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妻

　　家乡是久违的，但朱青这次归乡，总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只不过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内，山和水一时间是变化不了的，变得只是这其中的人，熟悉的乡音之外多了许多嘈杂的声音，而在朱青这两天的探寻之中，也发现许许多多新近才有的“禁地”。有全副武装的大汉看管着，稍微一靠近些，就引来狂风暴雨似得呵斥。

　　在乡民中稍微一打听，才明白这此中的缘由、说是有村民上山砍柴发现了矿藏，具体是什么矿藏，大家都各执一词，有说是金矿的，也有说是铁矿的。但也足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一点没见里面有东西运出来，也是令人生奇的一件事儿。

　　上面的朝廷似乎也跟这个矿别上了劲头，看起来像是不从里面挖出点儿什么东西，不肯罢休了，朱青跟谢麟安都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关窍，只是事不关己，没有那个刨根问底的心情。

　　她忙着处理母亲下葬的事宜，朱青找了家附近的风水先生，花重金让其选了一处风水极好的阴穴，又择了一个好日子。就准备将母亲秦凤兰的骨灰安葬下来，虽然她没有开口说接下来的安排，但谢麟安还是暗暗地做好了分别的准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接下来的路，他没想着要拖朱青一起下水。

　　这天，朱青又出门去准备母亲的葬礼事宜了，近些年来有不少曾经的乡民回迁，也有不少人是带着死在外头的亲人遗骨回来的，所以朱青的做法倒是并不少见。那几年颠沛流离的，又有多少人，连替亲人好好收葬都是个妄想呢？

　　谢麟安如同个等丈夫归来的小媳妇一样，在朱青暂时租下的住处里煮好了干饭，等着朱青从外面回来炒菜，他好不容易学会了煮饭，但在炒菜这方面还需要好好磨练。

　　一直到日头开始擦黑了，朱青才头顶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地往家走，远远地似乎能够那屋头烟筒中冒出青烟，转着圈子的往上走，恍然间好像时光倒流，她回到了跟母亲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里面。

　　“怎么才回来？”谢麟安原本打开门是想想看，朱青回来了没有，一打开门就发现朱青在门口站着正打算往里面推门的样子，两个人都是一怔，随后谢麟安有些尴尬地问道。

　　“没什么，路上处理了些事儿。”朱青的后背上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像是装着什么四边儿角尖尖的东西，但是她不说，谢麟安也不好意思多问。

　　一直等到两个人水足饭饱之后，坐在天井地面消食的时候，朱青才像是忽然想起来这事儿一样，将那包裹里面的东西给了谢麟安。

　　“给我的？”谢麟安的心中一震，生害怕这里面装着的是朱青居家旅行套装，他虽然已经准备好随时离开，但总得给他一些时间消化消化。

　　“恩，时间仓促，乡下地方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你看看合不合适？”朱青低着头，只顾啃着手中枇杷，果肉鲜嫩，汁水甜润。

　　谢麟安在没防备之下将包裹打开了，眼睛在看清楚包裹里面装着东西之后，眼睛忍不住变得模糊湿润了，那是两个空白的灵位。永安侯与其夫人双双自尽，死后尸骨无人收敛，随着那夜死去的人一起被葬在了乱葬岗。

　　人死后，究竟有没有魂灵呢？这是活着的人或许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的了。殡葬的礼仪或许只是为了给活着的人寄托哀思，要等到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尘封入土，这个人才算是真正的死去吧！

　　作为一个处于儿童跟成人之间的少年，谢麟安也不能摆脱传统言论中的男人流血不流泪的说法，他的牙紧咬在下嘴唇上，直到咬出来了血，有股淡而腥气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小院里中央燃着一盆柴火，秋天的蚊子还是很厉害，朱青在火盆中放了许许多多的艾草，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闪烁，想着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手中的枇杷吃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她随手扔到谢麟安的怀里。起身准备回屋，却又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回过来头揉了揉谢麟安的头发。

　　“天这么黑，明天再写吧！还有就是觉得伤心的话，其实也可以哭的。”男儿流血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谢麟安抱着那两块儿此刻对他而言，还没有什么意义的木头，滚烫的水珠打在上面浸湿了木头的纹路，他抱着那两块牌子在院子里面坐了很久很久，眼泪湿了又干，最后暗暗地做下了决定。

　　朱青给他的那个枇杷在手里面捂得直发热，夜色朦胧，月光虽然皎洁，但也只是与星光相比，谢麟安把那个枇杷剥得坑坑洼洼的，果肉都被他扣掉了一半儿，他含着眼泪将那果肉塞进嘴里面，清润的汁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其实有些决定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有些人的出现就像是擦肩而过的星星一样，那瞬间的光芒点燃了黑暗的生活，但你不能指望着那瞬间的光芒过一辈子。

