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念念不忘

作者:一文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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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尘劫(十)


      一切误会都被解开,润玉收拾妥当,甚至还换了一身简洁的便服,满心欢喜的带着阿雪驾云再度返回洞庭湖。他以为和母亲的重聚才刚刚开始,但那些伤人的话已经说出了口,痕迹已然留下那些痛楚在心底扎了根,事后便是说一万句抱歉,陪一万句不是,不长再多都远远不够,那条沟壑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越来越深,想要回到从前并非一日之功。

      润玉踌躇的盯着半开的石门,彦佑已经进去有半盏茶功夫了。阿雪见他这样着急,心下有些不忍,只拽着他的衣袖低声安慰“天底下不会有那个母亲会恨毒了自己的孩子,润玉不要想太多……你的母亲,必然是希望你幸福的。”

      说来也奇怪,自阿雪被青烟带到天界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沉稳安静,从上天界安慰润玉到如今一路上被带进这湖底,她都未曾对眼前这些光怪流璃的人或物有过多惊叹,润玉心系同簌离相认之事,又逢身心最为脆弱之时,根本就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倒是牵着小泥鳅鲤儿再度从门后闪出身型的彦佑挑了挑眉,看着一言不发的阿雪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干娘性倔,还请大殿海涵。”

      润玉眼底满是期待的火苗被彦佑无奈话语尽数浇灭,虽然心底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但当期盼被一击粉碎时,那些失落的情绪还是在顷刻间就爬满了心头。但所幸误会解开的早,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强打起精神,勉强提高了声调,在云梦泽外朗声轻言“无妨,几句话,在这说也一样。昨日孩儿对母亲说了许多重话,孩儿心中深感不安,孩儿离开之后又忆起一些旧事,这才知道是孩儿错怪了母亲,原来不是母亲遗弃了孩儿,还是孩儿抛弃了母亲,当时年幼无知,一定伤了母亲的心。润玉惭愧,如今久别重逢,得见母亲康泰,还有两位出类拔萃的义弟,承欢膝下,代我尽孝,润玉心里实在高兴得很,也自责得很,孩儿今日不求母亲原谅,但求来日方长,孩儿相信,总有咱们母子相认得享天伦的那一日。”

      不长不短的一段话,润玉却用了好久才说完,幼时瘦小的他在笠泽湖底饱尝心酸和伤痛,如今已经长得玉树临风,清雅君子,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几度哽咽。簌离同他只隔了一扇厚重的石门,可母子俩心与心之间所隔的却不止那一扇门的距离,还有那长达万年的思念和怨恨,那些仇恨沾满了族人亲人的血,沉重几乎将她逼疯,而她生命力唯一清醒片刻的存在,便是润玉。

      一扇石门,门前素衣缓带的润玉眼含泪光,郑重其事的向着云梦泽行了跪拜父母的大礼,这一拜不是日前那恩断义绝的一拜,这一拜是润玉对生母的愧疚和期盼。生我者,养我者,皆为吾母。然吾年幼无知却狠心弃母亲而去,今日一拜只为来日母亲可以毫无芥蒂的再度相见,再续母子情分。

      门后,泣不成声的簌离,瘫坐在案前,大滴的眼珠顺着脸颊上扭曲丑陋的疤痕落下在手背上晕出水渍。她曾被仇恨吞噬的几乎没有自我。早年的她既疼爱润玉,却又恨留着太微血脉的润玉,爱恨交织身心俱疲。亲族覆灭后,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念头便是复仇,可是造化弄人,偏偏又在她摒弃一切的时候,鲤儿又回来了。她只能做无情人,实在不想让润玉再回到那噩梦般的日子里,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可润玉不是,他可以有很多时间,可以做个快活的神仙,可以看遍六界风光,可以和自己爱的人永远在一起,为什么她的鲤儿不可以一直忘记呢,忘了一切又有什么不好呢?鲤儿……她心痛到不能自已,抽泣着捂着心口,嘴里不住低喃“鲤儿,原谅娘亲……原谅娘亲……”

