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

　　鸡鸣第三声的时候，楚清听到茅屋外面传来走动的声音。她躺在床上，睁着双眼发了会呆，也坐了起来。

　　来这边一个月了，刚开始是真不习惯每天这么早起，但人的潜能都是无限的，她曾经以为所有不可能的事情都慢慢接受了，包括没有马桶，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和书籍，甚至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日子。

　　随着起身的动作，身下的木板床发出吱嘎一声，每晚上床休息或者早上起床时，她都担心下一秒自己就会直接掉落到地上。就是这样的一张床，在她现在的家里，都算是比较高档的家具了。

　　摸索着拿起床尾用泛白的旧碎花麻布衣服改小的外衫套上，再汲上平头布鞋，布鞋有点大，上面打了两三个补丁，走路有点拖沓。

　　就着外面清白的天色，随便用手扒了几下及腰长发，编了个麻花辫，拿一根红绳子绑住发尾，撩开帘子，出了她的这个隔间，再穿过另外一张用旧桌子拼起来的木板床，才算是出了房间。

　　初夏的清晨，外面还泛着一点凉意。这座小村，面水背山，空气极其清新，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甜味。

　　她拢了拢身上的薄褂子，贪婪的吸了口气，对她这样习惯了汽车尾气，整天被笼罩在雾霾中的现代人而言，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这样新鲜的空气，多吸一口感觉都能美容养颜。

　　外面一个年近三十左右的女子正在洗衣服，一个瘦小的男孩儿正在“咯咯”喂着栅栏里的几只小鸡，两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那小男孩看到楚清起来了，赶紧跑上前，拉住姐姐的手要跟她一起喂小鸡。

　　中年妇人看到了，对楚清说：“大囡，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楚清摇摇头：“没有，阿娘，我睡饱了。”

　　那妇人点了点头，又看楚清缩着身子，问：“是不是冷？赶进屋再去加件褂子。” “不冷，阿娘你忙吧，我去打水洗个脸。”加上身上这件，她总共也就两件外衫，她娘忘记了，另外一件正在她的洗衣盆里呢。

　　楚清不知道自己的运气算不算好。她前世父母早亡，一直寄养在姑姑家，一家人对她虽然都还可以，但是毕竟是寄人篱下。因为父母给她留了一笔财产，等她成年读大学之后，就离开了姑姑家，一直住在学校。

　　毕业之后也一直是独居，逢年过节偶尔会回去，习惯了一个人生活，都快忘了跟家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大学毕业之后，在一家高级服装设计公司上班，公司竞争激烈，可是她喜欢自己学的东西，又有天赋，很快就在公司大老板面前挂上号。

　　她这样年轻有才华，长得又不错，很快吸引了公司很多男同事的注意，其中一位公司高层精英男，认识不久之后就对她展开了猛烈追求。

　　但是有好心的前辈告诉她，公司某位关系户女同事其实早就看上了这位精英男，楚清知道后立刻敬而远之。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某晚她加班到很晚，过斑马线的时候，明明人行道是绿灯，却有辆红色跑车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冲过来，一阵眩晕的灯光中，她大概只能看清楚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模糊的脸庞，随后一阵剧痛传来，再次醒来之后，就到了这里。

　　这次她有弟弟，有一个不算能干，但是会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她和弟弟的母亲。来这个小山村一个多月，她基本上没出去过，只大概了解这是类似于中国历史上的某个朝代。

　　这小村叫青山村，就是因为后背三面被山环绕，虽然算不上与世隔绝，但是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十来里路，村里人除非碰上赶集这样的大事，一般都不会进城。大部分人都是务农为生，再养点家禽之类的，也有一些青壮年在农闲时节进城找点短工做补贴家用。

　　原身本名叫楚青，与她的名字几乎一样，十一二岁的年纪，但是这具原身严重发育不良，面黄肌瘦，楚清一度以为她现在才八九岁。

　　她出生的这户楚姓人家，是青山村一户普通的农家，在村里不好不坏。原身祖父祖母健在，祖父祖母下面原本是兄弟三人，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所以他们在村中也算是中等偏上，日子还过得去的人家。楚青她爹在三兄弟中排行老大，之前几家人都还是跟两位老人一起住的，没分家。

　　倒霉的是，一个半月前，楚老大去城里做工，帮人家盖房子，还没完工，从屋顶上摔下来，当时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断气了，后来大夫赶过来也没抢救回来。楚老大走了之后，他遗孀以及一双儿女就被楚家两个老人以及楚二楚三逼着迁到了这所离主屋有点距离，位于山脚下的小茅屋里。

　　说是小茅屋，其实也破旧不堪，是楚家早年修房子的时候，临时修的暂居地。一个小房间，一个小厨房，一个勉强算得上客厅的外间，外面用篱笆围了一个小院子外加一个小门。

　　晚上睡觉的时候，楚清和她现在的弟弟楚小牛就在小房间里，用帘子隔开，就是两间房子。楚大娘子只能睡在外面的小厅里，就是用板凳搭起一张木板，上面再铺上一层稻草，稻草上再放上一张席子，就是她的床了，所以家里仅有的两床薄被子都给了楚清和楚小牛。

