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妻

　　日子总在不知不觉地溜走，等到人再发觉的时候，却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是中秋时节。平凡的民众，才不管什么你们皇家的人，是怎么同室操戈，兄占弟妻的丑闻。就算是听见了，也最多嘴上议论了一两声，还不如手上刚出锅的鲜肉月饼来得实在。

　　何大福不喜欢吃鲜肉月饼，他这个人好甜口，更喜欢吃莲蓉豆沙馅的酥皮月饼。这两年他日子比之前好过许多，每到中秋时分也能敞开肚皮吃上一顿莲蓉月饼了，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也觉得腻歪，这时候就需要来一壶花茶解腻了。

　　无需什么上品，集市上十五文一大包的茉莉花茶足以。何大福坐在屋里，正美哉美哉的时候，忽然看见傻徒弟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

　　“师傅，外面来了一对病人。”傻徒弟说完，眼神不自觉地飘到月饼上面，脏兮兮的手不控制地摸了上来。

　　“哦，病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就跟他说我出门了，不在家。”医者仁心什么的，何大福是没有的，那玩意儿都是虚的，先前的秦大夫倒是美名远扬了，最后临了落了个那般下场，现在连个后人都没有。

　　眼看见这好人是不长命的，正应了那句：“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何大福算是明白了，平日里也对乡民们施些小恩小惠的，好人难做，坏人也不易做，就做个普通人吧！

　　傻徒弟的脏手眼看就要摸到月饼上面了，何大福收起了折扇，狠狠地在他手上敲了一下：“算了，把人请进来吧！真是的，连个团圆节都不让人好好歇歇，我这是什么命啊？”

　　“不是出门了吗？”傻徒弟脑子不灵光，虽然乍一打眼看不出来，但相处的久了就觉出怪异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废话怎么这么多，我出完门回来还不行吗？”话说完何大福顺手丢给了他一个稍小的月饼。

　　傻徒弟捧着月饼飞快跑出门传话，门口的台阶上，谢麟安还穿着那身血衣背着朱青站着，背后是宽阔的水道，送他们来的船家正仰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谢麟安像是催命一样地催着他，着实把他累得不轻。

　　“师傅回来了，嗯，你们可以进来看病了！”傻徒弟见惯了身上带血的病人来看病的场面，镇定地啃着手中的莲蓉月饼。

　　他慢悠悠地在前面引路，谢麟安强忍下心中的不满与着急，跟着他慢悠悠地走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何大福。

　　“怎么这么久才来？”何大福眼神时好时不好，好的时候三尺开外就能看到傻徒弟偷吃东西，不好的时候隔着这么近都看不出来谢麟安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再来晚点儿，你就已经死了知道吗？”何大福吓唬他，其实谢麟安身上的伤不太重，只是失血有点儿过多，他觉得眼下点头晕。

　　谢麟安又把背上的朱青指给他看，何大福连忙让他把朱青放在了病床上，他将朱青从头到尾看来一遍，毫不犹豫地下断言说道。

　　“你拿个死人过来给我看什么呀？我是大夫又不是阎罗王，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能给救活了，但是她已经死了，那我就没有办法了！”何大福的话说的一句比一句气人，但他就是这么个蛮横脾气，要不是自己是大夫能够自医的话，早就被人给打死了。

　　“何大夫麻烦您再好好看，我这朋友还没有死呢！”谢麟安一路既得看顾着朱青，又得帮着船家划船，伤口根本没有好好处理过，要不是沾了朱青的福，咽下去两口止血良药，估计两个人半路上就去见阎王了，只能在地底下再做一对亡命鸳鸯。

　　“你说没死就没死了，我做大夫这么多年，活人跟死人我还看不出来吗？”何大福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不相信他话的病人了，他非得让眼前这小子心服口服不可，说着他的手摸上了朱青的颈脉。

