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

　　有时候偏方果然要比正规药方管用。

　　之前青青有段时间脱发极其严重，一早上起来坟头上黑压压，密麻麻的一片。遂连忙拖着阿莲陪他下地界去看鬼医，鬼医说他肾亏，要补肾。青青不愿承认，毕竟在男人的认知里，肾亏是比没脑子还要丢脸的事情。

　　但毕竟别人是正规药店，是以青青跟着药方喝了几个疗程，头发是没掉了，但是也没见长。后来他差人寻了个偏方，头发以叹为观止的速度一天天茂盛起来，肾功能也是越来越好。但周周觉得肾功能这件事儿青青是在造谣，毕竟全骊山的人都知道他生前用不上这玩意儿，死后就更不可能用上。

　　从这件事足以说明现在的正规药店是有多不正规，不正规的往往都很正规。加上李昱这事儿，周周愈发觉得当今大晁医界的业务水平令人咂舌。难怪连皇帝都改信道士，不信大夫了。人都看不好的病，当然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瞎眼，放自己一马。

　　其实阿莲这种为了爱情不管不顾的性子，周周是佩服的。但就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她断是做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生前如何，但现在她一定不会这么做。

　　倘若要为了别人，把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那注定会是这场感情的失败者。

　　不过好在李昱也算是个好男人，虽然追求的过程艰辛了点，代价沉重了点。可阿莲对李昱的爱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李昱自然也不会装作眼瞎。

　　他们于四天后回到了猎户村，阿莲跑到思无崖的树底下把那坛子蛇酒挖了出来。她没等来李昱的凯旋，却等来李昱的一场婚礼。她想，这酒应该留在新婚之夜的时候喝，她要把自己交给心爱的人，和心爱的人享受人世间最好的佳酿。

　　“到了王都可没有这样的酒卖，它只产在梁山，只产在猎户村。”阿莲擦干净酒坛子上的土，就算封了坛口，也能闻到传出来的酒香。李昱在房间里给她收拾东西，她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跟生养的土地告别。

　　临行前阿莲也跟村子里的人挨个道别，她知道自己是女儿家，嫁了人，便很难再回来。王都路远，她此生该是没有机会再回猎户村。她把自家的房门钥匙交给张麻子，几度落泪：

　　“小麻，我就要跟李昱去王都了，以后怕是很难再回来看你们。等我走了以后，我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归你。咱们兄妹一场，不用谢我。”

　　张麻子指了指村口满大车的行礼，说：“你连煮饭的锅子都带走了，家里还剩什么？”

　　最后她还去了一趟山里，她爹的坟前。

　　李昱没有跟过来，她骗他说是要去山里取趟东西，但这山里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取，她只是有些话不能让李昱听见。可这些李昱是不知道的，周周却看到了。

　　阿莲跪在一座青石碑的面前：“爹，若是你还在世，也许会骂我。但我想着我就要嫁去王都了，那是村里人这辈子都没去过的地方。你生养我一场，女儿总该最后临行前来向你陪个不是。”

　　她磕了三个头，没说一个字。

　　事情发展到这儿本来该有个好结果的，但这样就不能体现剧情之曲折，命运之坎坷。是以到了王城之后，该来的还是来了。古来无数名垂千古的凄惨爱情故事，背后总有一个百般阻挠的婆婆，阿莲也不例外。

　　李昱回家那天，他爹已经当了个小官，封了府邸。据说是当时战场上传来自己儿子战死的消息，为了麻痹自己，转移注意力，于是投身文学创作，写了篇《翰林赋》。文章到现在还流传大街小巷，被称为“论如何成为一名合格马屁精的必修课”。

　　大概就是夸皇帝治理天下的能力有多强，但自己却十分悲催，丧子就算了，考功名还落了榜。结果那作品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皇帝耳边，把皇帝的夸得龙颜大悦，给他送了个官当。

