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

作者: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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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 7.1


      她们在夜里启程,王城里多了辆疾驰的马车。

      阿莲觉得自己每次都仓皇而逃,着实狼狈,但这次是打心底里害怕,她已经不知道赵婉君还会用什么手段,也不知道李昱会因此怎么对她。

      但缘分这种东西是那么的玄乎,何况是段玄乎的孽缘,想躲都躲不掉。

      依旧还是那条靠崖的山路,依旧是个漆黑的夜晚,只是多了洁白的山雪,成队的骑兵,带了些肃杀的意味。

      李昱勒住战马,铁蹄扬起雪尘,阿莲被截停在悬崖的边上,她从马车里走出来,李昱在队伍的最前头和她对视,玄色的长衫,好看的眉眼,一如梁山思无崖的初见。

      他的手里没拿武器,大概不是来取她命的,总归赵婉君是自己往火炉上扑,她什么也没做。

      李昱冷冷开口:“你随我回去。”

      阿莲问他:“你是来抓我的吗?我没有推赵婉君,是她自己往火炉里扑的。”

      “婉君她没事,只是手烫伤了。”李昱说:“这一带山匪很多,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阿莲看着他,往马车后面靠了靠:“那就不是来抓我的了?”

      李昱朝着她点头。

      阿莲犹豫了下,声音冻得有些发抖:“阿昱,我想明白了,我从前喜欢你,所以我抛下一切跟你来到王都,从不求你给我什么,日夜陪着你便好。但你看,你现在不需要我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想回梁山,我不想留在这里。”

      李昱皱眉:“你在说什么?”

      阿莲回他:“我在王城什么都没有,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李昱翻身下马,往前走了一步,阿莲便往后退一步。

      他往她身后看了看,是万丈高崖,风从天边直灌而下,那声音好似孩子的呜咽声。

      李昱停下来,声音放柔了一些:“你还有我,阿莲,你是我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妻子。”

      阿莲低头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手,又抬头看他:“那你把我休了吧,我看赵婉君挺喜欢你的,她那么温柔,说话像云朵一样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她从前明明那么喜欢眼前这个人,只想日夜陪在他身边,可现在她只想走。

      李昱有些着急,又往前走了一步,阿莲心生惧意,往后又退了一步。

      “你别动!”李昱连忙停住脚步,制止她:“以后什么事我都听你的,你不要乱动。”

      阿莲往身后的悬崖看了一眼,离她没有多远的距离,往后再走几步就能看到悬崖的底了。

      她摇摇头:“你从没听过我解释,你只是觉得我害了赵婉君,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她的孩子是她自己弄没的,那天我只是去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她孩子就突然没了。”

      李昱往她身后的深渊看了一眼,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阿莲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她没法恨他。

      付出太多了,没得到只会觉得遗憾。

      她第一次学着喜欢一个人,却把她爹教的所有东西都给忘了。

      她爹曾经告诉她,让她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许哭,因为哭就是软弱,所以她从小就没流过眼泪,被狼咬过,被蛇咬过,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但是她在马首山的尸体堆里,把满脸血污,奄奄一息的李昱拉出来的时候,一下就哭了出来。

      她爹还教她不要怕事,其实别看她现在这样子,她以前什么都不怕的,她偷偷跑进过老虎窝里掏过小崽,后来母虎追着她跑了半个山头,最后还被老虎咬掉了半块小腿肉。

      只是那时候她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心里装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所以什么都不怕,后来知道了,那感觉真不好受。

      李昱看着在风中站着的她,像个孩子一样在风里瑟瑟发抖。阿莲本就生得娇小,他好久没有看到她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冻风从黎明的方向吹来。

      阿莲想着想着就哭了,她不想再说什么,有些事情越想着就越觉得痛苦,绝望就是在这么一瞬间产生的,没有缘由,只想解脱。

      李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抱住的,但那怀抱再也没有了熟悉的温度,冷得像钻进了骨头里。

      她还是没能离开王城,回到府里冻得生了场大病,身体变得越来越差,有时候一个人可以躺在床上一整天,秀秀让她吃饭也说没什么胃口。

      她其实不想死的,但那念头像是朵阴云绕在她头顶,挥也挥不掉,赶也赶不走。

      秀秀看阿莲一天天越来越瘦,每次端了碗进来就开始哭,阿莲有时候听烦了,就让她站到外面去哭,李昱也时常来看她,她就会装作没看见。

      再后来入了春,院子里过了冬的雪被秀秀扫到两边,她跑过来把盖在墙上的布掀开,带了泥土清香的春风兜转进房里,让密闭了一整个冬天的屋子舒畅了许多。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阿莲把手伸到那片光下面,她的五指干瘪到几乎变形,她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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