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命

　　贵人走了日子也过的不大平静。

　　杨氏风风火火的就是个行动派，得了主意自然要安排开来。

　　没几日，周宜宁拿着房契跟杨氏去了趟牙行。这年头买卖丫鬟婆子家丁、牲口、商铺家宅乃至田产多是找牙行，能做甚么买卖，权看牙行的规模。

　　照杨氏说的，有钱山高水远哪去不得？没的活在这儿找不自在的。

　　周宜宁也这么觉得，百姓对她的名声是先入为主，成见已深，若没有大变故断不会轻易改了想法。

　　去牙行的路上，杨氏心里头不比周宜宁镇定多少，以前没同牙子打过交道，来前生怕被坑，特地请李先生夫人卞氏找人相看过宅子。

　　二进宅子，虽有些年头，可到底是周家老宅，白墙青瓦，外有青柳环护，格局亦是照大户人家安设的。更不提家里大件儿的家什俱是上好木材打出来的。这些他们娘仨揣不走，不如就随宅子一起卖了。

　　卞氏是怎么说的？

　　“张大郎与我说，这宅子约莫是一百五十两。可嫂子也说句心里话。凡事还要看开些，买卖家宅多数人家是看风水，阖县都知道那块地姓周，要想卖出去到底不容易，若是价钱上差不离，就不要计较太多。”

　　杨氏当时保证的好好的，可面对那胖成球一样的牙子，顿觉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九十两？当老婆子不知价糊弄着好欺负是吧！方才一进宅子卖你都要得五十两，里头空溜溜的甚么也没有，挑个水还得跑出三里地，这上好的二进宅子你就加四十两？我呸！瞅你这圆不溜乎的样，这九十两办下来，你得贪墨多少？今儿不把话说清楚，我找你们掌柜的给你清清账，一笔笔的算！”

　　县里的到底眼界不高，做牙子这行的喜欢看碟下菜，做的日子越长越觉得自个懂了道理。一个县底下数个镇，十来个村，抽利最大的实际出于乡下低头和富户人家。遂许多牙子对平头百姓多是能宰一刀就不会放过，左右是一锤子买卖。

　　吕胖子不甚在意道：“想见掌柜的，全看他老人家得不得空。”他瞥了眼周宜宁，“九十两是看在江小公子的面儿上，不然这宅子就是不要一文钱，我也不敢收的。不止我吕某人，就是满县的牙行跑遍了，都不会比我这价更高。”

　　周宜宁叠好房契，交给杨氏：“既是这样就算了，娘，走吧。”

　　杨氏气得胸口一阵起伏，直瞪地吕胖子心里发毛。又不敢真的走，毕竟五百两听着多，日后去别的地儿没有营生，多的是银钱不凑手的时候。

　　周宜宁见杨氏站着不动，一边乖乖地将房契揣在怀里，一边劝慰道：“娘，虽身上银子确是不够，却并非一定要卖宅。那日惩处吴勇的时候知府大人说了，若是大哥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上江州寻他就是。”

　　怎会没有银子，她那有五百两呢！只这话杨氏不敢往外说，怕叫人惦记上。
　　听到后来，杨氏将信将疑：“知府大人怎识得淮儿的？”

　　周宜宁一脸纯善，眨了眨眼：“我也不知，只那日知府大人是这么说的。”

　　杨氏没听进心里去，阿宁这性子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算将将看透了些。以前是乖巧沉稳，现在倒好，更乖巧了，说出来的甜话就跟蜜罐里掏出来似的，坑人的心思也五花八门。这些转变她倒不是没怀疑过，私底下问了些陈年旧事，见她答的上来，神情到位，便也不敢往神鬼之说上面想去。

　　杨氏无心，旁边吕胖子倒是意动了。他较之旁人就入门晚，舍得下力。像这次，就是听闻江淮虽开蒙晚了别人四五年，却迎头赶上，更听他侄儿的先生说，今期江淮很有可能中秀才。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知府那得是多大的官？他都看好江淮？
　　吕胖子打量着周宜宁，这姑娘对陌生环境怯怯的，脸生，虽是个倒霉蛋子，可不像那些个大家闺秀心机深沉。
　　这话应该可信。

　　他一回神，看见杨氏撇撇嘴抓着周宜宁的手就往外走，赶忙晃着大肚子追上去：“欸，杨大娘，这么急着走做甚么？”

　　“再不走，天擦黑了还留你这吃饭不成？”

