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念念不忘

　　看似深沉却不平静的一夜就这样过去，阿雪浑浑噩噩做了一夜的梦，各种片段，各种情感，到头梦醒之后却什么内容都不记得，她捂着头从塌上支起身子，嘴里还是念念叨叨的埋怨自己居然睡着了，没有看顾好润玉。

　　提起润玉，她却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明明昨夜是趴着床沿睡得没错，怎么……转眼就到了床上？？

　　她呼喊着润玉的名字，踢着鞋子四处寻他。可翻遍小小竹屋都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阿雪惊慌失措的跑出屋舍，终于在院子里找到了正提着小桶在细细给丹桂树浇灌的润玉。

　　鼻间不知为何就有些泛酸，她抽噎了一声，匆匆上前自身后抱住了润玉，稀里哗啦的开始哭嚎“润玉……润玉，你昨天吓死我了！唔……润玉……”

　　润玉手中的小木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修长的身型也跟着一僵，竟然就这样一动不动的任由蓬头垢面的阿雪扑在自己身后，哭的昏天黑地。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吐出来，一点都不似几日前那样腻腻歪歪，面红耳赤的小情人模样。

　　还是阿雪察觉到他的冷淡，哭够了后一把搓掉脸上的泪水，将他拽着转过身面对自己。眼角通红的瞪着一直乖顺的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目光的润玉。

　　隐在院外的丹朱煞有其事的啧啧嘴，面露惋惜不住的摇头，心道这润玉咋回事啊？昨日英雄救美这般好的助攻，怎么不好好的和念梓互诉衷肠呢？没看见方才人家小姑娘都担心哭了吗？

　　万年老铁树，刚开了窍冒出了一点芽儿，怎么又冷回去了？

　　丹朱这厢还在心里诽谤润玉的不知情趣，没想到本该老老实实被阿雪着的润玉却突然转过头，神色淡漠地盯着他，那目光冰冷却又带着怨念，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我这气息隐匿的很好啊……润玉和念梓如今都是凡人，理应看不到我才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这样安慰自己，竟然还顶着润玉几乎想要剜人的目光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里，近距离观察起二人。

　　润玉面对自己一直不言不语还带着些许不耐烦，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自己，这个认知可把阿雪惹恼了，她撅着嘴踮起脚大力的扳着润玉的肩膀，逼迫他看着自己，气冲冲道“润玉，你莫不是不认账了？前几日你同我说的那些还作数吗？”

　　丹朱哪里见过冷静矜持的洛湘少神这般无赖大胆，没忍住笑就这么漏了一声笑出来，却引来了润玉一记白眼，还有一股温和的水系灵力。

　　“叔父……既然来了缘何还在一旁藏头露尾的，不同侄儿坦诚相见呢？……”

　　润玉也不愿多做隐瞒，只微微动了动手指，便轻而易举的化去了丹朱那弱的可怜的隐形术，一脸生无可恋相的红衣白毛狐狸，翻了一个白眼，“原来你早就恢复灵力和仙家记忆了……”

　　庭院里突然冒出一大活人，将原本还想拽着润玉说些贴心话的阿雪吓了一跳，两人间亲昵的动作也因为有旁人在场变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阿雪认出眼前的这衣着张扬，穿衣品味异常符合淮梧熠王水准的俊秀青年正是昨日搭救二人的仙人后，更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了润玉身侧，却在听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时，猛地抬起头，盯着丹朱那过分年轻的容貌和润玉君子如玉的身段，磕磕碰碰的惊叹“叔……叔父……你是润玉的叔父？？”

　　“唉~乖。小念梓哦不……小阿雪……送你一条由叔父亲自加持的红线，你拿着绑在润玉手腕上保准你情路平坦，双宿双飞。”

　　人要脸，树要皮。可对于丹朱这头狐狸来说，那都与他无关。他看这阿雪的呆萌模样心中更是欢喜，竟然下意识就用起了平时在天界哄骗小仙子的招数，从怀中摸出一根红线递到还一脸呆样的阿雪跟前。润玉眉头一挑，轻咳一声，从袖中伸出右腕，蓝色的光华在腕间凝成一串水色的珠玉，珠玉下那根细细的红绳若隐若现，身上原本粗陋的素色长袍渐渐变化为雪色的鲛绡制广袖长袍在阳光下耀耀生辉，隐隐带着流转水纹，连束发的粗布条也化为素色的不知名锦缎泛着点点星芒。