　　过了许久，那里才传来一下缓慢的跳动，这人伤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活着？！！ 大中秋节的简直是撞鬼了，既然还有气，何大福刚才放下的豪言就不得不施展一下了。他拍了拍傻徒弟的脑袋。

　　“傻狗，快去准备东西，师父今天给你表演一个跟阎王抢人，好久没碰到这么有挑战的病人了！”

　　“还有你，叫什么来着？”

　　“谢麟安。”谢麟安正是头晕眼花的时候，被何大福这么一问，毫无防备地报出了自己的家门。

　　何大福听到这名字，却是站在原地怔了一下，然后才喃喃地说了一句：“姓谢啊？姓谢好啊！”

　　“你去帮傻狗准备东西去吧！对了，傻狗！给这个傻小子，找点药吃！要第三个架子上的。行了，你去吧！”何大福把站在原地不动的谢麟安赶了出去。

　　自己关上了房门，皱着眉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朱青：“一个小姑娘家伤成这个样子，姓谢的那小子莫非带着她去桃花坞偷矿去了？”

　　谢麟安跟在傻徒弟的身后，吃了一粒味道苦甜的丸子，苦涩的味道让舌尖都变得微微发麻，傻徒弟闷头从柜里面拿着药材，一边拉开柜子一边背着药材的名字跟用量，要是被何大福听见了，准得又挨一扇子，这傻小子把秘方都给人背出来了，他们师徒俩以后靠什么吃饭。

　　各色各样的药材装了好几筐，一筐一筐的摞在一起险些把人给埋了。傻徒弟又领着他进了厨房里面，先是将药材装进了白色的纱布袋内，一连装了好几袋子。他拿起旁边架子上的酒坛，拿开堵住坛口的红布，酒香四溢，谢麟安一下子闻出来坛子里面装的酒是西北的烧刀子。

　　傻徒弟一连往锅内倒了三四坛的烧刀子，然后拿着刷子将锅子上上下下刷了一遍，将已经变变了颜色的酒水取了出来，将装着药材的纱布袋放入锅中，兑入井水。谢麟安看着傻徒弟这不同寻常的操作，一时有些呆了。看起来比傻徒弟还要傻，哪里有这样治病的。

　　“烧火吧！”傻徒弟不喜欢火，这种活一般都是病人的家属做，要是病人没有家属陪伴，那就病人自己烧，这师徒俩就是这么的没人性。灶中的火苗跳动个不停，锅内的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清澈的泉水已经逐渐变成了红褐色的药液。

　　药水的味道也开始变成另外一种又酸又涩又臭的味道，左邻右舍的闻到这个味道也能猜到，这是何大福又来病人了。

　　“大点儿！火再烧得得大一点儿！”但还是不够，傻徒弟在旁边给谢麟安鼓劲儿。谢麟安被他催得，死命的扯着风箱，老旧的东西经不起如此折腾，“吱呀吱呀”的叫嚷着。快被他给折腾散架了。

　　“你们俩磨蹭死了！药熬好没有了。”何大福手里抱着朱青，从门外面走进来，朱青的头发披散着，身上原本被血污浸透了的孝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换成了一身干净的白色亵衣。

　　谢麟安觉得朱青身上的白色看着很是刺眼，他腾地一下从灶口站了起来，手中还拿着一根烧着了的柴火。何大福被吓得抱着朱青的手都忍不住颤了颤。

　　“你要干什么？你们俩磨蹭半天了还没有烧好药，我说错了吗？人家刘大妈都快要六十多了，你看人家的手脚多麻利，这么快就把人给收拾利索了。”何大福危难关头灵机一动地反应过来谢麟安的想法，他不愧是混过江湖的，三言两语地将此事带过了。

　　“药开锅了？浴盆呢？赶快把浴盆拿过来，傻狗我怎么跟你说的。”何大福看谢麟安的表情，见势不好赶紧把朱青塞到了谢麟安的手里，自己扯着傻徒弟去搬木盆去了。留给这两人一点儿短暂相处的时间，或许是错觉，谢麟安觉得朱青比之前轻了许多许多，他现在身上全都是血迹，很害怕一不小沾染在了她的身上。

