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念念不忘

　　璇玑宫一向清冷，自从夜神大殿因故下凡之后，更是人去楼空，只留邝露和小小魇兽独守空旷庭院，悉心照料着那些一直被润玉视若珍宝的昙花。璇玑宫里的昙花伴着夜色，带着些许清香陪着同样孤单的邝露等待它的主人归来。

　　好不容易将偷偷跑出去食了一夜梦的魇兽打发睡觉，邝露学着百年前念梓的样子，用灵力将水泽之精从虹桥旁的池子里提纯，系数浇灌给院中花坛内的那些娇嫩洁白的花朵。得灵息灌溉，那些昙花不停的散发出缕缕仙气，花苞也跟着裂出了一条缝隙。看着这般生机勃勃的花骨朵，邝露不由得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待殿下回来，看到这些花长得这样好，必会欣喜。

　　这点小小心思像是打动了天道一般，邝露刚晃悠悠的回过头，便看到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单薄身影，神色淡漠的踏上虹桥，心不在焉的从她面前走过。虽然他像是没发现一旁的邝露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邝露一眼，但邝露还是欢喜的迎了上去。

　　“殿下，您回来！”

　　话音刚落，一道透明的结界就罩住了整个璇玑宫，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口也换上了两个面生的天兵把守，威严的天帝旨意在璇玑宫半空响起“陛下有令，夜神大殿遭魔界奸人所害，元神有损现令殿下于璇玑宫中修养三月，非召不得出。璇玑宫宫人好生看顾，不可懈怠！”

　　邝露闻言，大惊失色的跟着润玉走进七政殿内，看着那人一如既往的端坐在桌案，随手翻出一卷书册，面色红润，风姿不减，完全不似方才天帝旨意中那般，元神重创的模样，她观望着润玉平淡的神色，犹豫着开口问道“殿下，您受伤了？”

　　润玉执书的右手顿了顿，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蓦地低笑一声“父帝要我病着，我自然是病着的。”

　　邝露见他神色哀戚，顿觉自己实在蠢笨丝毫不会察言观色，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天帝天后同自家殿下关系就不好，这次回来的时候神色也不对，如今听了她的话现在更是面色惨白，一点生气都没有，她抿了抿唇当□□贴的化出茶水，仔细的替润玉续上一杯。青釉云纹底的杯子里折腾出花果的清香，冲散了他心底所带的些许不好的情绪，润玉低垂着眼帘盯着黄色的茶汤中那颗圆润的青梅，低低的询问一旁的邝露“璇玑宫中许久都没有这个味道了，我记得这果茶只有她烹得好。”

　　“是。之前用的腌渍梅果都用完了，邝露循着方子总是做不好，故现在璇玑宫中的青梅果都是上次邝露斗胆向洛湘府的青萝仙子求来的。”说这话的时候，邝露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润玉的表情，如今润玉和锦觅有婚约，璇玑宫里更是种满了锦觅所赠的昙花，润玉爱惜非常对锦觅更是百依百顺，可对同为锦觅亲姊的念梓却是从未提及，她私下和念梓侍女还有所交集还真怕润玉会突然发难。

　　谁知润玉只是怀念的抚摸着茶杯，慢慢将杯中茶水饮尽，神色淡然的瞥了一眼，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的邝露，“不必如此惊慌，我不怪你，这茶味道甚好，以后便撤了龙井用这个吧。”邝露点头应下，眼角余光却瞥到了润玉执着茶杯的手腕上，压在碧色的珠串下，隐在素色的袍袖间若隐若现的一根带着星辉的红绳，红绳的颜色依旧亮眼想来也被人好好珍藏过，可那手工编织的绳结看起来似曾相识，她在自己记忆力搜寻许久，脑海里猛地跳出来一个曾在灯下仔细摆弄什么的熟悉人影，她低头不语心里却已经了然。