      鲤儿……娘亲爱你……正因为爱你才更不能害了你……

      润玉站起身固执的盯着那扇石门许久,依然没有等来想要看见的身影。他闭上双眼长叹一声,再度睁开时眼角的泪已经干涸,浑浑噩噩的迈着步子准备离开。来日方长……神仙拥有漫长的时间和生命,今日不相见,以后总有相见的时候,今日不相认,以后也总有相认的时候。

      此行目的并未达到,一行人沉默不言的上了岸,润玉强装出笑容,微笑着同自己新认的两个义弟交谈,彦佑撺掇着年纪尚晓,人事不知的小泥鳅一口一个哥哥和嫂子,逗得润玉和阿雪喜笑颜开,他看起来笑的无忧无虑可阿雪知道,润玉心里却依然在难过。渐渐的看着润玉那样勉强的笑容,阿雪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淡,她终于决定任性一回。

      “润玉,我要留下来……替你照顾簌离姨。”

      润玉深深的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这百余年间沉淀的情感,早就在不言中传递更迭。他这才发现,这场月余的人间大梦也快到了尾声……可她的眼睛告诉他,经历了这许多她和他一样认清了内心,这漫漫仙途若真要找一个人伴其左右,他们都希望是彼此。她要在凡间女子阿雪这个身份到达尽头前,最后任性一回,为了润玉……也为了自己……

      然世间哪有那么多时光可以用来兑现那句来日方长……

      ————————————————

      她是阿雪……亦是梦里那个身着蓝衣,冷若冰霜的念梓少神。自那日意外被青烟带到天界,随着仙家记忆一点点恢复,她便明白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山野村姑……

      竹山上那些年的欢愉,不过是她在凡间的劫数。她和润玉的相逢,亦不过是由她那一叶真身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可是身为主角的两人却深陷其中,早在百年前就付出了真心,或者说身为主角的念梓,早在两千年的落星谭边就种下了因。彼时翩翩少年郎不甚酒力在谭边不由主的化了龙尾耽于那凉爽的池水中,睡得昏天黑地,彼时还是幼童的她第一次偷喝了父亲的琼酿,红着脸误打误撞的闯进了暗林。她惊艳于少年美丽的麟尾,玩心渐起地掬起一捧带着星辉的潭水泼了他满身,口不择言的说了好多名副其实的漂亮话,那位俊俏的少年带着迷茫醉意,送给了她仙生中第一场壮观瑰丽的流星雨。

      千年前的夜宴,定下了两人的姻缘,却因为各种自以为的真相,姻缘错付了人,移花接了别家的木。明明伸手就可得,却偏要想那许多,偏要自以为是的放手,直至最后要靠这场劫数去看清……这大概就是身为上神的悲哀吧……

      至少在这短暂的凡人一世到达尽头前,在她还未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前,念梓便当自己还是竹山上的阿雪,这洛湘少神的位子……能晚一日便晚一日。

      “少神在想什么?脸色这般差。”

      漱离拨动琴弦,随意抚出不知名的曲调,立在一旁的念梓拨开铜制香炉中燃尽的香灰,又添了些新的香饵,清幽淡雅的香气冲淡了室内浓重濡湿的水泽灵息。

      “漱离姨又叫错了,阿雪哪是什么少神……”

      她轻笑一声,铜制的炉盖不轻不重的落下,在偌大的室内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漱离停了手头的动作,双手按住琴弦,盯着念梓不为所动的神色,终究还是轻叹一声。

      “我做了你五百年的师傅,你一身的水系术法多是我教的,我了解身为徒弟的你,亦如你了解身为师傅的我。”

      漱离缓缓的抚上左侧脸颊,那块狰狞凸起的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全族枉死的冤魂也总在夜半时分入梦而至,在她耳边凄然怨毒的低吼着血债血偿!血债血偿!“漱离此生苟活至今,为的便是手刃仇人。这条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少神和夜神殿下不该再和我这个罪人有任何交集。”

      “来得及!漱离姨,一切还来得及。将灭灵箭毁掉不再去伤害火神,我会命我的亲信抹去全部的痕迹。您再想想润玉……想想他……他念了万年……真的只是想和你永永远远的在一起生活……”

