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

　　大臣们跟着皇帝去围场狩猎，本质上就像私塾先生带着学生常假去春游一样，初衷其实是让大家联络感情，但大家好不容易休个假，还被拉出来联络感情，这就会让大家很没有感情。

　　阿莲本来是可以跟着去的，但她怀了身孕，实在不好到处乱跑，而且围场人多马乱，一个不小心难免会碰出事来。

　　不过坏就坏在白莲花去了，周周觉得她一定会在这样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弄出点儿煞风景的事情。

　　事实证明，她果真没让自己失望。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她跑去找李昱说自己养的兔子跑了，想让他去树林里帮忙找找。李昱觉得这种小事儿也不好麻烦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将，林子又危险，是以只好跟着赵婉君进了小树林。

　　他们在猎林里逛了好久，李昱骑了马在前面，很认真地找着兔子的踪迹，赵婉君跟在后头不远处。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白莲花掉进了事先准备用来抓野兽的陷阱里面，底下是一整块尖刺板，她从镂空的地方落进去，划烂了衣服，腿也摔折了。李昱听到尖叫声，转身一看，连忙翻身下马，跳进坑洞里把她抱了上来。

　　赵婉君受了惊吓似地蜷缩在他怀里，浑身发抖，衣不蔽体。

　　“赵姑娘没事吧。”李昱问她。

　　赵婉君咬着下唇，含泪欲泣地摇摇头。“谢谢李公子，我实在是太笨了，没想到这里还设了陷阱。”

　　李昱皱了皱眉，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说：“无妨，姑娘没事就好。还能自己走么？”

　　赵婉君点了点头，李昱把她放了下来。

　　结果脚刚点地，她便重重倒在地上，哭着道：“公子若是觉得不妥，可以把婉君留在这儿，与家父说一声，让他来救婉君。”

　　李昱环顾了下四周，林子里的光很暗，时有猛兽出没，留她一个人在这儿自然不妥，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把她抱起来往林外走去。

　　这事儿其实很正常，发生得也很正常，但他抱着赵婉君出来的场面就不太正常了。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林子里走到猎场外，李昱的外套披在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赵婉君身上，两个人都很脏，像是在地上打了滚。

　　前朝从皇帝到百姓，八卦之风盛行。

　　这事儿从第一个宫女和侍卫知晓之后，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整个王都，一直到阿莲的耳朵里。

　　谣言传播的速度那样之快，故事的版本变得也那样之快。

　　到阿莲耳朵里的时候，就变成了李昱于小树林里私会赵婉君，两个人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野合”。

　　阿莲是不太能接受的，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太能接受，所以当晚，她流产了。

　　整个府里传出悲恸的哭喊，房子里进进出出的稳婆和丫鬟换了一批又一批，一盆子清水进去，端出来却是满满一盆血红的水。

　　阿莲脸色惨白，眼神呆滞地望着床上的帐帘，她感觉自己的背好凉，下人里面好像是在说血水把整个被单浸得湿透了。

　　她本来想把这事儿归在李昱和赵婉君的身上，但她却不能，因着那天晚上蛇妖给她托了梦。

　　她痛得快没了知觉，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入梦的，也许根本没有睡，而是那蛇妖就坐在她的床边。

　　“先前我还忘了件事和你说，早上想起来的时候，便急匆匆往你这儿飞，没想到还是来晚了。”那蛇妖叹了口气，说：“阿莲姑娘，守心草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但也得送个人下去。”

　　“以命换命，无论是神仙还是妖怪，我们都得守这条规矩。你救了一条命，就一定会丢一条命。”

　　阿莲听了，木讷地转过头看着那蛇尾人身的妖怪，说：“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那蛇妖看着她，轻轻用手拨弄着她披散在床上的头发：“你只是和这孩子无缘，这事儿终归是我的错，等这孩子过奈何桥的时候，我同孟婆多说几句好话，替他下辈子寻个好人家。”

　　那蛇妖走了之后，阿莲便一直躺在床上发呆。

　　她算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回来，五个月大的孩子流产，若是京城里这些弱女子，只怕是一尸两命。但阿莲从小打猎，身体素质还不错，保住了一条命，却再也不敢生孩子了。

　　李昱回来之后听到孩子流产的消息，急匆匆跑到阿莲的房间里。

　　房子里没有点灯，阿莲就躺在床上，看到李昱来了什么也没说，她想听个解释。但李昱对于和赵婉君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担心。