　　关于天界两位殿下和水神仙上掌珠此次阴差阳错的下凡历劫的风言风语，早就在天界传开了。姻缘府里一些不嫌事大的小仙甚至都将两位殿下在凡间的境遇都编成了话本到处发行，邝露自然也是听得不少，不管是锦觅仙子还是念梓少神，她自知自己都比不上一二，但若是要在二人中选一位为殿下良配，她到更希望是念梓，虽然传言中她不苟言笑，同鸟族更是明枪暗箭斗了许多年，穗禾公主那样刻薄的人都每每在她算计下讨不得好，甚至还有传言说她满肚子都是坏水……但是邝露记得的永远都只有百年前那个能让殿下露出释怀笑容的雪花仙子，她察觉得到，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念梓少神看自己，看殿下的眼神从未变过。

　　润玉在慢吞吞的喝完两盏茶之后，放下手中的书册，他心里惦念着别的事情，竟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偏过头看着一旁铜制的龙形滴漏，终于再没有耐心继续静心品茗看书了。

　　“邝露……你去趟姻缘府帮我把叔父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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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雪搬了一张摇椅在屋檐下，躺在摇椅上百般无聊的摇了几下团扇，时而盯着空无一人的院门口，时而又是以扇敷面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从早上盯到晚上，像是要把天盯出一个窟窿一般。自那天润玉走后，已经过去了将近大半年，她想着他临走前同自己许下的约定，日日看竹屋前渐渐拔高的丹桂树，盘算着日子，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

　　渐渐的春去秋来，碧绿的树叶间挂上一簇又一簇的鸭黄色花穗，第一朵花穗绽放出了幽幽清香，她盯着那簇最先开放的花朵狠下心将它剪下喂了家里的母鸡，自欺欺人的抬头看了看依旧空无一物的天空，还未开……这丹桂还未开……你一定要等润玉回来了再开！！阿雪孩子气的举着剪子指了指那颗无辜的丹桂树威胁道，但花朵岂会听懂人言，第一簇盛开被她使了性子剪了下来，剩下的花穗只挨了一天，就在第二日尽数吐纳芬芳。

　　阿雪拎着剪刀愁云惨淡的盯着那株不听话的小树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一会就觉得双眼酸涩竟是不争气的红了。她从怀里掏出一片泛着荧光的月牙形鳞片，轻轻的贴在鼻尖仔细的嗅了嗅上面那清冽甘甜的气味，终于还是泪眼汪汪的一把将剪子丢下，捧着龙鳞大吼了一句“润玉！大骗子！！”

　　正在她为润玉的失约伤心不已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问候，“哟！这谁敢惹你生气啊……”阿雪尴尬的胡乱抹了一把脸，又仔细的将龙鳞妥帖的收好这才转过身，身后果然立着润玉那位张扬闷骚的叔父。丹朱信步走上前，面带揶揄的笑了笑，挤眉弄眼的继续道“怎么想润玉了？他不是教了你什么唤龙咒吗，想他为何不唤他来啊？”

　　阿雪咬了咬嘴唇，似乎因为自己的丑态被润玉叔父所见而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只有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能用，而且仙人您之前也说了润玉在天上很忙，我本来就是一个凡人，若是让润玉为了他我耽误公务也不好。”丹朱不住摇头又砸了砸嘴，心里暗道：瞧瞧，瞧瞧这姑娘……多体贴啊，比起锦觅那个自小长在花界，不明事理的丫头贴心不知多少倍。大侄儿都把唤龙咒教了你，自己愿意做吉祥物了，你还这么推脱……又贴心又惹人疼啊！

