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

　　出了针石林之后，地上已经很难再看见白雪，眼前依旧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只是风中少了一些燥热，多了一些阴凉。举目望去，天与沙纯净的分界处有阴云笼罩，想是那里应该正下着一场冻雪。

　　而大漠之内，距离索拉山丘不远的一条古道之上，卓灵玛依和林赏并排而行。

　　“你是怎么知道白公子会在孟和山的？”林赏不解地问她。

　　“大晁那边不是有一句话么，叫做鳏夫不负有心人，就是说只要你想追一个单身的男人，多用点心在他身上就能把他追到手。”卓灵玛依说道。

　　林赏嘴角抽了抽，说道：“那句话应该叫功夫不负有心人，意思也不是你这个意思。”

　　卓灵玛依摆手道：“反正也差不多，我是差人在淳于良那里打听来的，他平时不是都管些来城里休息的马么，消息挺灵通的，昨天跟我说有些商队路过索拉山丘的时候碰到了血妖袭击，是位穿着蓝衣服的神仙救了他们。”

　　卓灵玛依激动地拉了拉林赏牵着鞍绳的手，说道：“蓝衣服的神仙！除了白满川，还能有谁？”

　　林赏浅笑：“所以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私下里打听白公子的消息？”

　　“其实也没有。”卓灵玛依想了想，说：“那天他离开之后，我想了好多天，觉得北夷的儿女不应该为了一段感情这么难过，乌恩大哥也说过，我们夷人该是遨游在大漠里的沙鹰，奔驰在风声草原的骏马，我们的一生都是在寻找自己的圣所，不应该为了某个小房子就停在路上。所以那天晚上，我跑到大漠里去找小黑了，出了针石林没多久就看到了它，果然还是它最心疼我，知道我在什么时候最需要它。”

　　林赏没听明白，问她：“你去找小黑做什么？”

　　“骑在小黑的背上，和它一起在月色下的大漠里奔跑！那会让我忘记很多烦恼。”卓灵玛依一边说，一边手上比划着：“你伸手能摘到天上的星星，摸到天上的月亮，而且还能看到南边的北夷王宫，北边的孟和山。在远处看它们的时候，很漂亮！”

　　那晚卓灵玛依和小黑在一起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星夜为发，神狼为足，自己仿佛降临人间的远古神邸，她情不自禁地在狼背上高声欢呼，眼神隐没在随风飞舞的狼毛里。

　　林赏见她脸上绽开的笑容，也跟着微笑道：“小黑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大的动物，就算是很多年前的北夷的鹿王也没有小黑一半大。”

　　“那是当然！”卓灵玛依神气地说：“额朗阿吉在大漠里捡到我的时候，小黑就在身边一直保护着我。他们过了针石林的时候天突然黑了下来，额朗阿吉还以为北夷要下雨了呢，结果抬头一看发现小黑的时候给吓个半死。”

　　林赏掩嘴轻笑，问道：“我第一次看到小黑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你和乌恩竟然不是亲兄妹？”

　　卓灵玛依点了点头：“但是我们情同亲兄妹啊。”

　　他们一路聊着，不多时就到了索拉山丘的附近。

　　卓灵玛依停住马蹄往下看了一眼。

　　索拉山丘的绿意和周围的沙地格格不入，自捕萤节之后，它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胡杨茂盛生长，草地百花齐放。

　　她们没有打算下去，反而径直穿过山丘，往孟和山的方向走。

　　走至隐约看见孟和山时，周围突然起了白色的雾瘴，雾瘴中有血影攒动。

　　马儿扬了下前蹄，发出恐惧的嘶鸣。卓灵玛依拉住缰绳，让整个人保持住平衡，环顾了一下四周。

　　“是血妖，小林壮士！”

　　林赏抽出身后的霜花长剑，银光顿时刺破一半的雾霭，她从马上翻下身。下一刻，一个浑身淌血的人形怪物突然从她的背后扑了过来。她以极快的速度回身，一剑杀死了这本来无法让她及时设防的敌人。

　　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白色雾气里再次钻出两只血妖扑了过来。

　　卓灵玛依也连忙翻身下马准备去帮她，结果刚落地，周围的浓雾便瞬间包裹住了她。

　　她猛地想将身旁的雾气挥走，却不知怎么回事就到了孟和山的林子里，而那个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就在她的眼前。

　　卓灵玛依没敢说话，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看那好看的眉眼，颀长的身影。

　　依旧是那样清秀俊逸的模样，脸上带着一贯的慵懒，看见卓灵玛依时，只是悠悠地说了一句：

　　“我这渡劫的雾化境，竟然飘到你们部落里去了么？”

