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妻

　　一场大战之后，江南已是深秋时节，今年的秋天显得格外额寂寥，黄叶与黄纸同飞，不该说是万人同悲，只是这一站内战，死伤都是自己人家子弟，无论胜败都人没有办法无负担地开心起来。

　　朱青跟谢麟安两个人商量过后，却是改了主意，先暂时放下去京城的打算，正好袁满那边儿盛情邀约朱青与他们同行。边疆之地，虽然苦远，但却少事非，谢麟安想要潜下心来苦学武艺知识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自那日答应了谢麟安教授他功夫，朱青还真的把这事儿当个正经事儿一样的做了起来，有板有眼地很有个师傅的样子。

　　郑伯偶然瞧见朱青打拳的样子，他是行家，一样就能看出朱青的功夫底子很是扎实，在袁满面前夸赞了几句。勾起小少爷的好奇心，非要跟着一起凑热闹。朱青想着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赶的。大手一挥就答应了，没三天，袁满就自己打了退堂鼓，死活也不干了。

　　每天五更天起来，饿着肚子跑上十里路，朱青的话说这叫活动开筋骨，然后还不算完，还得扎马步，打拳的没有个好下盘子怎么能行？这也就是出门在外不太方便，不好弄个梅花桩啥的。

　　满打满算，袁满小少爷就上了两天的课，第三天谢麟安叫他起床的时候，这个人死活不起来了，用他的话说，那两天见了朱青就觉得腿打颤，实在是不想练了。朱青却是早有预料，并没有多为难他，而是带着谢麟安继续跑步去了。

　　比起那不争气的袁满，还是一句苦都没有叫出声的谢麟安更让人满意，那个当师傅的不喜欢勤快老实又听话的徒弟呢？

　　等到其他人起床的时候，朱青跟谢麟安已经练完了早课，坐在客栈的大厅内，休息着等待早饭上桌。简单的包子米粥，早上的课上完了，师父跟徒弟都饿得不清，算起来两人的年纪其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的能吃。

　　其实也没啥好吃的，包子米粥鸡蛋搭配点儿小咸菜啥的。满满当当的两笼屉粗面包子上了桌，外加一大汤盆的米粥，还有十个煮鸡蛋，这是朱青特意嘱咐下的，别的可以换，鸡蛋是一定要的。

　　谢麟安现在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拨鸡蛋的技巧，手边放着一小碗凉水。热鸡蛋往水里一过，两头敲碎，手按着鸡蛋在桌子上一捻，鸡蛋皮便能轻松不伤内里的剥下来了。两个人都没有在饭桌上谈事儿的习惯，你只看谢麟安跟朱青配合着，谢麟安剥好一个鸡蛋就给朱青放在碗里，朱青顺手夹起来就吃了，一个剥一个吃的，有种很是怪异的流畅感。

　　让人看了只觉得那煮鸡蛋好像格外好吃的样子，袁满看了也让人煮了鸡蛋来吃，就很普通的味道吗？怎么看他俩吃的那么香呢？

　　就这么在客栈里面呆了差不多一个多月，都快要初冬了，商队的人才启程往北边走。谢麟安经过朱青这一个月的突击训练，体格上暂时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倒是变精神了许多。

　　朱青却还是那个样子，没变胖倒也没有再继续瘦下去。她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一时半会儿想要补回来那简直就是妄想，就维持现在这个样子不再恶化就已经很好了。

　　何大福在跟他们临分别之前，又替他俩分别看了看。谢麟安的还好，趁着现在年轻好好再调养一下，没几个月就还是个生龙活虎的好少年，可朱青这身体，唉！看了只让人叹息。
　　本来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你可不能再跟谢麟安那小子，天天早上起来折腾了。你这个身子现在可不比当初了。要是不好好调养的话，以后有的是你受的。”他恨恨地丢下一句话，还有一张调养身体用的药方，就跟朱谢二人分别了。

　　朱青要是能听何大福的话，那朱青就不是朱青了，何大福的忠言还没走远，这边儿只觉得忠言逆耳的朱青，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只觉得自己心里有数，却在此事上狠狠地摔了一跤，还险些连累了谢麟安。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年底了，袁满他们赶着回家过年报账，在路程上就赶了些，不能再跟之前那般的三餐准时，休息得当。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队人行到离边境线上一座叫绥靖城的地方，准备在此地稍作歇息补给，前一天晚上，朱青还跟众人有说有笑的，第二天谢麟安起来，却发现朱青居然还没有起身，众人都坐在一起吃完了早饭，都不见她的身影，谢麟安心道不好，踹开朱青的房门一看，果然朱青在床上烧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朱青这病情来势汹汹，两三天都不见好转，请来的大夫看过之后，都只是摇摇头。委婉地建议众人替她安排后事。

　　“我看还是这绥靖城的大夫不行，连个风寒感冒都没有办法，都是些吃白饭的。”袁满跟他们这两三个月的路程一起走来，倒是培养出来几分真情实意。此时朱青生病，看谢麟安这么着急的样子，他也跟着瞎操心，出些让人觉得笑不出来的主意来。

