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念念不忘

作者:一文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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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尘劫(九)


      八百里洞庭水泽绵延,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这里是水族四海五湖中最为神秘的一处,亦是世人为之神往“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的动人仙境。

      可润玉却无心欣赏眼前美景,素锦缎制的鞋履刚挨上冰凉的湖水,他心底就莫名泛起一阵恐惧,那些恐惧夹杂着一些凤毛麟角的片段侵蚀着他那段本就残缺的记忆。

      他深深的吐纳了几口浊气也无法缓和,那些恐惧如附骨蛆刺入心头,令他遍体生寒,不能自已的浑身颤抖。邝露忧心忡忡的看着润玉渐渐沁出冷汗的额头,有些不忍“殿下,要不然今日还是不要去了吧。”

      “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今日不来便是明日,推脱又有何用?”润玉闭了闭眼,尽力将眼底的情绪压下,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右拳直到指甲抵着掌心,用那微末的痛觉强行令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断断续续的沉痛往事。

      “殿下若要去,邝露也拦不住。只是殿下如今神色实在太令人忧心,邝露斗胆想去请念梓少神陪同。”

      “不必了,你不用去寻她。我不想她见到我如今这般脆弱的丑态,更不想她察觉到那些不堪的过往……”润玉摆了摆手,制止了邝露的动作,素色的广袖上下翻飞随即便华为两道流光投入湖中,穿过那条长长的石质回廊便来到了彦佑所说的湖底洞府——云梦泽。

      那块鎏金白底的匾额下,带着青苔的石门缓缓开启,润玉盯着那扇熟悉却又陌生的石门,一直紧握的右拳不住的加大力道,就算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那些疼痛也没有办法洗去他的恐惧,那些恐惧带着那些被遗忘的灰色记忆,带着那熟悉的寒冷,带着那张挂满了泪珠的脸席卷了他整个躯体,令他如鲠入喉,浑身都写满了抗拒,除了发抖和惊慌什么都做不了。

      邝露颇为担心的拽了拽润玉的衣角,他这才挺直了脊背,勉强在彦佑的指引下跨入云梦泽内。

      水色的纱幔被撩起,那些尘封在身体里最为痛苦,最为煎熬的往事也被狠心的掀开一角……带着那些曾让他痛不欲生的伤疤,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

      阿雪自今日醒来便觉得胸口气闷,说不上来的难受,锦觅替她把了五六回脉,都是并无异常。她抿着唇看着一旁皱着眉头,提笔挠头正在写着什么的锦觅,终于还是屈服于圣女那堪比干吃黄连一样苦的补药,溜之大吉。

      阿雪在花园里慢慢踱步,元宵节那夜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想不起来,只知道等她醒来,就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国都,还宿在了北苑山庄。

      整座庄内的侍从都言那夜王上和圣女遭遇了刺客,是位白衣如雪的仙人救下了他两,王上为报其恩,故将仙人爱侣从蛮荒之地接到了北苑山庄好生款待。呵……不才,阿雪正巧就是那位传闻中倾国倾城,连神仙都能迷倒了的女子。

      微笑应对了好几波对她点头哈腰的侍女,她笑的脸都要僵了,最终还是决定躲到园中的凉亭里休憩片刻。

      谁知石凳还没捂热呢,一群侍女簇拥着一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涌进凉亭,阿雪定睛一瞧貌似是锦觅最大的情敌,淮梧南平候独女穗禾郡主,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努力换算了一下这位一脸刻薄相的郡主比起答应罩她的锦觅大了多少级,最后只能苦笑着无奈起身行礼。

      “从前的账加上如今的账,也是时候和你好好清算了……”

      穗禾这没头没脑一句话却明显带着咬牙切齿的口气,一反传闻中所言那般温柔可亲之态,阴寒的目光刺得阿雪背后生出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自问从未见过郡主更别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但如今这位穗禾君主看她的眼神写满了杀之而后快的怨毒,她丝毫不怀疑下一秒穗禾怕是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长剑出鞘的轻吟在头顶响起,阿雪伸手附上贴身带着的小锦囊,就在她准备孤注一掷挥出唤龙咒时,庭院内突然刮起了大风,吹的穗禾一众人东倒西歪,在一片混乱中她被一位青衣女子施法变成小小一只,带进了一片青色的袍袖中。

