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

　　周周只在话本里听过尸人这种东西，没想过西越的蛊术里真有这么邪门儿的秘术。

　　刚进了梁山时，阿莲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直到后山的乱坟冢，才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尸人，她本来有些害怕，但是想到李昱就在里面，反而鼓起了勇气。

　　乱坟冢的中心有一个地窖，那是她小时候，她爹用来藏酒的地方。

　　阿莲知道李昱一定就困在那里面。

　　因他出征时穿的是将军的战袍，这些尸人大都拿着枪戟，穿着士兵的盔甲。

　　她环顾了下四周，心里暗自盘算。这些日子以来她让秀秀给她读了些关于西越的故事，知道一些西越的蛊术。

　　如果没有蛊师在，这些尸人不过是一具具行动缓慢的行尸走肉，很好对付。她只是没想到西越人会放她过来，更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敲了敲树干，打算把这几十个尸人往外面引，地窖被层层围住，那些尸人的动作即使再缓慢，李昱寡不敌众，也不可能冲得出来。

　　但它们却不一定可以追上她。

　　阿莲没敢仔细看这些尸人，他们的脸基本已经溃烂，有虫子从身体的伤口处爬进爬出，约是养在他们身体里的西越尸虫。

　　她很怕，但她知道自己应该把李昱救出来，便大声地喊着，把所有尸人都引向她这边。

　　因着是下山的路，尸人行走的速度开始变快，又因着冬天的缘故，阿莲的速度很慢，可她还得一边尽力往山下跑，一边朝着后面大喊。

　　很快她就开始有些撑不住了。

　　约莫是到了半山腰的样子，她跑进树林里才把尸人渐渐甩在后头，随即听见刀兵相向的声音，她想，应该是皇城的援兵到了，她不知道赵婉君是怎么说动她爹去求皇上的，但援兵来得这么快，大概是用了心的。

　　阿莲没再去管那么多，她已经尽自己所能把一大群尸人引走，即使是大冬天里依旧出了一身的汗。

　　她半靠在树上，有些喘不过气，腿脚发软，若不是有树，该是直接滚下了山。

　　休息了一阵子后，她继续往山下走去，路途中碰到了下山来的一队士兵，领头的那位好像一眼认出了她。

　　“李夫人？”他有些震惊，但也没忘记朝着阿莲鞠躬。

　　阿莲问他：“你是？”

　　“我是李将军麾下的杨衡。”

　　“你们怎么从山上下来了？”阿莲问他：“李昱呢？”

　　杨衡噢了一声说：“将军他没事，他已经被后面来的骑兵带下山去了。”

　　阿莲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问：“夫人怎么会在梁山，这一带现在危险的很。”

　　阿莲想了想，回他：“前几日在梁州城置办些家乡特产，便想着回府前来家乡再看一眼。”

　　杨衡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山上的尸人好像被救我们的军队引开了，猎户村里的蛊师也已经离开，夫人要不要跟们一起下山去。”

　　阿莲心下好笑，引开尸人的分明是她，怎么变成军队的功劳了，不过她对这事儿并不介怀。

　　她摇了摇头：“我对这里很熟悉，一会下山就好了。”

　　“我听李将军说，夫人曾经也是梁山人吧。”

　　阿莲心下一愣，眼底浮现出悲伤，她轻笑：“不是曾经，一直都是。”

　　杨衡嘿嘿笑道：“夫人莫怪，我们都是些大老粗，不太会说话。”

　　阿莲笑笑说没有关系。

　　“那夫人您自己小心，山里可能还有些游荡的尸人。”杨衡嘱咐她。

　　阿莲点了点头，准备往山上走去，她想回王城之前再看一眼自己父亲的坟，和他道个歉。

　　杨衡离开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说：“夫人，将军那时和我一同被困在地窖里。他说若他能有幸活着回去，想把自己心里的一些话说给你听。”

　　阿莲停住脚步，没有转身，许久，她才开口说话，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知道了。”

　　她回到坟冢，那里堆了些尸人的尸体，她爹的坟在最靠边的位置，好在没有被破坏。

　　阿莲走到石碑面前跪下，她穿得厚实，但汗水贴着肌肤，被冻风钻进衣服里，便激得她一阵抖。

　　她缓缓开口：“爹。”

　　“女儿不孝，我不应该抛下你不管，去那么远的地方。”她手指覆上冰冷的青石碑，上面有青苔滋生：“你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很孤单？我以前都会过来看你的，现在…你会不会怨女儿，怪女儿。”

　　她往前挪了挪，靠得更近些，像是这样的动作能让她暖和：“你活着那时候我就不听你的话，你让我去抓虎崽儿的时候带块鹿肉去，结果我没听，被母虎咬了。山上冷，你让我打猎的时候多穿些衣服，我也没听，回来就染了风寒，你花了好多银子才把大夫请到村子里来。”

　　阿莲说到这破涕为笑：“那大夫死活不肯上来，说梁山里的野兽多，怕自己有命上来，没命回去。哪有那么恐怖啊！”

　　她摩挲着石板上的刻印，声音微微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悲伤：“你说等你死了以后，就没人再护我周全，要我任何时候都不许哭，可是女儿一点都不争气。李昱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即便是他再怎么负我，我都没法恨他…”

　　阿莲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空空的坟冢说：“爹，你觉得女儿这么做是对的吗？”

　　回应她的，是呼啸着掠过雪地的冻风，和慢慢靠近她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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