      润玉……

      似乎只有润玉才能够触动漱离心底最为柔软伤痛的地方,想起她的鲤儿,她原本硬下来的心肠再度犹豫不定。

      夜明珠忽明忽暗的光芒下,漱离眼底又复涌起一片晶莹。念梓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漱离靠坐在水座前,趁热打铁的从锦囊中掏出她一直视若珍宝的龙鳞,递到了漱离手中。月白色的鳞片带着清幽的龙涎香,冲散了簌离浑浑噩噩的坚持。

      她捧着那片龙鳞心如刀绞,曾经小小的润玉,笑意腼腆的润玉,被鲜血染红衣物的润玉,执起贝刀亲手剜下逆麟的润玉……那些画面一刻不停的消磨着她,这片逆麟带着润玉独有的气息,彻底击垮了漱离这位母亲苦心建立起的心墙。

      “漱离姨,太湖现在很美。不会再有整日盘旋上空的群鸟,不会再有那幽深寒冷的洞穴,那里很温暖,水草丰盈,湖光清澈……那里是您和润玉的家……”

      太湖……笠泽……一切开始的地方,却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漱离每每梦回的神往之地,念梓初登水族少神之位,第一个收回且花了极大心血养护的地方,听彦佑说,那里再没有尸山血海,只有芳香的水草和可爱的游鱼……阳光可以直达湖底,让笠泽最为幽深之处亦不再冰冷刺骨。

      面对曾经的故乡,面对心爱的独子……簌离将那片逆麟抵在心口,无数画面如同潮水般退去,最后留下的只有润玉在云梦泽前,傲骨挺立的盈盈一拜,她强忍着眼泪,终于还是选择放下。

      她唤来彦佑和小泥鳅鲤儿,将念梓所提之事一一告知,鲤儿一心听娘亲的,而彦佑自然是一千一百个同意,连带平时看念梓那张冷的和冰块似的嫌弃眼神也暖的和春日里的花一般。

      漱离和鲤儿商量移居太湖的事宜,念梓则陪着彦佑上岸去北苑山庄处理灭灵箭留下的烂摊子,一路上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彦佑小心天后身边的那个灭灵族人,更让他注意穗禾的动向。可彦佑却只是将将打了一个哈欠,笑嘻嘻的岔开话题。

      “不需要我带话给风神让她想想办法,早些结束你这场乌龙历劫吗?”

      念梓摇了摇头,看着彦佑真诚的眼神,笑道“不必,等搬去了太湖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归位也不迟,你若真想帮忙,取回灭灵箭后便顺带拐去天界将这个消息告诉润玉。”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说来还是我们洛湘少神会说话,我劝了干娘那么多年也不及少神这区区两三日的嘴皮子功夫……只是……你同大殿的事真的想好了吗?”

      念梓依旧笑着,只是视线缓缓的移向远处湖对岸的青山,无比释怀的眯起双眼。“还能如何,润玉是我所求,我亦是他所求……那便只能跟着他了,便是他要放下一切在太湖陪着漱离姨做个散修,那我也只好吃吃亏,屈尊降贵的伴他左右。”

      彦佑抱起双臂,搓了搓上面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揶揄似的撞了下她肩膀,哎哟一声道“啧啧啧,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大殿现在还是你名义上的姐夫,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里还有我们水族少神该有的样子啊……不知羞!不知羞!”

      念梓闻言回眸瞪了他一眼,若不是现在仍是凡身,早就化出枚冰凌丢过去了,彦佑嬉笑着做了一个鬼脸,“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你解开了干娘的心结。”

      说完便在念梓的注视下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了踪迹。想起北苑山庄那两个麻烦精还有那片施了咒术落在锦觅身体里的真身,念梓又觉得眉心抽痛,如今她只是一介凡人还是不去做那些逞能的事情吧,一切等润玉来了再说,她从怀中摸出漱离给的避水珠念了字诀,便径自跳入湖水中。

