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

　　“你祖母病成这样，你不愿意出银子就算了，作为小辈，好歹也要在床前侍个疾吧？我们大人要下地，从今天开始，你就和珍儿一起，在这照顾你祖母。”

　　楚二娘子三言两语就定了楚青的任务，她那房子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楚家人看着着实眼热，但经过上次那么一闹，他们现在也没办法把房子据为己有。既然她不愿意交出赚钱的方子，又不肯出银子，那大家就都别想好了。

　　更重要的是，城里那贵人后来又找了他们，说他们如果拿不到方子，就想办法绊住楚青，阻止她做出更多的染料来。如果他们成功了，一个月也会付给他们一定的报酬，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祖母卧病在床，如果楚青真的不理不睬，那么这顶不孝的帽子她就结结实实戴上了。这个问题还不是顶嘴那么简单，家里长辈生病，作为小辈却毫不关心，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所以从这天起，她开始了起早贪黑侍奉楚老太的日子。说是楚珍儿和楚青一起侍疾，但是每天楚青过来后，楚珍儿都不知道躲在哪里。她也想躲着不出来吧，可是那老太就在自己房间里哀哀嚎叫，恨不得方圆几里的人家都能听到。

　　关键是这老太不好伺候，没个消停，一会儿是渴了，一会儿是饿了，给她倒水不是嫌太热就是太凉，甚至还有一次直接把热水碗打翻，水全洒在了楚青的身上。

　　荒谬的是，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太太，天天喊着嘴里没味道，今天要吃猪蹄髈，明天要吃鸡肉，让楚青去给她买来做，楚青要是不搭理她，楚珍儿和楚二娘子一定会从某个角落跳出来指责一通。

　　她并不是很介意这些人的看法，就是每天有人在耳边哔哔哔，略烦人。而且大把的好时光跟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耗在一起，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在忍受了这老太五天之后，发现她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还变本加厉地提要求，她觉得自己要想个法子了。

　　这天她照常来到楚家主屋，只是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相精瘦背着药箱的老头。这是楚青昨天连夜找回来的大夫，专门给卧床不起的楚老太看病的，她倒要见识下，天天喊吃肉吃鸡的老太太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带着大夫上门，居然还被楚二娘子和楚珍儿拦在门外，楚青淡定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奶生病了，干嘛拦着我给找的大夫？”

　　“你找大夫怎么不跟我们打个招呼呢？谁知道你找的是什么蹩脚郎中。”

　　后面的“蹩脚郎中”眼睛一瞪：“小老头我虽不敢说医术多高明，也不敢说悬壶济世，但也治好过不少人，你这妇人，还没让我看过病人，张口就来大话？赶紧让开，这闺女都说了，你们家老太太都病了六七天还不见起色，还在这里耽误我的功夫。”老大夫可自觉了，说着还打算亲自挤开挡在门口的两人，进去给楚老太看病。

　　楚青在一边补充道：“你们要是不想让我们去给奶奶看病，也没关系，我现在就带大夫离开。但是我出了这个门，村里的所有叔伯婶婶都知道我带了重金聘请来的大夫过来，却被你们拒之门外。并且从今之后，我不会再过来侍疾，以后奶有个什么毛病的，你们也别来找我。”她还特定加强了“重金”两个字的发音。

　　挡在门口的两人面色难看，只能不情不愿地挪开身子，让楚青带着人进去。楚老太在楚青和两人争执起来的时候，就从门口看到了外面的情况，此时看楚青真带着大夫要给她看病，躺在床上更是哀叫地厉害。

　　楚青看她那副样子，对老大夫说：“大夫，您看我奶病成这样了，你可得给她‘好好’看看，要扎针还是要刮痧什么的，都尽管来，主要是见效要快。”床上的老太听到扎针和刮痧时，身体微不可查的抖了下，这个会很痛吧？

　　老大夫点点头，坐下来摆好架势，给楚老太把脉。片刻之后，脸上一本正经沉吟道：“这位老夫人身体本身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心火太旺，最近进食太多油腻之物，人年纪大了这些东西就不好克化，你们做小辈的应该多给老人家准备点清淡之物啊。”

　　楚青在一旁差点笑出声，被老大夫带着责怪的口气教训了也不顶嘴，只满面忧心道：“是，确实是我们的错，谨遵医嘱，回头一定不能让祖母再接触油腥之物。只是祖母现下肝火如此之旺，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什么难事，扎上几针散下火就好。”说着打开了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摊开。看得出来，老大夫很敬业，出门带着的工具很齐全。那摊开的布包里，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摆满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银针，每一根针的针尖都锃亮，差点闪瞎了人的眼。