      脚踏实地的感觉再度回到身体里的时候,阿雪已经来到了一处带着星辉莹光的碧谭岸,眼前是一座白玉砌成的虹桥,桥的另一头栽着一颗装似垂柳,枝条上却缀满了绛色璀璨星珠的仙树,树下有一白衣人宛若尊玉雕一动不动的斜靠在潭边青石上,身姿似曾相识。

      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样貌,便被那位带她来此仙境的那位女子拽住,眼前一花两抹青色在跟前盈盈一拜,“青烟此番僭越行事,打乱少神命数,还请恕罪。”

      “邝露私自请少神前来,还请少神恕罪!”

      这两位漂亮姐姐一口一个恕罪一口一个少神的,叫的阿雪脑仁生疼。她睁着一双眼睛迷茫的看着那名为邝露的清秀女子,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稔。

      而对岸这番响动,也终于惊动了树下沉思的那座玉雕。那人偏过头,带着泪光的眼睛和阿雪略带错愕视线交汇,赫然就是一声不吭将她丢给旭凤锦觅的罪魁祸首,润玉。

      看润玉神色委顿,面色苍白,阿雪也不管这是何处,自己为何会在此,满心皆是眼前那个过于孤寂清冷的身影,丝毫没有在意还杵在一旁的两人,径直踏过虹桥就向润玉奔去,青烟和邝露对视一眼,也适时退了下去,只留他们二人在这偌大的落星潭岸。

      “润玉……你哭了……”

      阿雪缓步上前,看着润玉脸上两道未干的泪痕,心疼的伸出手替他拭去那些滑落的泪珠。

      润玉却置若未闻一般低垂着眼帘,左手依旧轻抚着胸口,隔着那层层衣料触摸着那块丑陋纠结的逆麟之伤,通红的双眼顺着那只替他轻柔拭去泪水的手望向那双曾带给他救赎的明亮双眸,艰难的从喉间挤出一丝嘲讽的轻笑“我最不愿……最不愿让你看到便是我如今这副丑态……”

      “胡说……你一点都不丑。润玉……你是我见过最好看,最温柔的人。别再流泪了,我心疼,到底怎么了……”

      阿雪蹲下身,抓住他紧紧攥着膝盖处衣料的手,温热的双手强硬的包裹住那只骨节分明如今却微微颤抖沁满了汗水的手,面带希翼的抵在胸口,希望能借自己身体的温度安抚住这般脆弱的他。

      “今日……我见到了我的母亲……同我血脉相连的亲生母亲……”

      “我是条龙,九天应龙,天帝长子,儿时却随母亲一起居住在太湖,一度以为自己是一条长得怪异的鲤鱼,总是被水族其他孩子欺负,父帝是龙,母亲是龙鱼,我怎么可能变成鲤鱼。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没想到那次反抗竟让我尝尽苦果。”

      提起应龙这两个尊贵的字眼,润玉却是满满的自嘲和痛楚。说话间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往事,左手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被阿雪固执的捉着,他最终贪婪的任由那温暖的触感熨平那狰狞往事,那些压抑在心底的痛,让他每每想起都会痛不欲生,他迫切的想要找个人倾诉,这样才不会迷失在那些痛苦中自救无门。

      “我的那些衣服,都是被我自己的鲜血染红的,一层未干,又染一层,从出生起,我便被母亲藏在湖底最为幽深黑暗之处,暗无天日的活着,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孤独和痛楚么……”

      这些答案也曾使年幼的他恐惧,使他慌乱,但终究抵不上那磨人的幽深黑暗中,待极致的痛过后慢慢侵袭全身,那令人饱尝无望和酷刑的源头。

      “是寒冷。失血过后彻骨的寒冷,一点一点地刺入我的脏肺,骨髓,你知道冷到极处是什么滋味吗?五内俱焚,全身脏腑,骨头,仿佛都在沸腾,在燃烧,恨不得烧尽我身上最后一丝余温,耗干我心头最后一滴热血。如今想起来还冷得直打哆嗦……”