　　房屋整个架构就是泥巴加上稻草，屋顶上的稻草天长日久的，还被吹跑了不少。楚清刚醒来的时候，看到这所小破茅屋，差点又想一头撞死，看看能不能穿回去。

　　她过来的时候，其实已经距离楚老大去世有十几天了，当时楚老大的遗孀以及一双儿女是怎么被逼着住在这里的，她并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后来她去村里，偶尔听村里人在背后说闲话，再耐心哄着楚小牛套话，才慢慢拼凑出个大概来的。

　　楚老大是楚家长子，一直是楚家的顶梁柱之一，他身强体壮，每年干完农活之余，还有时间去城里打工赚外快，也能给楚家进项不少。

　　楚家没分家，吃住在一起，他赚的钱也都是要交给楚老头和老太的，所以之前两个老人对他们还可以，不说多偏颇，但是至少不亏待，是以楚大一家过得也还不错。

　　可是楚大走了之后，两位老人和楚家剩下两兄弟翻脸很快。

　　据说楚老大还没下葬的时候，那老太太就扒着他的身体一边嚎哭，一边指着楚青的娘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是个扫把星，当初我不同意娶你进门，老大非要让我们上门去提亲。长得一副狐媚子的样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就是娶进来做少奶奶的。现在还克死了我儿子，你个狐狸精，你个贱人，你滚出我们家门。。。。”

　　不光楚老太，她那两个妯娌也是一边苦兮兮的装模作样，一边帮衬着婆婆：“娘说的是，这么多年来，大哥护着大嫂，重活不让她干一点，什么都是我们两个弟妹包揽了。她福薄，克死了大哥，爹娘老年丧子，两个侄子侄女没了爹，真是惨哪，呜呜。。。”

　　楚老头和楚二楚三两兄弟看着自己的婆娘这般作态，只在一边摇头叹息，也没为楚大娘子说几句公道话。

　　楚大娘子本来失了丈夫，就已经痛不欲生，现在婆婆和妯娌当着乡里乡亲的面这样给她泼脏水，她一度是想追着楚大去的，后来还是身边拉扯着她衣服的一双儿女，让她挺了过来。

　　楚大是不是她克死的她不知道，当初楚大娶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落魄秀才的女儿。当时她爹本来不愿意把她嫁到农家的，还是楚大一而再领着媒人上门，才说服了她爹。

　　嫁来楚家，婆婆刁难过她几次，确实是楚大帮她挡了回去，但是两个妯娌说她没干过重活这个，却是空口白牙。

　　一家人中，她总是起的最早的那个，烧水做饭喂鸡洗衣服，家里养的两头猪还时不时要她去割猪草，一般都等她忙了半天，才能看到另外两个妯娌起床的身影。

　　楚大若是护着她点，两妯娌就在背后嘀咕她，说她勾引的男人动不了路，成天只盯着她，生怕她受一点累，她不愿意担这样的名声，也不愿楚大难为，通常都是能忍则忍。

　　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没什么好争的，她男人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能维护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她再争论又能争出个什么。

　　楚老太是坚持要把楚大娘子这个“丧门星”给赶出家门的，但是他的一双儿女可以留在家里。族里人和乡里乡亲的看不过眼，劝了几句。后来楚大娘子以性命威胁，要想把她赶出去，必须让她带走一双儿女，楚大走了，一双儿女是她的命根子，他们留在楚家，她也无处可去，只要儿女在身边，她去哪里都可以。

　　楚二和楚三家的一合计，觉得要是把两个小的留在家里不划算，他们还得给楚大养孩子，又不能真把一家人都赶出去，不然肯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着实苦恼了一阵。还是楚老三，想到了这个茅屋，提议让楚大遗孤一家都迁过来。

　　楚大平常下地的劳作以及做短工的收成都是上交的，他平常疼自己的娘子，经常背着她娘偷偷扣一点下来，躲着给楚大娘子做私房钱。

　　除此之外，楚大娘子一家是没有得到一个铜子的，分给他们孤儿寡母的除了一些旧衣裳，就是一些破旧的桌椅。田地更不用想了，那时候田地就是庄户人家的性命，楚家不可能会给他们哪怕是一毫地的。

　　后来还是楚家两个妯娌合计，楚大娘子要真是走了，以后家里里里外外的家务活就没人干了，还不是得他们两人受累，楚老太是不可能会搭手的。所以在楚老太耳旁扇风，说真饿死了这几个孤儿寡母的说出去也不好听，正好农忙时候快到了，就让楚大娘子一家白天来主屋做家务事，管他们母子母女三人一日三餐，孤儿寡母的也吃不了多少，还给家里省了不少事，相当于招了几个丫鬟在家里伺候他们。

　　几个儿子里，楚老太最喜欢小儿子，连带着对三儿媳妇的话也能听进去几分，被她那张巧嘴一说，就同意了，于是楚清穿过来之后，就过上了这样用苦力换饭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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