      在云梦泽等了许久,直至半日功夫过去,漱离和念梓都没有等来本该带着灭灵箭出现的彦佑,却等来了一身华贵常服,携霸道的火灵之力的荼姚循着彦佑的踪迹风风火火地踏入洞庭湖地界。

      彦佑绷着身子唤出碧玉笛丝毫不敢大意,灭灵箭还悬在北苑山庄的书房中未来得及收回,天界也没来得及去,正事一件都没办成,反而被穗禾那个女人摆了一道,原本密不透风的洞庭湖今日怕是要为自己这般愚蠢的行径遭殃了。
      彦佑啊彦佑,为何你总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才会罢休……穗禾那厮如斯狡诈,你却还会再次相信她,只是勾了勾唇角,说几句贴心话便让他卸下大防,让这魔族中人和天后有机可乘。此次耽于那缥缈的情爱连一路被人尾随至此都没发现……今日若是洞庭湖出了任何差池他又要如何向润玉交代。

      他满腔的怨愤,最终也只能在嘴巴上占些上风,不管荼姚如何逼问,他连半句话都懒得同这个恶妇多言。他一边应对者奇鸢招招致命的杀招,一边在心里祈祷着念梓和簌离见他久去不归,能够察觉不对尽早安排。可荼姚毕竟是做了数十万年的六界主母,手段缜密岂会看不出他那点拖延时间的小心思,当下冷哼一声双手掌心燃起业火,一掌击向同奇鸢战在一处的彦佑,一掌竟是拍向那平静的湖面,竟是丝毫不顾湖中万余条生灵,欲以炙热不熄的业火蒸腾湖水想要借此逼出这彦佑一心相护,藏身湖底的元凶。

      业火被强大的水泽灵息所阻没能如愿击伤彦佑,也没能伤洞庭湖分毫。簌离破水而出,携着念梓翩然落在荼姚面前,只差分毫……若是再晚一步,洞庭湖便会步了年前太湖后尘,水深火热,哀鸿遍野。念梓眼底的惊惧还未完全散去,她抬眸看着毫不在意自己方才杀孽行径的荼姚,后怕的倒退半步。这一示弱的动作令荼姚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哼,我道缘何遍寻凡间都寻不到你这贼子踪迹,原来是被润玉那个逆子藏到了此处!亏得蛇仙鼠仙口口声声谋逆之事与洛湘府无关……当真是监守自盗,自欺欺人……本座这便法灭了你。”

      漱离不露声色的上前半步,挡住荼姚怨毒的眼神,因为恨意而泛红双眼染上重重杀意,好不容易被念梓劝下的仇恨因为她的出现,尽数涌现在心头盘根扎生,“荼姚,你终于来了!”

      “太湖龙鱼,死而不僵……先前本座就有疑心,你这妖姬诡诈多端,如今又和水神这个巧言善辩的女儿狼狈为奸……既然你们二人今日聚在了一处,也省去本座不少麻烦……这就送你们去殉那亡尽的龙鱼一族!”

      荼姚玩味的瞟了一眼被漱离护在身后的念梓轻哼一声,把玩着手中的一枚冰棱,眸中怒意渐甚,当日谋害旭凤的黑衣人所使的正是水系禁术,灭日冰凌……润玉和念梓都会这等阴寒毒辣的禁术,她亦为此多方探查却没想到主谋竟然会是当年那个小小龙鱼族公主,今日若不斩草除根她日是必养虎为患。至于这水族少神,千年来在念梓授意下翼渺洲没少在水族手底下吃亏,如今她手里又握着奇鸢以及灭灵箭这个把柄,也是万万留不得!

      “太微无道,辱我一生,荼姚你夺我子灭我全族,是我一人之仇,同旁人又有何干!这千年来寝食难安,誓要倾覆你们的暴政,今日天帝不在替天行道杀了天后,也可告慰无辜的父兄和族人了!”

