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法则

作者:怪烛昏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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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里,她……】


      1

      那一颗顽石通体漆黑浑然全无裂口,的确不曾拥有善于发觉美丽的眼睛。但它深深包裹的心脏依旧跳动,蝴蝶翅膀一次微小的震颤,温柔的抚慰,分明卷起了一场拨动它坚韧岩衣的风暴。
      它发出一声叹息,轻得像是他的错觉。它为那些自由的,捉摸不定也不被捕获的美好突兀来临又转瞬离去而惋惜。它叹息,只因怅然若失,并且不受他索然无趣的理性约束与支配。
      时光也为她的到来而暂停,如果她曾经真的到来的话。关于那个瞬间的一切回忆都模糊且暧昧,似乎非常短暂,又似乎无比悠长……直到留恋的感怀终于走远,惊醒时,他独自一人伫立风中。

      是,幻觉吧。
      流亡生活令叶尔珈德习惯保持警醒,他鲜少在狩猎或被狩猎的途中陷入茫然。但这一刻他感到茫然。
      她曾否一时兴起来过,又即刻趁兴抽身而去?花海如他来时簌簌低语,它们不是邪恶的太阳,不是凶悍的魔宠,它们从不嘲笑他更不催促他,却也同样不会向深陷此时此景的他给出任何能被人类解读的提示。他能求证的唯有自己。然而,唇边已消散的余温并不足以使他确信,他真的得到了她短暂一息的垂青。
      一个吻,一个比他读过的所有传说描述都纯粹都短暂都幽微的吻……漫不经意,像无心之举。它可以算作通往魔女狂欢之夜的邀请,暗示般点燃引线的垂青吗?想了又想,叶尔珈德终究得不到答案。
      但这不应轻率归罪于他的愚钝,即使有北烈卡缇娅了解最多有关魔女传说的说书人,与执着于探求魔女本源最痴迷的民俗学家身在此处,也无法给他答案。他或许已是多少年来在寻访海森莉恩的魔女的道路上走得最远的探险者了,就从这里开始,前人的经验不再是可供参考的经验;就从这里开始,他终于要学着独自解答,那名为魔女的超凡谜题、疑问与隐语。
      所以,他终究将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愿压下,没有抬起自己惯常掌握刀剑、满布薄茧的手,去轻轻触碰方才他被她吻过的唇线——在那可能是真实也可能只作幻梦的狂想夜曲中。

      真正的勇士绝不会过分关注并过分触及自己身体的任一部位,无论是否出自某位女性的引领;他可以向魔女认输,但绝不是在此处认输。不打算放弃这故步自封而又令人肃然起敬的荣誉,叶尔珈德重整旗鼓,深入花海穿行。他告诉自己尽量别再去注意两旁不时拂动的郁金香,也别再去回想——呃,那件事情——所以,到最后他竟真的全然忘记,重又作回了一往无前的勇士。
      这勇士将要讨伐的邪秽与将要效忠的新主却无意为难他。幽雾如她烟紫眼眸般昏昧迷蒙,也随她施予的幻境一道离去,本以为无尽的花海逐渐现出边界。他发现园圃其实并不很大,更没藏有除花以外别的东西,于是顺利走出,回到联接村落各处的石子小路上。
      呱呱!呱呱呱!乌鸦盘旋上方实时传去战况,村外远远盘踞的怪物们依旧精神抖擞,嘶鸣着又或者狞笑着讨论这具年轻而健美的肉||体倘若落入魔女、它们伟大且善变的主人手中,该是何等下场。
      叶尔珈德就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聒噪里安然坐下,喝水进食替换火把并略作休憩。这些鄙夷人性的非人家伙们并不真正明白,遭遇魔女本人或将令他难以招架,因她就像一场幻梦,因她太过美好,太过虚妄而令人防不胜防;年轻且稚嫩的人类雄性大约从无法拒绝她。但她豢养的魔宠们,形同野兽而只令他联想到过去自己曾亲手捕杀的猎物的魔宠们,却绝不可能单以恐吓致他崩溃。
      当初教导他野外狩猎技巧的启蒙老师同样教会了他另一件事,那就是越被邪秽外种包围,越应展露自身勇气,即便代价是死。他掘地三尺誓要彻底探索魔女老巢的决心未曾消减分毫。任魔物们狂放嘲笑随风吹过耳边,自觉休憩足够,叶尔珈德再度起身前进。

