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冻的涅槃

作者:刘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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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第四章 冰冻
      羽熙已经入院治疗半个多月了,她说服了父母放弃手术治疗,同时也做了妥协,改变原先出院回家的想法,改为在医院接受保守治疗。全家都避免去谈及病情,尽量用最轻松愉快的方式去交流,可这其中强颜欢笑的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只能深刻体会。尤其是子毅,自从羽熙确诊后,他向队里请了长假,白天黑夜地陪在羽熙身边。

      在他看来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是把他和羽熙告别的时刻又拉近了一些。他不敢在羽熙面前流露出半点悲伤的情绪,总是笑着鼓励她,和她回忆过去相处的点滴,规划未来的生活,尽管他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没有未来。

      无人之处,子毅开始抽烟。他是不抽烟的,尤其从事缉毒一线工作后更是烟酒不沾,他希望自己一直保持警醒的状态。可是现在,他开始抽烟了,只有在烟雾缭绕下,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才能得到一丝舒缓。
      羽熙的病程并没有因为羽熙的坚强乐观而放缓了脚步。羽熙的眼睛彻底失明了。这段时间听力也开始下降。癌细胞的侵蚀速度虽然有所放缓,但保守治疗无法有效的抑制颅压的增高。

      每天,等羽熙结束一天的治疗,子毅就推着她到楼下的小花园走走。已是盛夏气节,傍晚即使太阳的余辉已无了白天的威力,地面蒸腾的热气还是告诉你,现在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可是羽熙依然长袖长裤,人已苍白消瘦了许多。子毅给羽熙柔声描述着周围的环境,告诉她季节的变换,每一朵花,每一片叶的变化,身边跑过的孩子的样子。子毅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这么善于描述,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要写出最好的观察日记。

      这些天,羽熙已经开始出现记忆丢失的情况,明明上午才让子毅买的东西,下午就忘了。子毅已经清晰地感觉到羽熙的生命如游丝正在快速的从他身边抽离,他抓不住,挡不了,这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惧让他快要崩溃了。

      入院的第35天。子毅在早晨的例巡检查时见到了出差开会离开一周的常主任。常主任在看过了检查报告,听过了管床医生的汇报后,面色严肃。

      在结束巡床后,常主任把子毅叫到了办公室:“小罗,我想我应该毫无隐瞒地告诉你,你爱人的肿瘤细胞扩散的速度比我预计的要快,照这个速度,她至多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其实一直以来,羽熙的变化子毅看在眼里,即使是不懂医的他也隐隐预感到了情况的不妙,但他不愿意面对这一切,固执的犹如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和羽熙相处的点滴沙砾里,如今常主任的话犹如一阵强劲的旋风吹散了他身边的沙子,让他无处藏身,只能抬头看着一场令他绝望的沙尘暴要将他和羽熙吞没。

      常主任看到子毅的脸色非常不好,赶紧拉他坐下,又冲了一杯糖水递给了子毅,“喝下去,你会感觉好一点。”子毅喝下后,紧闭着嘴唇,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地面。常主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犹豫地说道:“小罗,我这里有一个办法可能帮到你们,但是不知道你们可接受。”子毅发着愣,隔了半响,像突然大梦初醒似的跳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常主任的胳膊,声音忍不住得发抖:“您说什么?您刚才说什么?什。。。。。。什么办法?”

      常主任拍拍被子毅捏得隐隐发疼的手臂,示意他放手:“是这样的,我这次参加行业会议,其中有一个和美国FT公司合作的科研项目,这个项目就是关于冷冻人技术的研究。这个技术目前用与对像你爱人这样身患重症,生命垂危的病人,把他们冷冻起来,在不久的将来,他们所患的疾病被人类攻克了,再把他们解冻进行治疗。。。。。。”

      “我接受!常主任,要办哪些手续?要多少钱?我去准备!”