　　还好何大福很快就回来了，他跟傻徒弟两个人从库房内搬出来一个沐浴盆来，放在灶房里面刚刚合适。将锅内的药水全都倒入盆中，药包不要扔还要再添上一点点儿水。再煮上一遍。

　　药水面刚刚与人的腰部齐平，热气腾腾的熏得人眼皮发沉，谢麟安抱着朱青在旁边站着，何大福觉得很是碍眼，没好气的说道。

　　“还要抱到什么时候？赶紧把人放进药里面啊！”谢麟安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轻手轻脚地准备把朱青放进浴盆里面，却在自己的手与水面接触的那一刹那挺停住了。

　　何大福注意到他的动作，没好气的说道：“还在等什么？快点儿把人放进去！！”

　　“这水太烫了。”谢麟安尽量按耐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但还是透露出一丝的火气。

　　“这那里烫了？”被他这么一提醒，何大福心里面也犯嘀咕，刚才他把这事儿给忘了，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子，他不能露怯啊！于是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将手插进来滚烫的药水之中。

　　“还好嘛！不过，为了效果更好一点儿，再等等也行。”确实只是有一点点的热，但在等待的时候，何大还是福忍不住抱着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滚烫的水浇在手上是什么感觉？他算是知道了。

　　谢麟安也觉得手背刚才接触药水的地方，开始微微地刺疼起来，但他却丝毫不敢动弹，生怕手一松就磕着碰着朱青。他不舍得将她放下，只抱着她一刻也不肯防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朱青的脸看。

　　那位刘大妈很是细心的样子，不但替朱青处理好了身上的伤口，还顺便帮她洗了洗头，估计是害怕头上也有伤口。刚洗完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耳后，散发出一种皂角的香气，朱青的脸上还是一样的毫无血色。双眼紧闭睫毛长而卷的往上翘着，她的眉毛未曾经过修建显得有些杂乱，只有在离得这么近的距离去看的时候，才会发现她的鼻尖上有一颗浅浅的痣，很是可爱。

　　“好了！好了！把人放进去吧！”过了一刻钟，何大福又试了试水温，现在终于是人类可以接受的温度了。

　　浴盆里面有个小台阶似地布置，人坐在里面刚好能够把头露出来，不至于因为一时的脚软腿滑而呛水。朱青就坐在上面，双手无力地放下，脸色却是比之前好了许多，有了些许的红色。

　　看到朱青的脸色，何大福也松了一口气：“幸好你及时止住了血，又及时把人送了过来，不然真得又要给那买棺材的老郑拦一门买卖了。”

　　谢麟安听这话只觉得松了一口气，随后便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跟着天翻地转起来。一头栽在了地上，把何大福吓了一大跳。手搭在谢麟安的脉上，才知道这人晕就对了，就这体格没死在半路上，还能等到人泡上药了再晕，也算是个奇迹了。

　　谢麟安被傻徒弟拖下去处理伤口去了了，可能是心里有事儿，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伤口泛上来了疼劲儿了，他艰难地挪到屋外，想要去看看朱青的情况。出门就看见傻徒弟在天井里摆了个案子，上面摆着香炉插着三根香，摆着些苹果和梨还有两块被啃两口的月饼。走进了只听到他在唠叨着，说明年要吃不完的月饼之类的话。

　　他的样子虔诚的让人觉得好笑的地步，月亮像是个慈祥的母亲倾听着世上所有人的愿望。众多的愿望汇集成许多的声音，而最响亮最平凡最普通的那个，不过是祈求平安团圆而已。

　　谢麟安想了想，问傻徒弟讨了三炷香，如他一般虔诚的在案下俯下身，心中默默地想着着：“我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朱青能够康复，下辈子能够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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