　　吕胖子赔着笑：“就是吃他三顿也不够赔我方才的失礼啊，改日一定请您和周姑娘去最好的酒楼，向您二位赔个不是。九十两这价确是不合适……今儿呢这么着，方便就请带个路，咱们先看看宅子。”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刚才被晾的狠了，这会儿怎么也得听两句好话。

　　吕胖子见人留住了，悄悄松了口气：“先前我那话不是瞎说，您二位不放心大可去瞧瞧，旁人是绝对不敢收这宅子。但我敢，今儿就为江小公子亏了，也全算在我头上！”

　　亏？周宜宁心底嗤笑，等日后江淮的名声打出去，甚至哪天皇上昔日的行踪暴露，这宅子抢手都来不及，还能亏去哪？

　　杨氏也这么般想，默不作声地移开眼：“那就去瞧瞧，价钱若是再这么低，便不卖了。”

　　“好嘞。”

　　看一圈周宅，吕胖子也满意了，宅子不差，卖给不知事的外乡人，就是近二百两银子都使得。他与杨氏商议好价格，隔日拟了契书，与周宜宁一同又进了衙门缴契税，再领上房契官纸，这事儿就算清了。

　　吕胖子将周宜宁送到周宅门口，交待道：“你与杨大娘说，你们这到底人少，收拾东西费时费力，左右是我自个名义盘下的，多住些时日也无妨。若是要搬，临走前叫人来牙行和我说一声便是。”

　　“娘说时间紧，今儿就走。”周宜宁笑着道谢，迈进门槛，看着院里的花草水井，飞檐下的鸟窝。
　　终于要离开了，能去外面见见世面是件好事。兴奋之余，她亦有不舍，视线流连在院子里，一步步往厢房里走。

　　里头杨氏已经把大半行李收拾好了，抬头看她一脸怅然若失，道：“舍不得吧，笨丫头，早先劝你不卖也不听，祖宅是一辈子的念想，在外久了都想归家的。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哟。”

　　原主最后一点儿容身之所，在她穿来时便没了，曾几何时她有想过，等日后发了家，再将周宅修葺一番，也算不亏心。
　　但经了事儿后，她反倒想，让原主饱受委屈的应当是这身后名声。

　　现下，她似乎理解那些逆袭后貌似暴发户一般做慈善的人了。
　　没有好名声？
　　那便没有罢，等有了钱，对准地方砸下去，不怕砸不出个善名。

　　听杨氏说了会儿子话，周宜宁背上自己的包袱，跟着杨氏江淮一同上了马车。
　　一阵尘土随着轱辘飞扬开去。

　　马车颠簸，杨氏有些耐不住闷，闲得找话说：“儿啊，你说的那什么府学，真的能进去？”

　　周宜宁对科举也不甚了解，竖起耳朵在旁听着。
　　江淮对杨氏道：“考中童生自可以申荐去地方学府，州学、县学次之。只是府学名额有限，非生员不得入门。”

　　杨氏听得脑袋里一阵混乱：“怎么个意思，还限制名额？那不是达官贵人的孩子才能进？”

　　“府学考究多方面，出身好的开蒙早，先生教的妥当，考得秀才自也容易些。如今我没有功名在身，只能试一试，若得一位先生青睐再好不过。”江淮没遮掩，直把实话一说。

　　杨氏瞧他那八风不动的样子，恨不得揣回肚子里再生一回。想江父品行不行，可一张嘴惯会哄人，她自个是个老实巴交的性格，怎会生出这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儿子？

　　她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江淮一一对上，介绍着他向同窗打听来的消息。府学的招生也就在后几日了，时间上确实赶。

　　杨氏听罢，只说到了江州，先赁个院子住着，身上揣了好些银票总不好住客栈去。待江淮那头把事办好，再看看商铺。

　　周宜宁和江淮自然没有反对的份儿。

　　一路行至下晌，马车悠悠地进了城门，周宜宁撩开帘子朝外张望，入眼尽是繁华铺子，百姓穿着上比之邙县也更讲究。

　　莫名的，她想到那个平易近人总爱笑的皇上。
　　卖宅一事耽搁许久，人应该走了吧？

　　车厢里没了动静，杨氏浑身不自在，恰巧顺着周宜宁的视线看过去。脂粉铺子……女儿家总是该打扮的，一身素净好看归好看，可搁外边人眼里到底寒碜了。

　　杨氏鼻尖一酸，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宁，别看了，明儿娘就带你去买！”

　　周宜宁恍然回神：“买什么？”

　　“都买！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脸上涂的，一气儿买齐了才好！”杨氏豪气干云，不顾江淮可怜兮兮的眼神，就把这事儿给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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