　　她一早知道润玉不是人，是那九天上的神仙，神仙自然都是长的极好看，只是润玉这身带着华光的仙家织物还是让她惊艳了一把，她没读过几年书，穷其一肚子的墨水还是只能艰难的蹦出“君子如玉，玉树临风”这种，连她自己现在看来都觉得黯然失色的苍白词句。

　　润玉看着腕间的红绳，不露痕迹的瞥了一眼已然沉浸在自己小世界中的阿雪，默默地抹去了红绳上被主人特意施加的匿形咒语，面带怨念的望了一眼丹朱，朗声道“叔父整日只记得派发红线，倒是忘了自己之前做过哪些好事？”

　　丹朱讪笑一声，将掌中红线收回，那红线显然是花了心思的用得是那九十九股天蚕吐丝所编，随后又加了那布星台处日月积累的星屑，最后更是……，狐狸眼转了转，笑嘻嘻的看了一眼似乎还对自己强行推他们下界的事情气恼的润玉。讨好的上前握住了润玉的手，“哎哟，叔父这不是糊涂吗？鬼迷了心窍，但是润玉你看啊……这红绳可不是老夫缠的啊，这可是……它自己缠上去的……你懂得……”

　　他也没想到百年前绑在雪花脚踝上的红线如今在此时派上了用场，这红线跟成精似得非要把两人栓一起，但光凭丹朱想破头估计都想不到……润玉腕子上的红线不光有星辉星屑还有一叶离体的真身，承载了水族少神那些不敢说出口的情感，那些不曾表达的眷恋，还有那些故意被埋在心底的记忆的一叶小小冰晶。

　　红绳得真身灵力滋养，循着其记忆下意识的就希望润玉和念梓靠近，真是一片实在的冰晶啊。这样想着，润玉竟然也不为了丹朱算计他生气了，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在一旁欲言又止，不敢上前的阿雪，心中柔软一片，也只有褪去了神仙躯壳，遵循本心的落入这三千凡尘，才会这般真诚吧。

　　“润玉……你是不是要走了……”

　　阿雪拽了拽他的衣袖，心里却七上八。润玉今天恢复了神仙的记忆，之前的仙女姐姐又说润玉在天上身份很是尊贵，凡间话本常说仙凡不能相恋，若是违背天理相守，毕必不得善终。红衣仙人又是润玉的叔父，今日来此怕不是就为了带润玉回天上的吧……

　　昨日她还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神仙开心不已，却完全忘记了话本，戏文里没有一出仙凡相恋是好结局。她曾大胆且毫不知羞的追赶润玉，如今润玉愿意同她携手之时却偏偏让她发现原来她和他之间相隔真的很远很远，远到她加上她一辈子，几辈子都不可能追上。

　　她垂着头，紧紧地抓着那方雪色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稻草，抿着嘴唇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低声哀求“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离开我，润玉……我曾应了你，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可现在我发现我有无数个生生世世可你只有一生，但是我说话一向作数，就算我会老会死，我每一世都会找到你同你在一起的……所以不要不要我。”

　　原本活泼好动，天真娇憨的阿雪如今却这般谨小慎微，这个场景似乎同百年前那个在布星台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小仙子相重合。生生世世一直陪着润玉，永不言弃。这是他落入凡间失却记忆刚被阿雪捡到时，她为了安慰自己随口许下的诺言，当时他一无所知，一片空白，听后只是一笑了之，却没想到阿雪却一直记得，一直放在心里。

　　他也不想离开她啊……落星谭边初遇的紫衣小仙子，原来一直都没有离开……只是在岁月的磋磨中渐渐的隐去那样诚挚的性情，渐渐冷了，那些看不见的条条框框束缚着她渐渐越行越远……直至最后阴差阳错的再度出现，却见面不识。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别哭……雪儿，凡人声明虽只得一世，但润玉不要你的生生世世，只需许你两世便可，这一世结束后，便是长长久久……润玉之前说的话也作数。”

