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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灵玛依 6
有熟人带路，他们很快就抵达了沙海心城。
兴许是北夷人对“城”这个字有什么误解，从外面看，周周的确没觉得这个地方可以叫城。
路两边的房子更像是临时砌起来的土包，一个连着一个往山上不断延伸，如同生长在主路两边的矮小花丛，连成两道土黄的风景线。
他们进城前把马匹和骆驼拴在了城门口的棚子里，卓灵玛依给了管棚小厮一些钱，嘱咐他好好照料这些长途跋涉而来的坐骑。
“一定要用最好的草料，不然老子明天就把你棚子给掀了。”她拿出三枚铜钱放在那穿着灰色斗篷的小厮手里，嘱咐道。
小厮一脸看到鬼的表情，不知道递过来的钱是接还是不接。
“拿着啊！”卓灵玛依不耐烦地皱眉。
“我是拿还是不拿啊…”小厮面露难色：“卓灵大哥以前你也没给过我钱啊。”
“啧…”卓灵玛依说道：“我哪一次没给过你钱了。”
“你每一次都没给过我钱。”小厮委屈道。
卓灵玛依抽出一根鞭子作势要打他，小厮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往后退出好几米，抱在马棚的柱子上。“大哥你还是走吧，你家的马我会好好照顾的。”
卓灵玛依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心想着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便五步并三步走到小厮面前，把那三枚铜币硬塞到他手心里，和声和气地说：“阿良啊，钱你就拿着，不够了再管我要。”
阿良看了看手里的三文钱，掂了掂，半信半疑地看着卓灵玛依：“真要给我？”
她忍住自己要爆发的怒气，点了点头。“老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阿良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三个人。
于是，那个叫阿良的小厮管她要了一共二两钱，连并着她之前欠下的，还倒贴进去了几十文。卓灵玛依紧握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咬牙切齿地说：“阿良啊，你可别让老子抓到把柄，不然…”
“你怎么威胁人呢。”阿良嚣张道：“这钱是你说还给我的，又不是我说的。”
卓灵玛依气得跺脚，指了指他：“好！非常好！淳于良。”
淳于良从脚边拿出一捆草放进马槽里，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卓灵玛依没法发作，冷哼了一声便往城里的大街上走去。周周三人跟着她往里面走，听到后面小厮朝着他们大喊：
“愿白驼神护佑你们的安宁！”
入了城之后，周周发现这里其实不算太差。从城门望过来时只觉得荒凉，但进了主街，许多穿着北夷服饰的人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道路两旁用油布支起一顶又一顶的灰色帐篷，而那帐篷下的木桌上，摆满了各种北夷的特色小吃。诸如羊奶，肉饼，和一些周周叫不出名字的干枯药草，甚至还有兽皮和丝绸。
琳琅的商品在摇摇欲坠的昏黄灯光里，散发着独特的异国风情。周周暗暗赞叹，看来沙海心城只是外表穷了一点，内里还是比较富有的。
街上的人穿得普遍比较少，多是兽皮的织裙，或是粗布做成的常服。周周从青青那儿听过一些关于北夷的事情，这里的民风已经不能用开放来形容了，确切来说应该是“狂野”。
从卓灵玛依给周周的第一印象来看，青青的消息来源果然十分靠谱。
她收回打量的视线，想着既然已经到了城里就可以跟他们分道扬镳，好尽快去肆海沙找那位传说中的阿莲她妈了。
周周走到卓灵玛依的身边问她：“你是北夷人吗？”
卓灵玛依点了点头，十分骄傲道：“我爹娘往上六代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夷马匪，地地道道的夷人。”
周周道：“马匪是我理解的那个马匪吗？还是说在北夷，马匪其实是英雄的别称？”
“没有，就是你理解的那个马匪。”卓灵玛依答道。
“那你这么骄傲干什么？”
“我有吗？”卓灵玛依无法掩饰自己脸上难以自持的笑容：“没有吧。”
“…”周周：“不说这个了，卓姑娘你知道肆海沙该怎么去吗？”
“她姓卓灵。”杜冼星补充道。
周周后背一僵，没有转过身去，一句“就你聪明”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她如今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对他口无遮拦，多多少少还要维持下自己的形象。
“没事儿，不在意这个。”卓灵玛依摆手道：“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去肆海沙？小林壮士去不去？”
“你放心她不去。”