      业火灵力的余温裹挟着布满杀气的冰凌在眼前停滞,随即又被水系灵力尽数化解。念梓盯着落在草地上的冰棱,被惊出一身冷汗,此时的她还是凡身,灵力术法皆不能使用留在此处还需要簌离分心保护与她,实在是无用得很。她抬眼看了看对上荼姚颇为吃力的簌离,脑中飞速闪过无数个计策,却没有一条可以解决如今局面的权宜之计。

      在水族的地界上窝藏了当年被天帝天后亲自判了谋逆之罪的龙鱼族人,且她这个水族少神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簌离同时出现在此,这件事情最后若是捅到九霄云殿,就算念梓将灭灵箭和奇鸢的事情也供出来想拖荼姚下水水,但荼姚毕竟是天后身后更有鸟族撑腰,此次行事念梓和簌离也断然讨不得好,甚至还会牵连洛湘府和润玉,实在是一个根本无解的死局!

      可眼看业火威力远远比水系术法强那么多,簌离的灵力实在不敌荼姚那般醇厚,再这样耗下去被业火吞噬也只是时间问题,她再顾不得其他将心里盘算了许久的策略全部丢到九霄云外,面色深沉地拾起脚边的冰棱,左手抚摸着胸口处的锦囊在心里唤出了那段刻在魂魄中的咒语,“润玉……润玉……”她低喃着那个人的名字,右手握着那极寒的利器咬牙送进心口,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心口处席卷全身,脆弱的凡人身躯刹那附上一层冰壳,气息奄奄。

      “少神!!你这又是何苦!”

      念梓被冻得面色灰白地感受着生命力从身体里迅速流逝,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结出了冰渣子刺得周身疼痛难忍,在视线归于一片黑暗前,她勉强循着簌离的声音朝她微微一笑“簌离姨,你且撑住,我马上就来帮你……”灭日冰凌极阴极寒,更是火属神仙精灵的克星,普通仙人承一枚轻者灵力修为大退,重着元神冰封粉碎更别提那脆弱不堪的凡人了,那具躯壳不消半盏茶功夫就结成冰柱碎的一干二净。

      见此情形,荼姚嗤笑一声,心下倒是有些佩服这个丫头的魄力,自戕结束命盘轮回此乃仙人历劫大忌,元神归位后必遭天命反噬!她竟然能为这簌离做到这份上,当真是师徒情深啊……水神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

      “即便她顷刻回天赶来帮你,本座今日也非要你这妖姬命丧于此!!”

      ————————————————

      “恭贺念梓少神结束历劫,魂归神位!”

      耳边迭声炸开一连串的恭贺声,没有历劫圆满结束后本该有的神清气爽,念梓只觉得脑仁发疼胸口也是钝痛难忍,周身灵力在体内翻腾涌动久久不能平息,她皱着眉头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那挂着殷切笑容的缘机仙子领着阖府上下的仙侍谄媚的恭维着,她面色惨白地捂着胸口,一只脚刚踏出轮盘喉间便呛出一口血来,惊得一旁的缘机发出一声尖叫。

      “这这这这……少神怎么如此想不开,为了早点结束历劫竟然在凡间自戕……您若是出了事水神风神可不得要了小仙的命啊……”

      缘机扶着浑身酸软的念梓,掐算了一番又是带来一阵惊叫。乖乖,这千万年不曾有这么一位勇士,敢冒着天命反噬的凶险在凡间自杀回来!!风神姐姐,小仙真的是无辜的啊……

      念梓推开缘机的搀扶,强行压下浑身不适捏了一个风诀急急地往洛湘府飞去,时间紧迫……在天上拖得时间越久凡间洞庭的簌离和彦佑就越凶险。天命反噬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元神灼热难当,灵力在仙体中乱窜撞伤五脏六腑,所幸她断断续续的飞到半路便碰巧遇上了她的两个贴身仙侍青烟同青萝。

      二人见本该在凡间历劫的自家少神如今却身体虚弱,唇色惨淡的出现在眼前,连忙上前七手八脚的上前扶住她。念梓杜绝了青萝想回洛湘府禀报的念头,强打起精神换上洛湘少神应有的威仪“青烟你使风系术法腿脚最快,速去请我父亲下洞庭湖,一定要快!晚一分,我和大殿便多一分危险!至于青萝……你现在立刻回去从我娘妆匣底下的夹层中取那块令牌来!”