　　润玉反手握住阿雪的手，横了一眼准备看好戏，跃跃欲试的丹朱顺便甩了一记眼刀，后者在心底嘟囔了一句没大没小却还是会意瘪了瘪嘴背过身去。润玉没有过多的安慰，只两片薄唇轻轻的触了触阿雪低垂的额头，这一吻却比什么良药都管用，阿雪依旧垂着脑袋，泪眼盈盈却怎么都藏不住嘴角的笑容，之前说的话……那便是那句，她有多喜欢润玉，润玉便有多喜欢她！

　　阿雪抬起双手像个小熊一般笨拙的环抱住润玉的脖子，又哭又笑扎进他怀里，惊喜的蹭了又蹭将原本就松散的发髻弄得更加凌乱，吸着鼻子不停的呢喃“阿玉，我心悦你。阿玉，阿雪心悦你！……润玉，阿雪最喜欢你……”润玉也由她抱着，一下又一下替她顺背，哭笑不得听着那些甜言蜜语，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在天界那个曾冷冷杜绝了一切可能的洛湘少神，心里五味杂陈。

　　“润玉……不是叔父打扰你和小念梓，只是既然你看清了自己心意，有些事情……最好今早做打算，刚巧锦觅和旭凤也在凡间生了情意……你……”

　　丹朱捏了捏胸前的红线绒球背着身子挺后面那对小情人互诉衷肠，唉……早知道大侄儿如此开窍，干脆早点推他下来不就好了……白白浪费这许多年，还平白无故和锦觅签了一个乌龙婚约，不过他和缘机打的赌到底还是赢了……这二位平日在天界看起来最无可能的主，居然生生比锦觅和凤娃那边快了太多……那边现在还停留在霸道君王单恋俏御医的状态呢！但这婚约却也是个棘手之事啊……

　　润玉闻言，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看着为了丹朱一席话一头雾水的阿雪，轻声同她商量“雪儿，润玉要回天界办件事情……待此间事了，我一定回来陪着你，在不离开。”

　　他已经决定了，他要娶念梓。他要名正言顺的迎娶洛湘府的念梓少神，就算父帝碍于念梓身后的水族势力不允，他也愿意放弃所有一切换这么一个原本就该是他的妻。念梓自小多思多虑，忧心同他在一起会连累水族连累同胞，但原本……他这个夜神大殿做的如此辛苦，也没什么好的，若不如不做了，就这样一身轻松的去，做个只靠泰山的小散仙也是极好。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天界政务繁忙，下月灯会我怕是赶不上了，但门口这颗丹桂小树开花之时，润玉倒是可以赶上……这个你拿着……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便挥出唤龙咒，这样我便会来到你身边。”

　　他看着阿雪晶亮的眼睛，将一片泛着银光的月牙形鳞片递给她，日前那魔族中人怕是冲自己来的，现如今自己恢复了真身灵力已不足畏惧，唯一担心的便是如今身为凡人的念梓，虽然这一世不过是她漫长仙途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但……于润玉而言却如此重要，他喜欢的不是那个故作冰冷压抑一切的洛湘少神，而是如今一切返璞归真的念梓啊。如今凡间的每一瞬都显得弥足珍贵……

　　唤龙咒的咒语被刻入脑海，阿雪新奇的捧着手心里那枚漂亮的鳞片，轻轻的嗅了嗅，“这味道像润玉你身上的味道，冷冷的却又清甜，状似鱼鳞却又不似鱼鳞，润玉！！你该不会是条龙吧……”

　　“唉~小姑娘可说对了，我这大侄儿可不就是这天地间唯二的应龙，真身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润玉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嘴角的笑容不曾减淡分毫，阿雪将龙鳞贴身放在怀里，又抱了抱润玉，面带惊喜的笑道“龙好呀……一条小白龙可比那些锦鲤之类的俗物好看多啦……龙，本就该遗世独立，与众不同啊……润玉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龙……”