　　卓灵玛依这才清楚，他们刚才碰到的雾气是白满川渡劫时冒出来的。而她不小心掉进了雾化境里头，大概是老天都要帮这个忙，好让她和白满川过一下二人世界。

　　雾化境是只有在仙人渡劫时才会出现的。这是为了防止那些仙人利用自己的仙法躲开天雷，强行设置的一种结界。在这结界里头，渡劫的仙人没法作弊，只能硬扛着受几道雷法。

　　之所以把这东西弄得如此严格且具有仪式感。许是近几百年天界的神君考察自己的手下们发现，大家的业务水平普遍不够过关，滥竽充数的，插科打诨的，随波逐流的数不胜数，才不得已用这样的办法，来淘汰一些水平不高的神仙。

　　而白满川作为最插科打诨的神仙，终于在第一千四百年的时候遇到了他自成仙以来的第一次天劫。

　　他本是过不了这劫的，他自己心里十分有数，但如今也不知道卓灵玛依这姑娘怎么就闯进了自己的雾化境里，所以他就算过不了，也得在别人面前装个样子，不能过于狼狈。

　　他得让卓灵玛依看出是老天下手太狠劈死他的，而非自己水平不够。

　　彼时天空已经有阴云开始汇拢，这雷法劈他两下，估计就得魂飞魄散。

　　是以想到自己要死了，他反而对卓灵玛依温柔了一些：“不好好待在自己部落里，还来找我做什么？”

　　卓灵玛依脸红红的，说：“老子才没有找你，我是来砍树的。”

　　她确实是来砍树的，但她刚才这个样子，把真话说成了假话。

　　白满川伸手变出一捆木柴丢到她眼前，说：“回去吧。”

　　卓灵玛依看了一眼地上那捆柴，说：“我要的是清黎木，不是普通的柴。”

　　白满川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我说卓灵姑娘，我上次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不会娶你的，干嘛非要缠着我呢？”

　　卓灵玛依咬了咬嘴唇，其实这次她真的有些冤枉，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进这里面的。但以他的视角，自己绝对是个变态跟踪狂。可这一切虽然是巧合，但她的目的的确是来找他的，没法辩解。

　　“我没打算打扰你渡劫，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卓灵玛依说道。

　　“看我渡劫？”白满川看了她一眼，说：“也好，一会儿你还能顺便把我收尸，找个草席，把我裹了扔到哪个土坑里埋了就行。”

　　说着，他索性就躺在大石头上，头枕着手，眼看着天，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卓灵玛依花了好一会儿才把他说的话给消化掉，问他：“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会死？”

　　“还不是因为上次为了救你，损了自己不少修为。现在这天劫我是渡不了了，卓灵姑娘，你还是跑远些，别被这天雷滚滚给劈的渣都不剩了，你一介凡人……”白满川话还没有说完，卓灵玛依已经飞快地冲了过来，抱住他的腰，打断他：

　　“我可以帮你受这雷！只要你没事就好！”

　　白满川说：“你这动不动就揽人家腰的毛病还是要改改。”

　　卓灵玛依置若罔闻：“你不是说我是鬼狼公主吗，那我肯定也有几千岁了，帮你挡下雷应该没事。”

　　“若是觉醒的鬼狼血脉，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你现在肉体凡胎，莫说帮我扛这一道雷意义不大，毕竟有三道，就算扛了，我死不说，还得搭上你这一条命，实在可惜。”他说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不要。”卓灵玛依不肯撒手。

　　白满川见劝不动她，索性就任由她抱着，自己得留着力气稍微扛两下雷，不能死得太难看，届时她自己看到那天雷的阵仗，肯定就会知难而退了。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天上的阴云像是一个漏斗，已经汇聚到了临界点，而那漏斗最尖尖的位置，正对着白满川的天灵盖。他隐约能听到雷声震震，风儿也好似比刚才更加喧嚣。

　　白满川往旁边挪了挪，卓灵玛依的一双手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箍得他一动不动的。

　　“你看这天上的云没？”他指了指脑袋上那个漏斗形状的乌云。

　　卓灵玛依乖乖地抬头，说：“看见了。”

　　“那东西叫引雷，从那里面劈下来的雷，能一瞬间把凡人劈得渣都不剩。”

　　白满川想吓唬她，结果发现抱着他的人一动不动，神色凛然。

　　他又叹了口气，周围的空气在这时仿佛凝固一般，白满川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抬头一看，引雷的尖尖上已经聚起了一道近乎极致的雷电。

　　他猛地将卓灵玛依往远处一推，一道天雷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径直朝着自己劈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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