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

　　此后三天大家安然无恙，鹿王的来临让整个西越连着出了三天的好阳光，难得沐浴在金光里的村民们纷纷搬着竹椅子到家门口晒太阳。

　　但第三天的午时已过，厚厚的乌云便敛去阳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天里的长青时时感觉浑身疼痛，像是蛊毒还在体内，夹着雨的风儿一吹，他便觉得骨头缝里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就像是几百只蚂蚁吃空了他的骨头，在骨头里筑巢，时而爬出来啃咬他的血肉。

　　这事儿他也没和别人说起过，只是自己忍着疼痛瘸着腿走到床上，身上发寒，就把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咬着嘴唇，干熬。

　　有时候痛得要哭出来叫出来，就拿毛巾把自己嘴巴塞住，心中默数着时辰一分一秒的过去。

　　等熬过了小雨天，脸上已经白的没有血色，冷汗把床单都湿透了。

　　但所幸是熬过去了。

　　他缓缓地把被子挪开，整个人虚弱地在床边上，呆呆坐了好久，恢复一些精神了，才把弄脏的被子拿出去洗。

　　从前他在宫里这些东西都是别人帮他，到了西越之后跟着村里的人学了些，虽然累了点，但是却可以打发时间。

　　洗被子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算算时辰，鹿王该是来找他玩了。

　　果不其然，远处奔过来一只雪白的身影，但却是用跑的。

　　鹿王一天天长大，但传说里腾云驾雾的样子一点没有展现出来。

　　长青觉得子夜嘉黎被骗了。

　　若是自己，他一定会去那些长老坟前要个交代。诚然这鹿也不是长老们生出来的，子夜嘉黎也没有花钱，但和长老口中传说的设定严重不符，让人很是无语。

　　鹿王经常会跟在子夜嘉黎身边，偶尔也会跑来这跟长青玩。有时候不知道它从哪里叼来一个沙包，然后就会朝着长青叫两声，吸引长青的注意。

　　接着它一甩头，就把沙包往远处丢，让长青再捡回来。如此循环往复，沙包越丢越远，长青也越跑越远，后者还乐此不疲。

　　周周总觉得这场面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却也一时说不上来。

　　长青很喜欢这只鹿，和他有一种独特的亲切感，但到现在他也没搞明白鹿王平时是吃什么的。是以那天他先是给它喂了黑斑鹿平时吃的野芦笋，那鹿王嗅了嗅，便高傲地抬起头来。见它不喜欢，长青又从厨房里偷了块肉给它，那鹿王咬了一口，又马上吐了出来。

　　长青见鹿王荤素都不喜欢，想着众多奇灵异兽好喜鲜血，更有古人以血养器，成就绝世神兵。他便灵机一动，跑进自己房间找了根银针，准备戳自己。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子夜嘉黎的声音，声音带着些怒火：“你在做什么？”

　　吓得长青一下把针掉到了地上。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往后退了两步，手背在后面：“我想给鹿王喂吃的。”

　　子夜嘉黎轻轻挥手，那根掉在地上的银针便被一股凭空的力量拉到他的手里，他说：“他不食人血，黑斑鹿王是仙兽，饮清风食雨露。”

　　说着，他把银针放到身边的架子上，示意长青过来。

　　长青慢慢走到他身边看向外面，鹿王果然站在原地抬首，吸食着风中的水气，鹿角散发着淡淡的白光。那些空中凝结而成的水气逐渐具象化，如一条条没有色彩的丝绸，夹杂着星碎的水珠贴进鹿角，最后消失。

　　子夜嘉黎说：“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

　　长青哦了一声，把头撇向一边。

　　旁边那人见他这样子，说：“林赏明天应该会从阴山界回来，今天我带你去一趟五仙潭。”

　　长青转过头来看他，笑着说：“好呀，我在这寨子里都快闷死了。”

　　鹿王像是听懂了一样走过来，用鹿角把长青一钩抛向空中。伴着长青的惊呼，鹿王纵身跃起，让空中那人平稳落在背上，才缓步踱至子夜嘉黎的面前，让那人翻身坐在长青的背后。

　　“走吧。”子夜嘉黎轻声说道。

　　鹿鸣悠扬。

　　雪白的仙兽载着二人一路往阴山界下的红色海棠林里飞奔而去。

　　子夜嘉黎时常会去五仙潭，那是只有大祭司才能去的圣地。

　　历届大祭司无论是受伤或是休养生息都会去五仙潭里泡个澡，再从池里出来的时候，便有茅塞顿开，五识清明的功效。

　　但把长青喊过去这件事实在让周周有些捉摸不透子夜嘉黎的用意，且不说这是圣地，圣地顾名思义是不能让外人进来的，何况让外人看自己洗澡这样的事，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用纯洁的目光往下看。

　　果不其然，不止是周周这么想了，长青也是这么想的。

　　鹿王把长青放到五仙潭旁边之后，就慢慢悠悠地钻进林子里自己玩去了。长青看着子夜嘉黎在一旁宽衣解带，很是尴尬。

　　长青害羞地说：“你是过来洗澡的啊…”