      常主任无奈地笑笑,向子毅摆摆手:“你先别忙,听我把话讲完。这个技术其实已经发展有二十多年了,但是一直因为费用和后期的维护费用昂贵而只为少数富有的人服务。而就目前来说,冷冻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但如何无伤害的解冻这些人还是有些细节上的难题没有攻克,所有目前这些人仍旧处于冷冻状态。这些人中有些已经被冷冻了将近三十年,而且还将继续冷冻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解冻。
      而我们院作为国家脑外科的科学带头人,这次与FT公司合作,就是希望突破在冷冻人解冻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技术难题,从而使人类在冷冻学这一领域可以做到自由转换。现在为了达到实验的标本量,我们也再物色一些合适的人选。无疑,你爱人是合适的。

      我刚才说了,这个项目如果自主要求,费用极高,是你这样的家庭承受不了的。但是这次的项目,我们因为申请了国家研究项目基金,加上FT公司作为股东的强力注资,申请冷冻的家庭不用负担任何费用,全部由我们来承担。”

      常主任停顿了一下,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虽然费用上没有问题,但是你们要面对的是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你们可能几年后就能见面,也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才能见面,那时你已经是老人了,而她却还是现在的样子,因为冷冻让她的生命就停留在了冷冻的那一刻。而更残酷的可能是,你们永远也无法见面了。”常主任停下来,定定地看向子毅,“我觉得这事你得和你的爱人好好商量一下。”

      在常主任的一席话下,子毅由最初的激动到热血沸腾而转化成了矛盾和犹豫不决。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还没进门就听到病房里传来的一阵忙乱的嘈杂声,还伴有人呕吐时的痛苦口申吟,“24床!24床又吐了!小敏,快去拿止吐针!”管床护士黄莉莉的声音尤为响亮。

      子毅脸色大变,立马快步冲了进去。果然,羽熙正在剧烈地呕吐,脸已经因为呕吐的刺激变得紫涨,可是除了干呕出一些胆汁黄水,其实什么也没吐出来。羽熙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怎么能进食了,几乎靠着吊营养液和人体白蛋白在续命。

      子毅看着羽熙已经瘦脱形了的瘦小身躯在呕吐中剧烈抖动,心如刀割!在打完止吐针后,羽熙的呕吐症状得到了缓解,但人近乎虚脱地瘫在床上。羽熙像这样的呕吐以及可怕的头痛每天在上演,而且频率越来越高。每次子毅站在一旁看着,心如油煎,巴不得这些苦这些痛他来替她受,她已经变得那样瘦弱不堪,怎么还能承受这样巨大的病痛?可是子毅只能在一旁看着,除了紧紧抓住羽熙的手,给她一些精神上的安慰,他什么也做不了!

      羽熙在呕吐后的虚脱已经在镇定针的作用下,开始了昏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醒啦。”子毅趴在羽熙的耳边说道。羽熙的听力下降了许多,需要人凑在耳边说才能听见,可说话人的声音又不能太高,否则会诱发她的头痛。

      羽熙循着声音转向子毅,羽熙的眼睛已经完全失明了,虽然看不见东西,但是她那双灿若星子的双眸并未失去光明而失去光彩。羽熙抬起手腕在空中徒劳地抓着,子毅赶紧握住了她在空中挥动的手腕,这个手腕现在只剩下细细的骨架。“老婆,你想要什么?别急,慢慢说。”“我想坐起来一点。”羽熙的声音细弱游丝,如果不是趴在旁边听,几乎是听不清的。

      “好,你等一下。”子毅细心轻柔地帮羽熙调整好靠姿。“这样行吗?”在子毅的征询下,羽熙点头示意。子毅坐到羽熙身边,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羽熙爱美,即使得了如此重病,已经长期卧床,她也不肯剪去自己的一头长而自然卷翘的头发。

      子毅帮羽熙整理好仪容后,心里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他俯在羽熙耳边,把早上常主任告诉他的那段谈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羽熙。羽熙刚刚苏醒,意识还比较清醒,她听完子毅的话后只是轻轻咬着嘴唇,不说话。

      沉默了许久,还是子毅打破了沉寂:“小熙,我希望你能接受这对你来说唯一的生存机会!”羽熙低着头,眼皮半合,纤长微翘的浓密睫毛在头顶的日光灯的投射下圈出了一圈好看的阴影。

      “我不要。”微弱的声音却透露着不愿放弃的坚持。“小熙,你能不能听我一次劝,不要总是这么一意孤行,任性固执!”子毅第一次生起了羽熙的气:“你不愿手术,我依了你!你不愿化疗,我也依了你!可是,在这件事上你怎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呢?你现在怎么就变得这么难沟通了呢?”