　　他摸着胡子想了想，抽了一根略粗的银针出来，嘴里念念道：“这样严重的情况，还是下手重点比较好，只是会有些痛，还请老夫人忍忍……”

　　楚老太忍不了，直接从床上跳起来，那副龙虎精神，楚青都自叹不如。指着老大夫就喷：“我呸！你个庸医！我好得很，你要用这么大根银针来扎我，要痛死我啊？没病我也给你扎出毛病来了！”

　　“你个老太太，你也知道自己好得很？！好得很还赖在床上折腾小辈干什么？我一把脉就知道你没毛病，还累得我跑这一趟，要不是你孙女诚心诚意请我过来，我才懒得跑这么远！”

　　楚青在一边汗颜，没想到这位老伯大夫已经看穿了其中套路，她当初找他也是因为听人说这老大夫医术不错，名声也很好，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她才不辞辛苦跑到隔壁村，花了点钱把他找了来，却没想到老人家火眼金睛。

　　“奶既然没什么毛病，我就放心了，下次您要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可千万记得告诉孙女，就是刀山火海孙女也会给您找来医术像今天这位大夫一样高明的郎中，一定会给您好好诊治诊治的。”说着还信誓旦旦点点头。

　　然后楚老太三人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楚青跟那大夫大摇大摆从主屋出去了。出来的时候，楚青讨好地问：“大夫老伯，您刚刚是故意的吧？”

　　老大夫拈了拈胡子，并不直接回答楚青的话，而是说道：“小女娃，套路这么多可不好啊……”说完就背着药箱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石化在身后的楚青。

　　摆脱了楚家主屋那几个人，楚青加入了楚大娘子、张婶子和腊梅的干活队伍。之前她每天都要去主屋的时候，几人也弄了点染料出来，只是没有她在，她们总不敢放手去做，所以进度落后了很多。紧赶慢赶的，终于赶在交货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完成了。

　　只是她这次留了个心眼，没有在赶集那天去城里，而是提前一天出发了。主屋的人上次神来一笔，很明显就是为了让她抽不开身，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跟上次一样的招数，防不胜防，谨慎点比较好。

　　因为不是赶集的日子，楚青和楚大娘子走了很久才搭上一辆车，两人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近中午了。没耽搁时间，两人进城后直接奔向卖布的店。

　　她们一心想着去交货，没注意到那守城的官兵中，有个士兵在看到楚青进城时，拿出一副画像对着她看了看，等她进去后，招来两个小兵，指挥着其中一个跟着楚青，又低头小声对着另外一个吩咐了什么，那被吩咐的小兵跐溜就往某个地方奔去了。

　　楚青到卖布的店的时候，看到一堆人围在她往常进店的地方，甚至还有官差，等她突破人群走进去，差点不敢想象自己看到的画面。

　　这段时间，因为她的染料，吴掌柜店里的生意起色了很多，所以他也有心思把店面弄得更光鲜一些，人来人往的店铺门口总是收拾的干净整洁，牌匾擦的锃亮。

　　可是眼前这一堆还冒着残留黑烟的废墟是什么鬼？莫非她们走错了地方？楚青揉揉眼睛，往四周望了望，看到的都是熟悉的店面和景色，只有这个卖布的店左右两边的店铺一样遭了殃，也被烧的七七八八了。

　　她盯着那废墟目不转睛，飘忽问道：“娘，我们走错了吗？”楚大娘子满面忧心地摇摇头：“没有，这是走水了。”

　　楚青还待说什么，却听到从废墟后面出来一阵呜咽声，她和楚大娘子对视一眼，绕开还在冒烟的物什，往后探去，看到一个外袍被烧的破破烂烂，辫子也被烧了一半、头发散开搭在圆滚脑袋上的身影，这身影坐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头埋在手臂中，身子一直在抖动，呜咽声正是他发出来的，旁边有官差和其他店铺主人在说着安慰的话劝他，他也不理睬。

　　楚青试着喊了声：“吴叔？”

　　正自顾伤心的人听到有人喊，抬起头来，被熏黑的圆脸看到是楚青，再次哽咽。

　　楚青活了两辈子，头一回看到这样的中年男人当着她的面伤心落泪，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她也明白，吴掌柜并不是初次见面那样似乎对生意毫不上心，实际上他也是抱着一定的期望，希望自己能做大做好，奈何先前没有法门。当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一帆风顺的时候，老天给他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店铺被烧得一干二净，他几乎没有了任何后路，这样绝望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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