　　少年人们总是轻离别，他们以为一生还很长，会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再相遇。

　　“朱，，朱青，我要走了！”谢麟安站在朱青的门前，语气哽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屋里面黑乎乎地一片，朱青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我准备北下去找我父亲的旧下属。他们会收留的我的，我要给我父母报仇，我要杀了那个狗皇帝。”说到这儿，谢麟安抬起了手擦了擦眼泪，月光皎洁却没有照到这个少年的身上，他的身影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就算是哭花了也没有人看得见。

　　“有机会我们会再相遇的，那时候我会好好报答你的。”谢麟安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竟在朱青的门前哇哇的大哭起来，他这一辈子拥有过很多常人所不能拥有的东西，也经历过许多人没经历过的生死离别。在某一瞬间，他曾经蜕变成大人，又在某一个夜晚退化成因为失去而不甘心的小孩。

　　火盆中的火早就熄灭掉了，空气中只留下那种清新又苦涩的味道，谢麟安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点燃了一盏油灯，在摇晃的灯光下，慢慢地提笔将两个牌位写好了，等待上面的墨干。

　　他几乎一夜没睡，只在天要明的那段时间，打了一会儿瞌睡。但没多久就被外边的鸡叫吵醒了，他背着自己那个沉重的包袱走出了房门，被放在门口的东西绊了一下，却是装满了银子的钱袋，也不知道是谁落在他房前的。

　　谢麟安拿着钱袋，看那扇始终紧闭不开的房门，似乎懂得了什么，但那思绪来得太快，很快又被早晨的冷风吹散，他跨大步走进了浓浓地晨雾之中。

　　独自走了好久才到了江边，因为今天江上大雾，江面上连一条行船都没有，只有几处住在江边的船上人家，船上升起的青烟与白雾融在一起。

　　谢麟安好说歹说，才说动那船夫接他这单客，江上的雾才刚刚地散去，他们这艘船已经迫不及待地踏上征程，不敢稍作停留，只怕一留就难再走了。

　　同样行色匆匆的并非只有他们这一条船，谢麟安正低头思索之际，对面行来一条快船，雾气过重两条船险些撞在一起，对面船上的人很是不客气的骂了两句，谢麟安船上的船家原本还想再跟他争辩上两句，却在看见那人腰中的宝刀之后，放弃这个想法。

　　“老大，前面就到桃花坞了。我们赶快去吧！省得那小丫头片子跑了。”舱内的人恶声恶气的，听起来就不是个善茬。

　　谢麟安心里面正想着某个小丫头片子，在船舱听见这几个字，忍不住探出头来看了那所谓的老大一眼，却只看到那老大的背影，跟腰上别着的那把刀。那刀柄上有一个极为别致的图案，谢麟安只看了一眼，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他对一旁船家说道。“快，船家！赶快掉头！我要回去！”

　　“年轻人，你是在这里戏弄我吗？这路都行了一半儿了。”船家老大不情愿的，还在一边啰嗦，谢麟安哪里还有心思跟他在这里解释，直接抢过船桨奋力划了起来。他从来没划过船，鼓捣了一番之后，船还是在原地转圈圈，船老大实在是怕他把船给整翻了，没有办法只好如他所愿的调转了船头。

　　“年轻人，这回去的路程可是要加钱的！”

　　谢麟安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只要一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图案，他就觉得心慌的很。那是清河公主府的标志，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来做什么的？他不敢多想，只想这船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朱青在谢麟安出门的那一刻就醒了，空气中只剩下烧艾草的苦涩清香，她起身坐在床上，听着那逐渐的走远的脚步声，觉得心中的某个角落里面开始变得空荡荡的。或许在不知不觉的过程中，她已经习惯了那个少年在她身边的日子了。

　　她穿好了一身白色粗麻孝服，手中抱着瓷坛，面色凝重地走在去墓地的路上。浓雾还未完全散去，路上人和人碰了面都看不清对方的脸。朱青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坛子，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迷茫表情，母亲下葬之后，她接下来的路又应该怎么走呢？

　　是继续留在江南，还是去别的地方闯一闯呢?!她还没有想好，乡间的小路，说热闹也热闹，说寂寥也寂寥的很。此刻无风无雨的，鸟鸣虫叫似乎也被这场大雾给盖住了。那些热闹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天地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朱青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安静和安静背后树丛中偶然露出来的黑色身影。

　　船离岸还有两三尺远，谢麟安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船，衣服下摆被江水浸湿了一半，他哪里还能顾及到这些，随手扔下两三块碎银子，就好像不要命一样的往前跑。

　　“这小子到底是把什么东西给拉下了？”船老大纳闷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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