      北烈卡缇娅有句老话,叫“惊喜总在期待收获时到来”。他已渴求她太久太久,也可能,期待相逢的并不只有他。总之,自花海后深入遗迹没多远,他找到了一处看起来大为不同的魔性洞穴。
      洞口处立有书写祭坛字样的石碑。坑道向下雾霭迷昧,不过几米远便再也无法被火光照见,幽深可怖。那风声自晦暗地渊而来也自四面八方而来,惯以哀嚎将冒进者拖入绝望;但英雄却只作英雄,只解读出某种强烈的、灼热的感召与鼓舞。
      全无由来地,尽管曾数次在她所统御的森林原野中同魔宠对峙、被迷宫玩弄,逼近过死亡的威胁,但此时站在魔女的祭坛前,他知晓她无意杀死他。

      他雄心勃勃,摩拳擦掌,差点误以为自己并非前来寻访而是要将她彻底讨伐;正打算一脚踏入其中与正等待他的她开始一场邂逅,结束本次远征,幸好,久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也有偶尔灵光一闪,走了没几步,叶尔珈德突然驻足醒悟。
      他的刀枪弓箭在此无用武之地。他令非人垂涎渴求的肉||体才是今夜唯一武器。于是,他做了个可称扭转命运的明智决定:先返回广场清泉处,把自己洗干净。
      不过,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脚步比头脑先动,重新穿越花海折返中央广场时,叶尔珈德后知后觉为自己的行动分析起了理由;虽然,过去他往往仅凭非凡的直觉与压倒性的武力便可大获成功。
      没错,他想起来了,方才叽叽呱呱一阵嘲笑他自投罗网的纷杂嗓音里,某个魔宠含混嘀咕了一句:“长得再好看也没用,魔女大人不会喜欢脏兮兮的臭男人。”
      他耳聪目明不似常人,于是那句满怀恶意的低语依然被他如期捕获。叶尔珈德琢磨了下,承认它说得很有道理,非人了解同为邪秽的魔女,远胜过他了解人类女性。谦虚好学是叶尔珈德向来受人称赞的优点之一,哪怕对象非人,哪怕太阳落山前才刚洗过澡,他也毫不犹豫决定听从它的建议然后立刻执行。
      他将要拜访的女人如此荒谬、放荡又邪恶,她声名昭著作风怪诞,在魔女一族中也堪称奇葩的佼佼者;她一定无比挑剔,无比苛刻……为了真正面对她,做足十二分的准备也不必嫌多。
      他并不惧怕她的挑剔与苛刻,他甚至希望她足够放荡且邪恶。他有信心在能力范围内绝对迎合她的喜好;正因她审美独特,别具一格,海森莉恩的魔女才被叶尔珈德列为寻访之旅上由始至终、惟一的目标。
      因为,除了她以外,他好像也找不到别的魔女——会喜欢这样的他。

      2

      年龄几何方可被定义为青春期?号称永生的魔女们给出的答案远比人类更严苛,更富于偏见。
      世界属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自中央圣廷传下边陲蛮夷之地的各类画卷书册,则无一不将那奉行神威的贵族们与生活优渥的良民们多少年来的固有审美发挥至极致:唯独白嫩的,稚气的,柔美的少年与少女方才能做传奇篇章的主角;唯独青春与青春相遇,天真与天真碰撞,方才值得被热烈颂歌,寄予无限神往。
      这令叶尔珈德感到十分不解。他今年二十三岁,自认处在人生最美好、岁月最鼎盛的时期,若让他重返青涩莽撞的十五六岁,他是绝不愿的。但所有自中央与南陆而来的严肃故事却从来都同青年人无关——准确一点讲,是二十岁以上的青年人;好像人类成年体一旦越过了那一年那一天,便被即刻剥夺了锐意进取的精神,也不再同开疆拓土的勇气相匹配——甚至,连逸散民间并非由官方撰写的有关魔女的传闻,因这广袤土地如今正处黎明圣殿治下,便也或多或少被打上了中央特色的制式标签。
      窥视北地的海森莉恩的魔女是其中仅存异数。大家都说她生性霸道,视整个北烈卡缇娅为私人领地而将同族姐妹远远驱逐至大陆中部或更南方,逼迫她们与憎恶邪秽的黎明圣殿做邻居。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定居南方后的魔女们耳濡目染,逐渐学会了欣赏那些曾无数次于王国传说中出场的柔美少年——当然,也可能是她们本就厌倦了边地苛悍的风土人情,所以才结伴离开北陆,前往意中人云集的南方。