      青萝抿着唇欲言又止,却还是在念梓刀尖似得目光下风风火火的打道回府。

      可青烟却只是动手输了些许灵力给念梓助她平复反噬带来的痛楚,随后看着她凌冽的眉眼,低声道“少神,今日您回来的不是时候,不能去洞庭!”

      “少神历劫期间,陛下曾派人以检查两界封印为由下了秦川,而今日又唤了水神仙上去九霄云殿议事……请恕属下斗胆……秦川君的事情恐瞒不住了!还望少神速去极北州避祸,不然天帝责罚,水族恐有责难!”

      听着青烟的情报,念梓细细的将体内灵力疏导打通,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更像是解决了一块心病一般长舒一口气“秦川君是筹码,如今的形式那样大的筹码自然要摆在台面上才有意思。罢了,你去九霄云殿请父亲就是……我自有打算……”

      说完,念梓便捏了一个决,消失在了仙气环绕的廊阶下。眼下这般形势,猰貐的暴露却是助力,太微再偏心鸟族也需掂量一下如今的水族是否还会同以往洛霖管辖时一样柔善可欺,毕竟那把最利的刀刃已经握在了念梓手中,这刀刃可比荼姚手下的那个灭灵族人快了不知多少倍。

      被青烟这一耽搁,念梓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洞庭湖时,周围一片狼藉四处皆是水系术法和业火交战时留下的焦土痕迹,润玉已然夹在了荼姚和簌离之间,施法划开了两股相互胶着的灵力。荼姚乃是天后,即便做错任何事都有背后鸟族撑腰,簌离只是小小洞庭之主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是以润玉他只能拼着被两股灵力夹击的反噬之伤硬生生的挡在中间。

      看润玉呕血跪倒在地,簌离凑上前去扶住他心疼的声音都变了调,不停的叫着“鲤儿,你不要命了啊!”面对润玉这个一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养子,荼姚没有丝毫的情面如今润玉他自投罗网,她也不介意在此处顺便处理了旭凤登位最大的威胁,她冷笑着毫不留情的挥出一记业火却被一道水系灵力所化的屏障化去,少女泠泠嗓音伴着翩然而至的蓝裳掷地有声砸在润玉心房,逼得荼姚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天后娘娘息怒,夜神大殿不过思母心切,此乃人之常情……先前夜神殿下同小神还有小神亲姐锦觅仙子都曾遭一位手持灭灵箭的魔族中人毒手,不知天后娘娘可有所耳闻?也是巧合,小神看那位娘娘带来的小哥很是眼熟啊……不知我父亲水神和陛下知道此事……又会如何想呢?”

      说着念梓的目光不经意的瞥向一旁同彦佑战得难舍难分的奇鸢,荼姚咬着牙指着面前身姿挺拔,宛若一株遗世玉莲的念梓,连连吐出三个好字,眼底怨毒。润玉咳尽了胸中淤血,被簌离半扶着支起身子,担忧地看了一眼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杀意的荼姚,兵行险招以奇鸢的事情威胁于荼姚,这招本就是自取毁灭。

      果然荼姚依旧毫不在意,今日在场的这几人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到天界,只有死人才是最牢靠的嘴,“念梓……没想到你这小小水族少神竟然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天后,哼……别以为本座就会怕了你这巧舌如簧的妖女……今日你们全部都走不了……润玉,看看你如今的样子,竟然连小时候的魄力都没有,这般的不成气候。”

      荼姚的话像是千万把小锥捶打着润玉的脑仁,那些被药物掩去的记忆渐渐凝聚清晰,那些无声的画面也终于有了声音。岸上会飞的鱼,漫天漂亮闪耀的夜明珠……还有伸手从漂亮仙女那里接过的丹丸……那些事润玉自责不已的原罪。

      “是孩儿的错,娘亲,是孩儿错了,娘,孩儿回来了,孩儿不会再走了,孩儿再也不离开你。母神,孩儿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总在担心我会与旭凤相争,其实孩儿从未生过此心,我与生母分别多年,我现在只想和她一起安静地生活,其余的我什么都不要,我求母神网开一面。母神,我求您啦,我求您放过她吧,我求您,我求您啦……”