      子毅一阵噼里啪啦的宣泄后看到羽熙的头低得更低了,随着肩膀轻轻得抽动,子毅一下吓得没了火气,赶去看看是不是羽熙又抽搐了,却只见羽熙扬起脸,满脸泪水,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我不要离开你!”子毅的心像是被人用皮鞭狠狠得抽了一下,他一把把羽熙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医生说,你的病现在也在研究发展阶段,也许不要几年就能攻克了,也许不要几年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这是你唯一的生存机会,也是我的,你知道的,如果你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你的病治好了,健健康康的,你,和我,还有我们的爸爸妈妈,还有小睿,我们一家子就又团圆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健康的回来。你还记得在云南虎跳峡,你说过的话吗我就是那个江心石,我会一直不离开,即使你像那江水一样奔腾到了大海,再变成云朵,变成雨,转了一圈再回来,我还是在原地等你!”

      “你还记得,你居然还记得?”羽熙在他的怀里呢喃道。

      “记得!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都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就是死,也不会忘记和你的一切!我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健康的回来!我会在你不在的时候,替你好好照顾咱爸咱妈。把他们也照顾的健健康康的,等着你回来!”子毅自己说着说着也忍不住落下了男儿泪。

      想到羽熙不能长时间哭,子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羽熙开起了玩笑:“只是到时候,你回来了,我已经是个秃头啤酒肚的糟老头子,你可不许嫌弃我呃。”羽熙被子毅逗得破涕为笑。“那,你笑了,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啊。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我可以多多地看到你的笑”子毅托着羽熙的头,在她的额头上亲吻着,安慰道:“一切都会好的。不会太久的,现在的科技这么昌明,我们一定不会等太久的,你就当去睡了一觉,一觉醒来,病也好了,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小弟都等着你回来!好吗?”羽熙终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第二天,常主任和羽熙以及她的家人都做了一次深度的谈话,把冷冻人技术的利弊都做了详细的介绍。双方父母都同意了这个有些冒险又不可思议的方案,因为羽熙的病已经刻不容缓且别无他途。他们决定赌一赌。

      接下来的日子里,子毅奔波与各个执法以及医疗机构,办理相关的手续和证明材料。冷冻人毕竟是一项仍在研究阶段的科研项目,用于人体活体实验,需要办理大量的法律和医疗手续。羽熙的病情已经不能耽误了,常主任帮子毅尽可能地简化了手续流程。

      2019年8月底,距离中秋节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羽熙的所有相关手续都报下来了。冷冻的日子也定了。随着定下的日子日益临近,羽熙虽然已经非常虚弱,却表现出很强的求生欲,她珍惜着和子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怕我醒来后会把你给忘了。”“没关系,我记得就行,我会来找你。如果你把我忘了,我就再重新追求你,把你追到手,总之,你这一辈子逃不掉了,你就是我罗子毅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冷冻实验启动的当天,子毅特地请了造型师给羽熙做了造型,化了淡妆,配了她最喜欢的一条淡紫色长裙。按照规定,家属是不可以进入实验室现场的。子毅只能送到脑外科大楼的一楼,分别时,他把羽熙轻轻的抱在怀里,用最深长最缠绵的吻封住了彼此的记忆和对感情的承诺。这一刻,周围都是无物,只有他们俩,子毅在羽熙的耳边轻轻说道:“记得,我会像江心石一样等着你回来!”

      羽熙被推入了实验室。

      常主任向羽熙再次说明了一下实验过程:“我们会给你的血管内推如冷冻后的氩,氪,氙等惰性气体,这些气体经过急速冷冻是呈凝胶状的,这样不会使你体内的水分冷冻成锋利的结晶体。而在此之前,我们会用一些药物保护住你的大脑和心脏等重要器官,并使你的身体不会产生排异性。这些药物会让你陷入沉睡,你不会感觉到冷冻气体推入你身体里时的寒冷与不适。对于你来说,你就是睡了一个长长的,没有梦的甜觉。一觉醒来,你的健康回来了,时光对你也没留下任何痕迹。现在你确定能理解我刚才的那段话并表示是自己自愿的吗?如果是,请对着这个镜头做出欧凯的手势。”羽熙按照常主任的指示对着镜头做了个欧凯的手势。接着一个助理医生走来,给羽熙注射了针剂。羽熙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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