　　子夜嘉黎一边将头上的银饰一一摘下，放在一边，一边回他：“下雨天你是不是会感觉很冷？”

　　“啊？”长青不解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点点头：“是有点，但是也没那么冷的。”

　　“延于祁的药不能完全解掉恭琴的蛇蛊术，你到五仙潭里泡一会儿，可把余毒解掉。”子夜嘉黎把自己最后一件衣服脱下，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周周往前走了几步，希望能看清楚一些。

　　杜冼星瞟了她一眼。

　　“干嘛？”周周回看他。

　　“周姑娘若是想看清楚一些，我可以把它放大。”杜冼星脸上毫无表情地说。

　　周周刚准备说：“那就麻烦杜兄了。”后又想了想觉得一个女子说这话有些过于猥琐，什么时候不放大偏偏挑在别人洗澡的时候放大，委实像个变态。

　　但又一想自己本就是死人，节操与自己而言有没有都不是很重要，是以刚准备遵从自己的内心提出这个猥琐的要求。

　　杜冼星便又把那回忆幻境调小了一些，说：“周姑娘真是大家闺秀。”

　　周周恼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他是你朋友的人，你这么看也不怕卫兄一会醒过来找你麻烦？”杜冼星微笑。

　　“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下怎么了？！”周周回他。

　　“……”

　　彼时潭水冒出的热气缭绕着四周，长青一直捂着眼睛没去看他，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子夜嘉黎半个身体都浸泡在了水里，滚滚热气好似云雾仙境。

　　“你若是害羞，一会我走了你再来亦可。”子夜嘉黎闭着眼睛，头往后仰着。

　　长青心下一横，大家都是男人，一起泡个澡有什么的！便飞快脱掉了衣服，一下跳进水里，溅起无数水花。

　　但一下没成想这水竟然凉得彻骨，长青只感觉自己的四肢就要被冻僵了，于是整个人挣扎着往岸上爬，可身后来人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别动，这是蛊毒的作用，可能有些冷，不要怕。”

　　长青不停地发抖，但身后那人紧紧与他相拥，用体温渐渐暖和他，让他舒服了很多。他的身体本能地往后贴，贪婪地往热源处不断靠近。

　　水中冒出的白雾越来越浓，像是要把整个五仙潭融进浓浓的白色水雾里。

　　长青紧紧贴在子夜嘉黎的怀里，他的骨头已经被彻骨的凉意冻僵，整个身体就好像已经完全不再属于他。

　　他闭着眼睛，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又希望这一刻再漫长一点。

　　鹿王走过来看到这一幕，藏到海棠树下，鹿角闪烁起白色的微光。风渐起，红色海棠顷刻如雨落下，云雾中的朱红若隐若现，落在发梢，水面，岸边。

　　许久许久，长青才慢慢觉得身体开始渐渐暖和起来。子夜嘉黎放开他，自己退到一边。

　　“过两天再来，你身上的蛊毒就完全解掉了。”子夜嘉黎说道。

　　长青慢慢游到和他对立的一面，说：“谢谢，那我是不是又要接受虫祭啦。”

　　那方的人有些沉默，说：“不必，以后少出去便可。”

　　“那不行。”长青说：“我不出去玩的话会闷死的，你还是让我接受虫祭，这样我也就不怕到阴山界的时候遇到那些人了”

　　子夜嘉黎犹豫了一会儿，说：“嗯。”

　　两天后，长青独自从五仙潭泡澡回来的时候，在山脚遇到了回来的林赏。

　　她背着一个竹筐，看到长青的时候有些惊慌失措。

　　长青连忙走过去拉住她，泪眼汪汪地说：“林赏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呀，这么多天没有回家。”

　　林赏听到长青的声音便哭出声来：“是我害得你被恭琴抓过去的，我没有脸见你。”

　　长青抱着她说：“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根本就没受什么苦呀。”

　　林赏一下收了哭声，有些委屈：“真的吗？恭琴的蛇蛊术阴狠霸道，连王都解不了。我还特意去蛇村打听了一下，他们说这蛇蛊术没有那么好解。”她把自己的竹篓放到地上，翻出一堆草药递到长青面前说：“你看，我还给你找了很多天南星，半边莲，重楼草。都是用来给你解蛇毒的呢！”

　　长青笑道：“谢谢你，不过我真得好了不少啦。嘉黎还让我去五仙潭里洗澡呢，我前几天就洗了一次，感觉自己身上的毒就解得差不多了！”

　　林赏震惊道：“王竟然让你去五仙潭？”

　　“对呀。”

　　“你好幸运啊！”林赏羡慕道：“我来西越这么多年，连那片海棠林都没去过！”

　　长青悄悄地说：“我知道路呀，我带你去看看！”

　　“真的吗？”林赏的眼睛在放光。

　　长青连连点头，拉着他就往海棠林的深处跑去。

　　而在这连绵山路的尽头，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看着他们走进西越的圣地，脸上轻轻勾起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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