      掌心里的右手无意识的蜷曲,彻骨的寒冷顺着护着它的双手直达百骸,那些画面没有鲜活的颜色,拥有的只有无尽的黑白和漫天遍野的红,鲜血染就的红,那些红带走了润玉小小的身体里所有的温度,换来灼痛魂魄的伤,胸口处被妥善保管的逆麟此时像是一枚烧红的铁烙,隔着锦囊和重重衣物烫的她心口发苦。她像是一条渴水的鱼儿,周身仿若置身地狱恨不能一死了之,一头是从双手直达四肢的极寒,一头又是滚烫沸水一般的极热,冷热交替,痛入骨髓。那样的痛,那样的煎熬,挨到最后却连疼痛这两字在寒冷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雪张大了嘴,满嘴苦涩得却吐不出半句话,强忍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只能站起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将润玉明显比她宽厚不少的肩膀拢在怀里,瘦小的双臂紧紧的抱着他,“你不会再冷了,不会再热了,那些日子,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以往她总是贪恋润玉身上常年微凉的体温,每每都要缠着他好一会都不愿善罢甘休,可如今……那些温度……那些冰冷的温度带给润玉的只有那样痛彻心扉的过往,她恨透了自己以前的小心思,恨透了作为凡人那样肤浅的自己。

      人生来吃苦,凡人的苦,神仙尝不得。可神仙的痛,却是凡人穷其一生都无法体会的。

      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痛苦的往事,才可以让这世间明明该是对自己最好,最亲密的人,却能够狠心抬起屠刀下此重手,如此疯魔。原该不言而信,包容一切的慈母却化身为他幼年痛苦噩梦的缘由,本该承欢膝下,颐养天年的母子,本该供养天伦,毫无隔阂的父子,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奢求却是润玉永远都无法愈合的疮……

      “实在太难熬了,每一天,我都恨不得一死了之,等我再大一些,能够幻化成人形,我便极少以真身示人,鳞片下那一身伤疤,丑陋,屈辱,实在不堪。后来,偶然从一条老青鱼那儿得知,鱼离水必死,那天晚上,我下定决心,跃出了水面。”

      “别再说了……润玉,别再说了……我会陪着你,我一直都陪着你,不会让你痛,不会让你孤独,不会让你觉的冷…你就是我的全部啊!”

      日复一日的剜鳞挖角,日复一日的忍受着失血过后对身体的损耗,煎熬了许久,最终还是熬不下去,一切希望和美好都被绝望,寒冷和黑暗吞噬殆尽后,留下的只有对死亡和解脱的无限渴求。面对这些,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搂着他泪水不停的涌出。

      究竟要怎样的绝望,才会让那条小小的白龙恨那样决绝,毅然跃出水面一心求死,来脱离苦海。她心痛的恨不能回到过去以身相替,却只能靠流泪来排解,可泪水越多,心却越痛……周而复始,久不停歇。

      两人互相埋首在对方颈肩,温热的泪水顺着衣领滚进素衣蓝纱间,润玉拥着她杂乱脆弱的心绪终于得以平复,他微微闭上双眼,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渐渐凝结成一张雍容华贵的面容,终于让他看清了,当年被抛弃的真相。

      他猛然直起身子惊愕的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看着同样泪眼朦胧的阿雪,缓缓道“原来不是她遗弃了我,是我,是我离开了她……”

      “母亲,她从未抛弃我!”

      每个母亲都深爱自己的孩子,即便是如今被仇恨迷失了所有的漱离亦然。润玉像是久行于黑暗中的人乍眼见到光一般,大悲大喜之下抖着声音不停的重复着。

      阿雪带着满眼泪光,蓦地笑了出来,她心随润玉自然也为他欣喜,她伸手抚摸着润玉的额头,似是想替他抚平什么伤痕,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倒映出同样又哭又笑的润玉,轻声道“润玉,走吧。我们去洞庭湖……去找母亲。”

      她看得到,润玉的心带着那些愧疚,一直在念着他的母亲。他想回到母亲身边,告诉她,这万余年,她的鲤儿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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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内容解读心理活动写的上头了,有点悲伤,章节简介空白。
    穗禾和少神是死对头,非常可怕的死对头、所有的情节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后面一章,簌离下线,我需要点时间扩充下,晚几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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