      润玉双眼通红的捧着簌离的右手,泪眼迷朦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原来是错的,那些都是错的。太湖的鲤儿没有被任何人抛弃,是他自己抛弃了母亲,摈弃了鲤儿的身份。他心中在没有其他,尊严,身份,修为,灵力这些他可以统统不要,他所求从来不过一方净土和母亲安安静静简简单单的生活在一起。

      看着那样高傲的润玉,泣不成声的膝行至荼姚跟前,异常卑微的跪拜磕头,那本该不染一丝凡尘污垢的白衣在猎猎狂风中脆弱不堪,带着令人心碎的恳求,声声泣血。每一记响头都像是扣在了念梓心上,她的心像是被一把揉碎了的尖刀扎入,痛得找不到出路只能跪在润玉身旁,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只能放任泪水肆流右手还着润玉的肩膀拽着不住那方雪白的衣袖想要阻止他这番疯狂自残的行为,左手抵着他的额头哭喊着“润玉……你别这样!你不要跪她……不要这样卑微!你是天界尊贵的大殿下啊!润玉!!”

      荼姚看着这出闹剧,心里没有一丝怜悯之情,眼前白衣少年食她万年养育,然那又如何……非我所出,其心必异,必诛之……,掌心的业火逐渐染上诡异的光华,蓝色的火莲在手中缓缓的吐纳,这是业火中威力最高能够弑神杀佛的术法,琉璃净火。她冷笑着将火莲祭出,似乎能够预见那蓝色的火焰将眼前白衣蓝裳燃烧殆尽的模样,话语间带着快意“既然你还执迷不悟,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念梓本体乃至寒冰晶对业火一系术法异常敏感,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汉白玉所制上刻“风”字的令牌,渡入出全身灵力化出一面由强大风系灵力组成的屏障,“风神令??你这妖女真是不自量力未承神位也敢私自动用此令,洛霖和临秀把你教的实在蠢笨!”荼姚只惊讶了一瞬,随后看着勉强支撑的念梓冷笑一声随手挥出一击,只一掌就将她掀翻在地。毁天灭地的琉璃净火扑向润玉的时候,她的视线里却蓦地染上一抹决绝的绛红背影……

      “娘……!!!!!!!”

      润玉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念梓在一旁艰难的抬起头,右手紧紧地攥着风神令。被琉璃净火所伤,不出一盏茶功夫便会被焚尽元神魂魄,灰飞烟灭。令牌上的纹路几乎将手灼伤,她气恼的将其掷在尘土里,右拳狠狠的砸向地面,再一次无比的怨恨自己的无用……荼姚说的没错,她合该如何蠢笨!如此托大妄用从母亲那里偷来的令牌!!

      “娘……娘……你撑住!!”

      那些呼喊带着极痛的颤抖叠声在耳边响起,念梓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手掌,抿了抿干裂惨白的双唇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抬起浑身伤痕的身子勉强走到润玉身边,在荼姚疑惑地视线下目光决绝的盘腿坐下,全身泛起带着无边寒气的灵力,团团水雾自她额间倾泻而出,雾气包裹着一簇由五片冰棱组成满是裂纹的冰晶,念梓逼着双眼,食指中指准确的捻住其中一片冰棱,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碎冰声,一片冰棱在耀眼的寒芒中落在簌离额间,簌离原本灰白的脸色竟然不知不觉红润了几分。

      “娘……娘,你怎么样……”

      光芒散去,剩下的残缺真身又没入身体里,念梓浑身一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不停发抖的身体不停的喘着粗气。喘息片刻她亦不敢懈怠,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复杂古老的法印,源源不断的灵力自指尖渡向簌离额间的冰晶,“润玉……快……帮我……冰晶至寒融入仙体可保元神不灭,我灵力不够……”

      润玉原本灰色的眸子蓦地染上光芒,抖着双手涓滴不剩的将浑身灵力输到念梓体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娘亲。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娘亲!