　　“甚好，你这样子可比在天上的时候好多了。”阿雪闻言疑惑地抬起头，望向丹朱的眼神里似是在询问他说的以前是什么情况，丹朱暗道不好捂住嘴，笑嘻嘻的随意打马虎眼忽悠过去，这才想起今日下凡的主要目的，走到正开得绚烂香气扑鼻的丹桂前从里面折了一支最大的花穗，闻着鼻间淡雅的清香，捏着翠绿的叶片无奈的想往袖子里藏“润玉也真是，直接让丹桂仙子今年晚几个月开花不就得了，反正丹桂不开一年又不会出什么大乱子，非要我跑这一趟做这传话筒。”

　　说着他将那簇桂花装进宽大的袍袖里，又从腰间解下乾坤袋在阿雪惊疑的目光中，一股仙气自袋中缓缓飘出渐渐在阿雪和丹朱面前凝成一个隐约的人形，正是那个让阿雪心心念念大半年的润玉。“雪儿，这是我的一缕灵力是我托叔父带来传话给你的……”阿雪抖着手就要上去牵他，听到这一句硬生生的僵在原地，只能哀怨的盯着那缕仙气听他将话说完。

　　“对不起雪儿，天界事务繁重，我怕是要失约了。但是你相信润玉，待下次丹桂盛开之时……润玉定会来看你。”

　　只一句话功夫，话带到任务完成。润玉的身影就消散了，阿雪有些意犹未尽的看着那半开的乾坤袋，却也只好点点头全当理解，心里却还是有些郁闷。丹朱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润玉也实在是遇到了麻烦，你也别多想。若是真有话想与他说，这个给你……”说完他又跟变戏法似得一挥衣袖化出几个水蓝色孔明灯，指着那些颜色怪异的孔明灯，四处张望了一下像是怕被旁人发现一般，压低了嗓音嘟囔“你把想说的话写在灯上，落款写[洛湘]二字，润玉自然就会收到。”

　　阿雪将信将疑的接过笔墨和孔明灯，丹朱又复交代了几句这才堤着袖子匆忙返回天界，这次他也是冒着被他那个不留情面，棒打鸳鸯的天帝兄长发现的风险偷偷摸摸下来的，不过对比起被锁在璇玑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润玉来说，他这可算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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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秀静静地将手中字迹隽秀的信纸以灵力销毁，皱着眉头轻叹一声。虽然从这些天她有意派在竹山保护念梓的风族精灵来报，那个胆敢袭击水族少神的魔族中人并未再次出现，但这从那些聊聊几字无趣的奏报中她都能看出来，念梓和润玉是走的越来越近了。如今……她瞥了一眼桌上的还未燃尽的灰烬，心里有些无可奈何……如今这大殿下都直接写信言明了，还托她这个风神给他们两开后门。

　　念梓现如今在凡间历劫也就罢了，可润玉究竟清不清楚……他身上婚约一日不解，他同念梓就绝无可能……况且以天帝的心性，又岂会容忍念梓这般脾性的女子嫁入天家？

　　恰巧这个时候，念梓贴身的侍女青萝突然提着一只蓝色的孔明灯，犹豫着敲开了她的房门。临秀看着那孔明灯上熟悉柔韧的字体，心下又是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正好她需要支开洛霖单独去见见这位夜神大殿，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任凭这天界流言四起却什么都不做。

　　润玉算着时辰，早早地在璇玑宫院中的石桌上摆下棋局，素问风神临秀同水神一样都是棋痴，棋艺更是了得。他不敢怠慢自库房中拿出一套珍藏许久的暖玉棋子，又吩咐邝露特意准备了青梅茶和糕饼无比周全的扫榻相迎。他端坐在石桌前，终于得空将丹朱带给他的桂花自袖中摸出。小小的嫩黄色花蕊虽不及昙花艳丽，香味却清幽异常。他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花枝插入桌旁花坛中，随着指尖的水系灵力灌入小小花枝刚离了手便在土里扎根，须臾间就在仙树下长成小小一颗带着花苞树苗，隐在丛丛昙花中，润玉看着原本荒芜一物的璇玑宫现如今这般花团锦簇，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乱是乱了点，但是都是她曾替他求来的，毁了可惜。