　　是以书香门第在看到自己儿子没有战死还回来的时候，当场哭了出来。但看到儿子身后还带了个村姑，连忙就忘了他们儿子是险象环生，指着他鼻子大骂：“你干脆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了！”

　　周周觉得，这不够书香门第。

　　可这么一个活人，还是救了自己儿子的活人，书香门第的做法只能是把她留在家里。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村姑的普遍素质都不高，如果把她赶走，只怕这女人会在王城里败坏自己的名声。

　　可她们根本不了解阿莲，也没有试图了解阿莲。

　　只觉得她行为粗鄙，配不上自家儿子。周周倒是觉得，这世界上没人配得上阿莲，李昱也不能。单纯如阿莲，她的喜欢也许在别人眼里看起来肤浅，却也是最干净的。这是阿莲到死一直爱着的人，连周周都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做得比她好。

　　分明义无反顾，分明毫无章法，分明没有道理。但就是那样炙热的喜欢，一直支撑着她做所有的事情。

　　所以就算李昱他娘不同意阿莲嫁给李昱，她也没觉得难过。他始终是属于自己的，就算没有真正得到他，也只属于她一个人。

　　阿莲在李昱的府里等了一个月，没等到大婚，却等来他们的第一次争吵，而引发这场争吵的始作俑者就是赵婉君。隔壁第三条街尚书大人家的小女儿，专业小三。周周觉得这么形容别人也不好，太带有个人情感色彩，干脆叫她白莲花吧。

　　白莲花和李昱的娘来往十分密切，且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周周一度以为白莲花喜欢的是李昱他娘，而不是李昱。那么这个故事，就会往另一个不太和谐的方向发展。

　　可惜白莲花的确看上了李昱。

　　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也许很多，俊美公子哥却十分稀缺。而且像李昱这样家庭条件不错，上过战场洒过热血，十分有男人味儿的俊美公子哥就更少了。

　　李昱他娘对白莲花很满意，有打算让李昱娶她过门。这话传到阿莲的耳朵里的时候，她不太能消化得了。如果是我，我也不太能消化得了。

　　但直接去找李昱吵架自然是不妥的，最近北夷又有异动，李昱义不容辞备赴战场。这个节骨眼因为这事儿去找他，就是纯粹找不痛快。既然不能找他的不痛快，就只好去找赵婉君的不痛快。

　　于是天朗气清，日照高悬。

　　她在李府的兰园里看到了凉亭里坐着的那个白衣女子，精致的面容，华贵的长裙，头上戴着她认不完全的珍贵首饰。和赵婉君比起来，阿莲仅仅只是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确实弱了太多。

　　但气势上是要出来的。于是她急匆匆跑过去，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质问白莲花这个事情，那方弱柳扶风的女子完全没有注意这边冲了个人过来。

　　于是白莲花从石凳起身，相撞，掉入兰池，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留着阿莲在亭子里一脸懵逼。她刚准备跳下河去救白莲花，抬起头看见李昱脸色难看地从远处的拱门里走出来，跳进了莲池。

　　李昱虽是个从武的，但也算是个明事理的，给了阿莲一个解释的机会。赵婉君被李昱从兰池里救了出来，一身衣服湿透，妆容尽花。她缩在李昱怀里，重重咳嗽了几声，气若游丝：“不怪阿莲，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李昱脸色更难看了。

　　阿莲觉得赵婉君也没想象中那么坏，连连点头：“她说得对。”

　　李昱又看了她一眼，带着赵婉君离开府邸。直到月染天，天悬星才回来。听府里的下人说赵婉君染了风寒，阿莲想王城里的女人真是娇气，洗个冷水澡也能洗出病来。

　　李昱回府后第一个赶到她的房里，脸上带着几分凉意。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表情，在梁山也好，关外也罢。

　　“我从没想过娶她，你知道吗？”他说。

　　阿莲听到得是好消息，脸上竟然有片刻的欣喜。但李昱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个字的机会也没有。第二日清早，夜色还没褪下，李昱便被紧急召了过去出兵了。

　　再见面时，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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