      “好啊……好啊,果真是个妖孽,竟然想要祭真身来救这妖姬!!本座岂会如你们所愿!!”

      一击又一击的业火拍向跪伏在地的润玉和念梓,簌离面露不忍的看着这两个孩子白净的脸上,嘴角血迹斑斑,泪眼婆娑的摇了摇头“放弃吧,鲤儿,念梓。娘亲真的很高兴……有你这个孩子……娘亲真的很高兴……所以放弃吧……”

      “……不……”

      润玉咬着牙孱弱的脊背又承了一击业火,一口鲜血喷在簌离绛红色的衫裙上,却依旧没有挪动分毫依然结结实实的挡在簌离身前。荼姚目眦欲裂的盯着那白衣蓝衫的两人,心头恨意几乎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双手凝起比方才业火灵力强数十倍的莲台业火,一掌拍向润玉,另一掌变了施法的轨迹,径自拍向浑身血迹交织着尘土,狼狈不堪正心无杂念全心凝聚灵力的念梓。

      巨大的火系灵力直冲肺腑,指下的冰晶不堪重负的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念梓被一掌击中,莲台业火的后劲将她击倒在离簌离十步之远处,她趴在泥泞的尘土间,左手捂着剧痛的心口,右手五指间满是鲜血一点点的够着那些碎成渣滓的冰晶,终于在听到润玉歇斯底里的哀嚎后,呛出了一口鲜血。

      “娘这一辈子,亏欠你的太多,这些年,娘亲好孤单。好想……好想去太湖看看,不知道……那里咳……是不是真的同念梓说的那样芳草秀美,温暖宜居……我这一生缘就是痛苦的,还好我的鲤儿没有重蹈覆辙,剩下的路,就让念梓陪你一起走下去吧,娘好累,你就这么抱着娘,抱一会儿……”

      “娘,娘,娘,你别睡,我能救你……孩儿能救你……娘!!!!!”

      怀中的温度渐渐变冷,曾经华丽的绛色罗裙也逐渐化为飞灰,润玉徒劳的输送着灵力却再不能挽回任何东西……他缓缓放下手指,用尽全身气力搂住簌离的身躯,咬着牙恸然而泣,无声却又徒劳的落下泪水,不管他多用力的想要留住,最终怀中一空,他的娘亲还是化成了绛色的灰烬随风而逝……他依然保持着半抱的姿势,闭上了双眼任由泪水划进领子里,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及心上万分之一,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刚得到的希望在眼前破灭更让人绝望的了,那些痛就像是一把未开刃的钝刀被用力的捅进了心里徐徐转了一圈,疼痛之余他终于明白,再好的霁月风光,温润良善还是抵不过那该死的命理。润玉鬓发凌乱的仰起头听凭那些带着娘亲最后气息的风卷过全身,那些眷恋和思念终化为清风伴他片刻,等他再度挣开双眼时,眼底的光已然寂灭再无波澜。

      念梓艰难的翻了一个身,攥紧了手心里的冰晶残片,喘息着抬起紧握成拳鲜血淋漓的右手,指向那阵不断盘旋带着绛色气息的风,轻声念了一段几不可闻的口诀,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的念着,绛色的气息在右手周围环绕着没过多久便散开了,她的身体痉挛着不停的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可她却依然欣喜的绽放出一个带血的微笑。

      看着心如死灰,杀气腾腾,一刻不停的使用禁术势要杀了荼姚的润玉,念梓却始终强迫疲累的身体睁大双眼,透支着灵力体力忧心忡忡看着此番不管不顾的他,直到她灵力枯竭,伤痕累累的身体被温暖的水泽气息包裹,父亲熟悉的怀抱和一贯清冷却带着几不可闻颤抖的语调姗姗来迟,也终于让她放下心来,安心摔进一片痛苦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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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W+最肥章节掉落!!
    码字上头了!好累,修一下
    ……码了我2个晚上,为了转换心情,换了N首BGM!
    很好,下一章我休息几天,好累!
    ....ooc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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