　　就这么过了四五天，王城里的谣言越传越疯，大家都说赵婉君失了名节，想上吊自杀。又说赵婉君他爹把这事儿闹到了皇上那里，要求李昱必须娶她女儿。

　　但她女儿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坚决不做妾室。

　　彼时阿莲席坐在兰池的凉亭里面，秀秀站在她旁边，把最近发生的事儿都倒进了她耳朵里，阿莲在王城待久了，性子收敛了许多，懂得喜怒不形于色，听到了也没多大反应。

　　她撵了些鱼料丢进池子，微笑着说：“他这意思，是想休了我？”

　　秀秀连忙摇头：“听说老爷宁死都没同意，但赵家那边的意思，好像还是要把赵婉君硬塞给老爷。”

　　阿莲不语，她其实是相信李昱没做那种事的，但她想听到他亲口告诉自己，可她一直都没有等到，却等到了赵婉君被纳妾入门。

　　他们说是赵婉君自己同意当这妾室了，皇上下旨赐的婚，婚礼比正妻的排场还要大。

　　纳妾当天，阿莲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厅那头挤满了朝堂上的重臣还有两边的亲戚，这是个所有人都羡慕和祝福的婚礼。

　　阿莲站在院子里往那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屋子。

　　大概就是从这里起，阿莲终于对李昱开始失望。

　　李昱虽然经常来她这里，但阿莲却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久而久之的，李昱也难受，干脆就不过来了，只嘱咐秀秀好好照顾她。

　　阿莲其实内心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之前为李昱付出了太多，总觉得李昱应该多给自己一些耐心，至少有些东西应该和她解释一下，但李昱就是不说，阿莲便也一直不搭理他。

　　李昱这方觉得阿莲这么爱他，理应无条件的信任他，有些东西不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于是两个人持续冷战，冷到了入冬。

　　风霜落进府邸，盖了满地的长寒，入眼已是万树凋零，雪上林台。

　　阿莲这么长日子里以来每天都待在院子里不出门，那边传来什么消息她都当做没有听到，渐渐地，就好像想通了。她觉得爱李昱爱了这么久，从一开始她本就没有求什么，如今得到想要的一切，算是幸运，不如好好的和他谈谈，把之前的误会说通了，继续过日子。

　　而且听说赵婉君也有了身孕，这其实算个好事。

　　阿莲是个大度的人，周周很是佩服她这点。她心里觉得总归自己才是李昱的正妻，赵婉君生的孩子也总归会划到她名下的，她不想再生孩子，帮李昱照顾他的亲骨肉，反是个两全其美的事情，所以在去跟李昱和解之前，她去看了看住在兰苑的赵婉君。

　　她怀了孕，身材有些走样。

　　阿莲走进屋子第一眼就看到了有些发福的赵婉君，有些吃惊：“你又胖了！”

　　在场的人一脸黑线。

　　赵婉君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怀了孩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妹妹有失仪态，希望姐姐不要见怪。”

　　阿莲点了点头：“不怪不怪，终归你我都是昱郎的妻子，一家人，一家人！”

　　她低头看了看赵婉君挺挺的肚子，问她：“孩子多大啦？”

　　赵婉君脸上浮起一片红晕，她旁边的侍女很是骄傲地说：“小少爷已经五个月大了，大夫说我们家夫人身子调养的好，孩子很健康呢。”

　　阿莲不解：“是你要生孩子吗？看把你高兴的。”

　　那丫鬟被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阿莲说完就有些后悔，她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的孩子，难免有些伤情，他也才五个月大，连名字都没给过他，就在肚子里夭折了。

　　可这是命中注定的，她的孩子必须要死。

　　她站起身来，朝着赵婉君说：“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好好照顾身体，把孩子生下来。”

　　赵婉君较弱地点头：“是。”

　　阿莲离开之后，就去找李昱了。

　　她去了李昱住的院子，管事的家仆说老爷不在府里，打听了下，说是去王宫里听政了，阿莲便离开，准备再去赵婉君的院子里看看。

　　路过赵婉君的院子门口时，里面静悄悄地一片，阿莲猜许是午休了，不便打扰，只好带着秀秀回去。

　　入夜时分，李昱回府，赵婉君的院子里传来凄惨的哭喊声，那声音如此痛苦，阿莲再熟悉不过，她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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