　　最终，润玉被丹朱催促着，在一口一个没大没小，有了媳妇忘了叔父的埋怨以及一翻一个白眼中，和阿雪依依惜别缓缓飞上天际，看着脚下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抚摸着腕间的红绳默默加深了嘴角的笑容，她赠与自己一叶真身倾心相护，我便予她逆鳞一片时时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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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天界后，润玉没来及回到璇玑宫修整一二，便直接往九霄云殿走去，一路上丹朱也拽住他不断的絮絮叨叨，无非就是润玉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一出手就连逆鳞都送了，看来旭凤那个小子还要加把劲啊……最后念叨的话就变成了，水神家真是会养孩子啊，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厉害生生拐走了天帝两个儿子。

　　润玉心中怀着期待和憧憬，自是没有同往常那样泼他冷水，甚至还微笑着不时的点头对丹朱的言论表示赞同，看得从南天门道九霄云殿这一路的天兵都觉得自己怕不是花了眼，待九霄云殿的守卫通报之后，润玉这才收起自己过于泛滥的笑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同丹朱一前一后跨进殿内。

　　“你这逆子……这上神盟约，婚姻大事岂可由着你的性子改来改去？”

　　一叠奏疏劈头盖脸的砸向下方跪的笔直的润玉，太微怒气冲冲的吼声震得一旁丹朱耳朵嗡嗡直响，他心道不好也跟着走下位置跪在润玉身旁，“感情之事不可勉强啊……润玉心仪念梓少神，旭凤和锦觅又情投意合，皇兄何不成人之美，全了他们的情意呢……”

　　“你也给本座住口……若不是你胡乱牵了红线又将润玉和念梓退下凡间，何故会有今天这般事……”

　　太微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丹朱一开口就杜绝她掺和的可能性，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身旁荼姚的反应，却见她只是淡淡的酌了一口茶水，眉宇间皆是算计，怕是又想趁这机会开罪润玉。他又看了看座下那曾被自己视为污点的润玉，暗自摇了摇头，原本见润玉从善如流的赢下了同锦觅的婚约，还以为他是个人物，可为何他偏生就是不懂呢？明明那次同润玉将其中利弊分析的如此清楚，可他竟然会为了人间历劫的这短短月余就要打破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

　　润玉似是明白太微心中所想一般，不卑不亢的行了跪拜大礼，额头轻触地面在殿中三人各异的神色中，抛出了一个惊雷“孩儿亦明白父帝所想所故，是以润玉愿辞去一切神职，交还北天门值夜兵权，只做个逍遥散仙，但求父帝应允此事。”

　　辞去神职，自愿放弃夜神大殿之位，那润玉便是个连上神之位都没有的闲散散修，半分天界大殿该有的殊荣都不会留存。丹朱瞪大双眼拉起身旁润玉，嘴唇动了动却惊得半天没憋出一句话，荼姚却是喜不自胜地放下茶盏，听得润玉居然愿意为了这区区一门坏处大于好处的婚约，自愿放弃一切，原本我还谋划着趁乱让奇鸢杀了润玉好为旭凤铺平登位之路，虽然临了被弹珠和临秀搅了局，但太微竟然没有追查下去甚至还斥责临秀私下凡间，如今又得这般神助，当下看润玉的眼神也变得顺眼起来，竟然还顺便替他帮腔“陛下，润玉如此情真意切，他自小失沽，臣妾虽照拂一二然终究还是有所懈怠，他难得开口求我们，陛下不如就应了吧……也算全了一桩美事。”

　　太微盯着自己这个自小恭顺有礼的大儿子，危险的眯起双眼，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要为了一介女人，放弃所有。失了润玉这唯一承自己应龙血脉的棋子，这天帝之位便堂而皇之的落入鸟族掌控中，身旁荼姚身上的笑意简直扎眼到令他心寒，他顾及鸟族势大不愿妄起干戈，却换来润玉这样反将一军，如今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的！他冷冷的瞥了一眼荼姚，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荼姚所有盘算击的粉碎。

　　“传旨！夜神润玉被奸人所害提前结束凡间历劫，然元神有损，限令其居于璇玑宫内将养三月，非召不得出！火神旭凤目无法纪，私下凡间干扰他人历劫，待其历劫归来后，削其兵权禁足栖梧宫……”

　　“今日之事，本座就当我儿从未来过这九霄云殿！”

　　金色的华服自眼前曳地而过，润玉面容惨淡闭上双眼，眼底的期望和渴求尽数抹去，是他想的太多了……他的父帝原就不可能如他想的那般舐犊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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