　　“夜神殿下好兴致啊，竟舍得约小神前来品茶对弈。”

　　一只小小的孔明灯毫不客气的被掷在棋盘上，临秀毫不客气的坐下，信手捧了杯茶来喝想压压自己心头的火气。润玉眼珠转了转，从善如流的接过孔明灯，大致扫了眼上面娟秀的字句，却在看到一句“我每日都念了你好多回，恨不得夜里你能来入梦”的时候，忍不住轻咳一声抬手就将孔明灯收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替临秀沏了一杯茶，以作赔罪。

　　临秀喝着这青梅茶，心里早把润玉数落了个遍。这茶水的味道这般清甜爽口，青梅果酸甜不涩腌渍的非常可口，这是以往在洛湘府只有念梓心情好时才会做来享用的零嘴，她这个做母亲的若是尝不出来简直说不过去，但是一想起面前这个小子竟然可以日日用来烹茶，她心头又腾腾升起一把火。

　　“大殿下，信也看了，茶也喝了，是否可以开始了。”

　　“听闻仙上棋艺颇精……今日风神仙上难得来璇玑宫一坐，润玉正巧要向你讨教讨教。”

　　说着润玉伸手就要打开棋盒，却被临秀先一步按住那玉制的盒盖，面露不快的冷然道“不必了，临秀并不是个喜欢绕弯弯肠子的神仙，今日我来的原因想必大殿也应该知道，那我便直说了……虽然我夫洛霖偏宠锦觅冷落念儿，但他若是知道大殿这般朝三暮四，身负婚约还同念儿在人间不清不楚妄许诺言，先不说他会如何做，我这个做母亲的第一个便不同意，这世间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伤害我的女儿。”

　　临秀冒着得罪天界大殿的的风险，那样决绝的回护念梓，润玉虽吃了一个硬钉子，心里却觉得无比温暖。暖过后，又开始对念梓有这样一个不管不顾爱护她的母亲有些羡慕，不像自己。他自嘲的笑了笑，深深的看着临秀双眼竟然突然挥袍跪了下去，“从前是润玉眼盲心瞎识不得心中所恋，请仙上放心润玉从来在意的都只有念梓一人，此次解除婚约之事出自润玉本心，就同传言中一样，润玉如今正是因为想要解除和锦觅的婚约这才落得了一个禁足的下场，但润玉必定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必定正大光明的同念梓在一起，爱她护她永生永世，若仙上不信，润玉可在此发下上神之誓。”

　　他初时怜求羡慕最后又落寞清冷的神情落在临秀眼底，令她有些不忍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那些传言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她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的，太微何种心计，为了那谁都不想同他争的帝位这些年害了多少人，梓芬是……簌离更是……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要当做权衡的砝码。想起那个终日只能躲在幽深湖底不见天日的簌离，她看向润玉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惋惜，“罢了，我最不喜欢迫人发毒誓这种戏码，你腕上的红绳，念儿贴身佩戴的逆鳞这些早就告诉了我答案，我今日来只是想明明白白问你……念梓继任少神之位所显露的才华和谋略一直受鸟族和天帝多方敲打忌惮，没有哪个生性多疑君父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能力足以撼动一族的女子为妻，没有人可以成为第二个荼姚，是以你才会为了这事被禁足在此，如今你又要如何做？”

　　润玉坐在临秀跟前，捏了捏垂在身侧的拳头，视线缓缓飘向远处那万众瞩目九霄云殿在云间的剪影，漠然道“只要仙上和水神仙上都相信不管润玉今后做什么，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念梓，那便好。”

　　眼前惨然寂寞的夜神，似乎同千年前接任少神之位的爱女相互重合，临秀眸色如水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被戳痛，像是个包容孩子的母亲一般附上润玉扣在棋盒上满是汗渍的手，将杯中微凉的青梅茶饮尽，缓缓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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