卓灵玛依这才放下心来，说：“其实小林壮士去不去都一样，因为想去肆海沙，一般的马和骆驼是进不去的，只能让我的小黑带你们去。但我的小黑现在正在姓白的手里，你们得帮我抢回来。”
“小黑到底是什么？”周周问她。
“一头沙狼。”卓灵玛依说：“它的四只爪子都是雪白色的，身上的毛特别的黑，还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你说的是踏云兽吗？”林赏回她。
“对对对！”卓灵玛依点头道：“就是那个踏云兽，我哥说它是白驼神送给我的福报，是神的恩赐！”
“那它跟我们去肆海沙有什么关系吗？”周周问她。
“当然有关系啦！肆海沙其实是一片流沙海，它名字谐音的意思就是类似海一样的沙子。寻常的人和马是走不进去的，只有小黑可以驮着人走进去！”卓灵玛依解释道。
周周看了看身后的杜冼星和林赏，一匹马最多也就可以驮两个人，一头狼怎么也不可能坐上四个人吧。诚然她已经见识过像黑斑鹿王那种传说中的生物，以它的体积坐着两个人也十分合适，可如果背上要坐四个人，不仅视觉上会很奇怪，鹿王它本鹿应该也不会特别愿意。
而卓灵玛依口中的小黑，作为一头肉食性的动物坐骑，没有主人在旁边肯定不妥，三个人坐在一头狼的背上行走在荒沙大漠里，这场景实在仙不起来…
卓灵玛依看了看天边的月亮，转过头来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姓白的应该不在城里。我带你们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去喀斯的赌馆里肯定能看到他，到时候我就找他约架，小林壮士你就在外面等着。”
一行人点了点头，跟着卓灵玛依往沙海心城上面的一家破旧客栈里走去。越往上走，视线越开朗，地势也越陡峭，如玉盘一般的圆月几乎是触手可及。夜风裹着几颗砂砾从大漠的深处吹来，割得脸上有些生疼，当然这些感觉她以前是没有的，多亏了脖子上的缚灵坠还给了她一部分为人的感觉。
周周抚了抚额前吹乱的发，回头看向走在身后的杜冼星，他抬头，束在身后的长发微垂，周周正好撞上他一双浸着月华的眸子，朝着她轻笑。
周周连忙转回身，眼睛笔直望向前方带路的卓灵玛依，倘若她还有心跳，刚才那一刻她肯定是怦怦直跳的。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死后对他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无非是凭着生前那些一起长大的回忆，就断定他是命中那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但和他之间关于“喜欢”的记忆，却只有些幼时的玩笑话。
若真要说起她到底喜欢杜冼星什么，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件事。
模糊记忆里，那是接近新年的一场寒冬。
街上喜灯高挂，梅花正艳。
偶有几个行人带着孩子有说有笑地走过街巷，一些下人结伴挎着篮子回去，买到了不少红纸和新烛的脸上笑意浓酣。
整个王都像是一幅极写意的山水画，白墙黑瓦，冬雪红梅，美不胜收。
打破这和谐一幕的是从顾府里跑出来的周周，还有身后的林嬷嬷。
“小姐，你慢点跑，可别摔着了！”林嬷嬷是个腿脚不太利索的老人，穿着一身暗红的常服，脸上有些焦急：“老爷他不会有事的，哎呦！你慢点儿！”
周周停下来回头对着林嬷嬷喊道：“你快点！我爹要死在山上了。”
林嬷嬷停住步子，拍了拍腿说：“这孩子！净瞎说些什么呢。”抱怨了一句，又马上快步走到周周身边，牵着她的手往城外走：“下次可不能随便把死挂在嘴边了，大过年的不吉利。”
“哦。”周周瘪了瘪嘴。
大雪很快就盖住了整个王都，今年这场雪虽然势大，却没有带着彻骨的冷，来年想是有个大收成。
林嬷嬷握着周周的手紧了紧，说道：“老爷只是去给那些被大雪困在山里的商队送保暖的衣物去了，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避冬不是极好的？”
“哪里极好了，万一我爹回不来怎么办呢？今天早上说不定就是我们父女俩的最后一面了。”周周转过头看向林嬷嬷皱纹斑驳的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天灾人祸这种事谁说的清楚呢！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她在前面快步地走着，拉着林嬷嬷的手几乎崩成了一根直线。
“哎呦你快点儿，不然我就不管你了。”周周说道。
在十三岁的年纪里，她就已经能正确地，一字不落地讲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种话来，足可以证明她生前是多么的有才华。
但老天果然很一视同仁。
正所谓天妒英才，她应该早就料到，她一定会死得很早，逃过了那年寒冬，也逃不过两年后的满门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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