      真相为何,谁知道呢?说了这么多,叶尔珈德保证自己一点点羡慕的意思也没有。打小便为自身武力自豪、十岁就在父王的驯兽场里赤手空拳碾碎老虎头颅的他固执认定:会看上那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精致少年的魔女们本人,也一定相当柔弱,并且无趣。
      幸好这里是民风粗犷的烈卡缇娅大陆北方边地,幸好离开故国后他流亡辗转,选择了一路北上。奔放的自由冒险者们,烈性的北地儿女,终于得以在名声同样狂放不羁的海森莉恩的魔女处寻找到市场。
      而哪怕不曾听闻她的存在,他也注定来到这里。故国永恒如春的母亲的花圃固然美丽,但太过脆弱的东西总为人招致折磨,令人心碎,在这里,即使是一只因迷途于凛冽沙尘而死去的小小野鸟,它挣扎过的痕迹,嘶哑后的声音,也远比母亲每日清晨摘下犹带泪痕的花苞更具吸引力。
      所以叶尔珈德来到这里,不再离去。
      尽管传说起源已不可考,关于那个女人的事迹也总彼此矛盾,引看客争论不休;然而有一件事始终确定且肯定,那就是这位号称北地窥视者的魔女大人与她所有同族都截然不同,她一直喜爱,并执拗地只喜爱样貌英武身材挺拔的成熟青年:“最好在二十五岁以上,至少,也不能小于二十岁”;谁要质疑这点,谁就不是合格的魔女学学者,将在酒馆或营地夜谈中招来众人一致嘘声鄙夷。

      他的确为她而来,但为她而来的却远不仅只有他。
      北境僻远,与富饶的中央及南方隔着一道几乎横跨陆地的大裂谷,向北之路艰难有如天堑;而据传是魔女大本营的亡者之地则更远离各个王国处在北陆极北,气候极端土壤荒芜,历来渺无人烟。
      是魔女的传闻令此地兴盛。一年又一年,富有开拓精神的自由冒险者们聚集极北之地,用粗糙的手掌与不甚精熟的魔法建起一座座城镇;商人、吟游诗人及说书人陆续落脚于此,走街串巷叫卖他们“如何赢得魔女青睐?你需要染成黑发,身高至少一米八八外加拥有八块腹肌……”的所谓小道消息;酒馆、旅店、各色商行,工会和远征交易所筹备开张,为靠挖掘遗迹贩卖战利品为生的勇者们提供了寻访魔女的可持续性保障;人们世代耕种,狩猎,修建水渠整治荒地,终将当初石筑的简陋小城打造成乐土与天堂。
      不知从何时起,这片单纯因魔女而兴起的城镇迈入了千年不衰的长久繁盛,它敞开大门欢迎任一位有志于探索人类视野之外世界的冒险家到来,即使牺牲如影随形,死亡近在咫尺,也不曾为每日照耀小镇的太阳蒙上半分阴翳。

      魔女是可怖的。魔女也是不再可怖的。她虚妄的名字是此地至高无上的奖赏,引领无边风尚,令那身材健硕堪比肌肉炸弹的壮汉们穿行其间,为每一块岩砖每一户窗扇的主人都注入重视体格锻炼的肌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年一度众小镇联合举办健美先生(小姐)大赛的传统,这极北边陲之地所有居住者都踊跃参与的全民狂欢——说起这件事,本来,叶尔珈德也有望夺魁的。但面对台下眼神闪闪发亮的男男女女不停鼓动肌肉摆出定点姿势终究让他不适,所以,尽管奖金曾令他真实心动过,叶尔珈德还是在决赛前放弃了。
      倘若不曾有她的传闻,倘若缺少了她的存在,北烈卡缇娅壮美辽阔的风情或许也将因此黯然失色几分。
      海森莉恩的魔女本就是诡奇又美丽的北陆的一部分。
      她应当是无比美丽的,而那种美丽更应当充满致命性;只是相对于受魔女垂青者那可以详细到身高体重三围尺寸的具体标准,她本人相貌体态究竟如何,哪怕询问同一个北地居民,也能滔滔不绝数出好几种迥异说法。有人说她貌美如盛年贵妇,喜爱发育成熟的人类青年,只因热衷直入主题而不耐烦同幼稚小鬼作启蒙;也有人反之推论这位魔女必定青春年少身娇体弱,所以仰慕看似年长者,因为,缺什么才想什么嘛。
      北上八年有余,各种版本的传闻考据让叶尔珈德听得耳朵起茧,于是到后来他不再关心。寻访魔女是他早已决意必行之事,他知道她是位美丽且轻浮的女性,大家都相信她会是美丽且轻浮的女性,这就够了;至于她究竟年岁几何,身材几许,发色瞳色又是怎样……叶尔珈德不觉得有事先钻研的必要。
      如果能见到她,他会知晓。如果没能见到她,他将死去。既已走到这里便无法退却;哪怕事实真的证明,当初众口一词称颂她美貌的传说,都是惑人自投罗网的虚假——

      “即使她丑陋不堪像泥泞沼泽一样散发腐烂气味,我也捏着鼻子认了。”叶尔珈德嘀咕道。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他首先是从无败绩的勇士而后才是年轻的雄性,所以他能够做到。探险者进取的决心就是剑戟,会穿透一切欲令他脚步凝滞的盾。
      如果那盾不曾披以温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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