　　这天又一个提出好心建议的大夫被袁满撵了出去，袁满看着愁得不行的谢麟安，刚想出几个馊主意来着，便被从外面急匆匆回来的郑伯给叫了出去。没一会儿，自己也红着眼圈从外面走进来。

　　说是他家中老父也跟朱青一样的突生急病，催促着他赶快回家，也是一把年纪的人只害怕见不上他最后一面。袁满倒是还想着朱青他们，提议给他们留下两个人差遣来着，却被谢麟安给拒绝了，朱青的女儿身到现在还没又被人拆穿，贸然留下两个生人，只怕生出些事端。

　　袁满看谢麟安不受他的好意，也没有多加推辞，只是留下一些钱物供朱青他们使用，就急匆匆地回家了。

　　却说这绥靖城里面的大夫，不知道是不是朱青运气不好的缘故，竟是一个好的都没有碰上，把脉的时候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医术又能好到哪里去。

　　好在朱青并没有昏过去，头脑还是清醒的，只是眼皮沉重的很，怎么也睁不开。偶尔听见谢麟安说话的时候，也能咿呀地答应上两句。

　　“谢麟安，你听我说，你去找点儿冰块儿，弄点儿水，往我头上，降温。”这几句话几乎用尽了朱青全身的力气，谢麟安得了号令，连忙照她所说的那样，端来了满满一脸盆儿的冰块儿跟水放在屋里面。

　　浸湿了手帕给朱青放在额头上，勤快地换了大约四五条的样子，朱青额头上的温度总算不像一开始那样的烫手了，朱青的脑子也短暂地恢复了清醒。

　　“快拿纸笔过来！我说你记，不要再找大夫来了，去药店照这个药方抓药就行了！”都说医者不自医，可就绥靖城里面的大夫的样子，朱青觉得是指望不上他们了，只好趁着自己脑子还清醒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治吧！

　　给自己看完了病，朱青倒头就想继续睡，却被谢麟安制住，半昏半迷的喝了半碗肉粥入肚，她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居然一点儿没觉出来饿。

　　谢麟安一得了药方，如获至宝。顾不得外面现在是深更半夜，还有鹅毛般的大雪飘洒着，连个帽子都没来得及带，就走出去挨个敲起药店的门。

　　直敲到第三家，才有看店的伙计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应声，推开门谢麟安吓了一掉，眼前的人哪里还能看出来个人样，全身上下皆是白茫茫的雪，好像是小儿玩笑捏成的雪人一样。

　　那“雪人”颤颤巍巍地从胸口中掏出一张带有他体温的纸，语气像是外面的还在飘洒的雪一样的冷。

　　“抓药！”

　　小伙计怔了许久，直到谢麟安不耐烦地走了进来，又重复了一遍抓药的话，他才有些僵硬地动作起来，将那纸上的药给他配齐了，送了那“奇怪”的客人出门，一直到再将门重新关上，小伙计只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第二天早上起来盘点的时候，发现柜里面多了钱少了药的话，还以为自己这是活见鬼。

　　谢麟安提着抓好的药，厚厚地积雪已经没到人的脚脖子那么深了，抹平了地面上的坑坑洼洼，稍不留神就中了招。他就这么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嘴里还默念着些什么。

　　在这天地白茫茫成一片的夜里，或许只有天上某位无聊的神明，才会听到他念叨的是：“小火慢熬，三碗水煎成一碗。”是朱青之前说的熬药的法子。

　　雪还不断地下着，将他来时的脚印都给盖了个七七八八，一不小心就会迷在这雪夜的胡同里面。

　　距离谢麟安他们所住的客栈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斜插的胡同里面却突然冲出了一个打更的，还没看清楚人长什么样子，自己就先因脚步不稳狠狠地摔了一跤。

　　谢麟安好心上前扶了他一把，却被他反手抓住不放了，手中的锣棒往雪上一扔，嘴里面满是臭烘烘地酒气，说话却是混账的很。

　　“这三更半夜的，你为何一人在街上行走，古里古怪的，这手里这是拿着什么？给我看看。”他满嘴酒话，伸手就要来抢谢麟安手中的药，谢麟安能给他才怪了。

　　那人没抢过来谢麟安手里面的东西，反而因为站得不稳的原因，一屁股坐到在了雪地里面，手指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指着谢麟安的脸说道。

　　“你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莫非是个贼，不准走，我看你很是面熟，你长得很像...你长得很像...我一时想不起来了。”谢麟安懒得跟一个酒鬼纠缠下去，扭头就走，但没走出去两步，听见他说的酒话就停了下来，回过头来震惊地看了这酒鬼一眼，没敢停步的快步走了。

　　那跌在雪地里面的打更人，见谢麟安不理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无理取闹起来，拿起被他扔在一旁的铜锣，没有章法的敲打了起来，扯着破锣似地嗓子大声喊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周围的居民被他吵得不行，民居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动静，说那疯打更的绝对是又喝多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已经脾气过暴的居民套上棉袄，准备出门狠狠地揍这扰人清梦的家伙一顿了。

　　可他却突然又没了动静，过了许久才听见他缓慢而轻声地说了一句：“撼山易，撼我谢家军难！”

　　是永安侯的谢家军。

　　“我刚才好像又看见侯爷了。”很是年轻的样子，是年轻的侯爷。

　　是谢家军的永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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