐氏的后背，轻声问，如果以后齐氏大妞留在铺里，自不会面对这些，可要是二妞独自在老宅里被这样拳打脚踢又不敢来找，她会不会后悔？

　　齐氏歇斯底里地喊：“她敢！老虔婆，你敢动大妞二妞一下试试！”

　　王氏被这声震得一颤，彻底被吓着了，哪见过齐氏这样？只要汤勇那边稍稍卸力，她就怕齐氏会冲上来。齐氏这是疯了！大秦哪个儿媳敢这样对婆婆的，不孝这是不孝啊。

　　围观的人纷纷劝齐氏冷静点，这没得跟婆母红脸的，以后让老太太注意些，别这么欺负孙女就得了，一家人撕破脸还有什么日子好过？

　　一声声的斥责传到齐氏耳朵里，她反倒理智了，脑袋里残存的一丝清醒告诉她，老庄家待不得，不但她要走，大妞二妞也不能留。再留下去，苦了她自个不算，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

　　齐氏呼吸渐渐平稳，汤勇在周宜宁的示意下解了桎梏。

　　这会儿没人说话，汤勇才有空抬头看对面的王氏，只一瞬，眉头跟着皱起来，他低声问齐氏一句话，得了答案，整张脸俱是震惊的。

　　齐氏只随意答完心思就飘到大妞身上，忙走过去问她身上哪疼，要不要紧，摸着她的小脸，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流。

　　周宜宁注意到汤勇不大对劲，问他怎么。

　　汤勇犹疑不定，走到周宜宁身边，问：“这王氏的儿子，是不是叫庄一贤，字友言？”

　　“字我不清楚，确是叫庄一贤没错。”

　　得了答案，汤勇敢肯定了，他说不对啊：“庄一贤四年前就中了同进士，区区贫寒学子出身还和孟家小姐成了亲，在当时京城里可是美谈一桩。”

　　周宜宁一愣，很快回过神，问他几个细节。

　　“主子，你问的这几件事我只知道两个，一个庄一贤确说自己尚未成婚，遂孟家那恰好守寡的小姐才低嫁了。二是当年翰林院有人说他不敬孝道，靠着孟家关系留在京城却不将父母接去，庄一贤说他去信给他娘，可他娘托人传话说不想动弹，每月寄银子回去便是。后头拉出来驿馆送信的，把这事儿坐实了才消停。”

　　周宜宁听完算是明白来龙去脉，她又问孟家是什么情况，得知是个三品大员，沉默了会儿，让汤勇别再齐氏面前提这事儿，而后与杨氏说了些什么，才走到齐氏身边。

　　齐氏早前喊叫太过，嗓子早哑得又低又碎，这会儿向周宜宁道过谢，抱着大妞的手紧了紧：“大妞，是娘没用，你，你能原谅娘不？”

　　大妞泣不成声，连说愿意。

　　齐氏听得这话像有了主心骨，她抹掉脸上的泪，扶着大妞站起来。

　　她低着头：“东家，能不能把先前那三十两银子借我？回头你让淮哥儿立借据，我摁手印，往后就从月钱里扣。你要是信不过我，摁卖身契都行。”

　　大妞惊了，忙问她娘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周宜宁一没问二没犹豫，当即挥手让芝莲把银子送来，交到杨氏手上。

　　果然，杨氏拿着银子走向王氏，说这是问东家借的三十两，就当是给她的养老银子。以后大妞二妞能挣钱了，会比着府城里其他人家外嫁女孝敬长辈的东西孝敬她。

　　王氏气得又要发作，可对上齐氏那双红肿的眼睛，喉咙口像被一双手掐着似的说不出话。

　　她怕齐氏再发疯。

　　可发疯是不会了，齐氏盯着她，说要去衙门立下字据：“放妻书你也得写给我，不会写让旁人代笔，你摁手印也可以，否则这三十两银子，你一分别想要。”

　　王氏一听衙门，反倒心里打鼓，她儿远在京城，可听说知府三年一换，回头要去京城述职。算算曹知府来了也没多久，会不会知道她儿的事情？
　　这要是暴露了，就都完了。

　　“今儿你要不把事办了，以后我也不出门，就在家里伺候你。倒是你一闹全府城都晓得你有病，哪日病死在榻上也不稀奇。”

　　齐氏说完这话，拎着银子又走了回去，打算先扶大妞去医馆，再找王氏去县衙把字据给立下。考虑到这事儿，她又问周宜宁能否请江淮出面，这样好歹有个人会写字，否则又要给衙门执笔的人一些银子，太浪费。

　　周宜宁冷眼瞧着王氏，让汤勇过去警告两句，果不其然，王氏听汤勇说了两句后又惊又怕，一副活见鬼的嘴脸，想说甚又不敢说。

　　汤勇回来了，低声道：“主子，事儿办妥了。”

　　“我扶娘回去歇着，待会儿你走一趟柳昌巷，将王氏带到县衙里去。”

　　“是。”

　　齐氏母女虽然走了，可王氏还傻愣在原地，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正巧有一队人马赶过来，听说了事儿，踩着脚下的马，坐得高高的看着被人群包围，正准备撤退的周宜宁。

　　“里头可是觅春斋的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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